《审神者想要恋爱》睡个好觉

13、十只爱理在战国

　　托须志的福，爱理等人不必急着赶路了。甚至因为要煎药的缘故，他们不得不在雨停后继续留在寺庙里。
　　煎药这么重要的事情，药研自然不会让百鬼丸或者多罗罗负责。他自己在另外一间偏殿支起火堆，蹲在那一丝不苟的给爱理煎药。

　　须志又给爱理把了脉——爱理不太懂这种医术的原理，只觉得很厉害。
　　毕竟她只是个半吊子的巫女，要论把脉，寺庙里那个整天看成人漫画的鸟束可能都比她在行。

　　“只是风寒……烧已经退了。”须志给爱理把完脉，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放着几颗深褐色的糖果：“这是甘草糖，会让您的喉咙更舒服一点。”

　　“谢谢。”

　　爱理接过甘草糖放在嘴里，声音有点含糊的问多罗罗：“百鬼丸呢？”
　　她从刚刚醒来开始就没有看见百鬼丸了，多少有些在意。
　　爱理不提还好，她一提，多罗罗就有一堆的吐槽想说。

　　她单手撑着半边脸颊坐在爱理身边，碎碎念：“大哥在门外呢——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挪一下地方，衣服都湿透啦！”
　　“让他进来也不听，反正我是绝对不会管他的。随便他想淋多久的雨好了，生病我也不会管他的！”
　　小姑娘口是心非的碎碎念着。但是爱理知道，如果百鬼丸真的生病，多罗罗肯定不会不管。

　　她笑了笑，爬起来道：“我去看看吧，别真的生病了。”

　　偏殿里面还算暖和，走出大门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凉意。爱理感觉自己没有被羽织裹住的手背窜起细密的鸡皮疙瘩——她理了理自己耳边散乱的鬓发，走近台阶上坐着的百鬼丸。

　　百鬼丸打着伞，伞面低垂，伞骨磕着地板，牢牢遮住了背影。但这样打伞明显无法遮挡风雨，所以他身上已然湿透。
　　乌黑而凌乱的额发贴着他白皙的额头。
　　爱理出现之后，百鬼丸终于有了些别的反应。他侧过头，脸上淌着雨水，没有表情的‘看’向了爱理。

　　爱理抬手扯起伞面，将倾斜的伞扶正：“百鬼丸，你这样是没办法遮雨的……至少要把伞扶正。”
　　她说完，又想起百鬼丸是听不见的。爱理单手撑着自己的脸颊，轻轻叹气：“你以后可怎么办呢？百鬼丸——”
　　……

　　爱理话音未落，百鬼丸猛然扭过头去——他的视线里看见了一点醒目的红。那点猩红狭长，在影影绰绰交错的白色灵魂里格外引人注意。
　　百鬼丸径直站起来，快步冲进雨幕中。
　　被他抛下的伞顺着爱理面前，划过道绵长的抛物线，甩了爱理一脸的雨水。她‘嘶’了一声，额发被打湿，贴在额头上——少女额角的青筋也隐隐约约有要愤怒的跳起来的迹象。

　　多罗罗追出去喊了几声百鬼丸，但因为体力差距，她并没能追上百鬼丸。
　　须志递给爱理一张手帕，担忧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
　　爱理摇头，站起来用手帕擦了擦脸——她刚站起来，就感觉眼前一阵发黑，几乎完全无法视物。
　　晕乎乎的扶着檐柱，爱理捏了捏眉心：“多罗罗，你先去追百鬼丸……他又看不见又听不见的，我怕他出事。”
　　多罗罗冲爱理挥了挥手，拍着胸脯：“放心！我一定把百鬼丸大哥带回来！”
　　说完她扭过头，灵活的钻进了雨幕之中。

　　须志仍旧有些不放心：“就让多罗罗一个人去没关系吗？他看起来还是个小孩子。”
　　爱理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语气中带着虚弱：“她可以的。”
　　多罗罗和百鬼丸，不论这两人之中的任何人——他们的旅途终点都不应该在这。所以爱理并不担心他们会出事。

　　但须志毕竟不是爱理。她看不见已经被预定好的未来，所以在犹豫了片刻之后，须志戴上自己遮雨的市女笠：“我还是跟上去看看吧。我稍微懂点医术，如果他们不小心擦伤了的话，我还能帮上忙。”
　　说完，她扶着斗笠边缘，快步冲进了雨幕里。

　　爱理本来想喊住须志——刚张嘴，她便无法自抑的咳嗽起来。
　　弯腰捂着嘴巴，爱理苍白的脸颊因为剧烈咳嗽而迅速涨红。这时，旁边横过一只有力的胳膊，牢牢扶住了爱理。
　　不必抬头，爱理也能知道来者是谁。她按着自己的胸口，慢慢喘顺气：“我没事。药研，你跟上去看看吧。”

　　须志和多罗罗都是没什么实际战斗力的女人和小孩，最大的战斗力百鬼丸也不是个靠谱的家伙——虽然知道命运不会让他们在这里出事，但爱理还是难免升起些许担忧。
　　她自己这情况恐怕是没办法追上去了，但药研应该没有问题。

　　不过这次，药研却没有如同往日一般顺从大将的命令。他沉默的扶着爱理，紫色眼眸底涌动着晦暗不明的情绪——如同风雨欲来时满天下压的乌云。

　　爱理的话没有得到回应，她愣了一下，扭头看向药研，于是正好和那晦暗而情绪不明的眼神对上。
　　爱理怔了片刻。
　　她抬手摸了摸药研的额头，担忧道：“你怎么了？为什么脸色如此难看？”

　　少女的掌心滚烫，贴到药研额头上时，他打了个激灵。他被爱理纯粹担忧的眼眸所注视，忽然间感到狼狈不堪起来——
　　他的大将……
　　坦然的信任着他，浑然不知自己的近侍心底那些嫉妒与欺上的念头。

　　这份坦然无垢的信任，让药研越发察觉自己晦暗心思的丑恶了。他狼狈的移开视线，低声：“抱歉，大将，唯独这件事情，我不能听您的。”
　　“战国是一个危险的年代，我不能放心将您独自留在这里。”

　　爱理失声笑了出来。她没有再要求药研追出去，只是放在药研额头上的手顺势继续往上抬，摸了摸短刀少年柔软的黑发：“有药研的保护，我一定会没事的。”
　　“谢谢药研，一直这么尽责的保护着我。”

　　药研抿了抿唇，羞愧之余，又感到几分羞怯。他垂下眼皮，眼睫在下眼睑上投下片颤动的阴影：“这是我的本职。”

　　这时，屋外的雨停了。
　　爱理捡起地上的伞收好，同时拍了拍自己的脸，振奋精神：“雨停啦！我们一起去找多罗罗和百鬼丸吧？”
　　“须志和多罗罗追出去这么久了也没有什么动静，我有点担心。”

　　说着，她转身朝外走去。被雨打湿的泥地上留下两排纤细的足印。走出好几步了，爱理又回头，招呼他：“药研？”
　　“来了。”
　　叹了一口气，药研认命的跟上去。他走在爱理身侧稍后半步的地方，看着脚步轻盈的爱理——药研自己都没有发觉，仅仅是注视着她，自己心底就已经升起某种柔软又美好的念想来了。

　　两人刚走出寺庙没多远，就遇见了须志！
　　但是须志身上还背着一个人，跌跌撞撞走得十分吃力——她看见爱理和药研，脸上顿时流露出欣喜的表情：“花泽小姐！药研大哥！”

　　不等爱理开口，药研已经自觉的上前帮须志扶着人。爱理凑近看了两眼，被须志扶着的昏迷的男人，并非百鬼丸。
　　男人留有一头苍白短发，双眼紧闭，眼眶底下是两片浓重的青黑色。
　　爱理心生疑虑，忍不住问：“须志小姐，这位是？”

　　须志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水，喘息着道：“他是我的哥哥……哥哥自从几年前离家参军后，就和我失去了联系。只是万万没想到，我居然在那边的山崖下遇见了哥哥。”
　　“只是他现在受了伤，我要赶快找能落脚休息的地方给他处理伤口才行。花泽小姐，您能帮帮我吗？”

　　说着，须志诚挚的恳求起爱理来。她之前还给爱理看过病，此刻爱理不可能将她抛下不管。
　　所以她只好和药研一起，帮着须志将她哥哥背回寺庙里。等到安置好须志的哥哥后，爱理再和药研一起出去去寻找百鬼丸和多罗罗的踪迹。

　　多罗罗没有刻意掩藏自己的行踪，所以药研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他们的行走路线。
　　但当他们追到密林深处时，却只看见了满地的尸体。爱理猝不及防看到这么多尸体，顿时脸色苍白的扶着树干大吐特吐起来——
　　药研无奈，一边拍着爱理的背给她顺气，一边劝告爱理：“要不然我们先回去吧？大将你身体可要撑不住的。”

　　爱理擦了擦嘴，无奈：“再找找吧……这里好多尸体，让我更加不安了。”
　　早知道就应该再看看的——之前以为生着病，所以一直没有对须志使用超能力。不过现在是战国，不管在什么地方出现尸体都不足为奇。
　　所以爱理虽然觉得恶心，但是并没有感到出乎意料。

　　在寻找许久无果后，眼看天色将黑，爱理也只好和药研一起返回寺庙。正好遇到须志打算带她哥哥进入山下的小镇。
　　爱理怀疑多罗罗他们可能也去了山下的小镇，于是决定和须志一起去碰碰运气。她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两个小孩子独自乱跑。

　　一行人进入小镇之后，须志就近选择了一家旅店。在药研的帮助下，她把自己哥哥带回房间安置。

　　这一路折腾，爱理也累得不行。她单手撑着自己困倦的脑袋，说话时声音带着感冒特有的浓重鼻音：“等会我们再去镇上找找吧。百鬼丸和多罗罗特征很鲜明，应该很好找才对……”
　　药研抬手轻轻覆着她额头，皱眉：“你还是躺下睡一觉吧。百鬼丸那边……”
　　停顿片刻，他叹气：“我去找就好了。”

　　到底是没能狠得下心——药研这样想着，随即又暗自苦笑的自我开解：难道真的有人能拒绝大将吗？
　　有人能拒绝辉夜姬吗？

　　得到药研的保证，爱理终于放下心。她挣扎了一小会，便很快闭上眼睛，睡梦中呼吸均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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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睡了多久，久到爱理醒来时都感觉到了头痛。她睁开眼看见陌生的天花板时，还怔了片刻：我这是——在哪来着？
　　随即，她很快便记起自己身在战国的事实。
　　少女坐起来捂着脸，大力揉了两把，叹气——旁边传来冷酷又低沉的男音：“有什么可叹气的？”

　　爱理被吓了一跳，抬起头望过去，然后看见是须志的哥哥。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坐在窗户边，白色的短发散在耳畔，薄而皲裂的唇闭得很紧，看起来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紧紧锁着眉头。

　　屋子里除了他和爱理之外，也没有别人了。爱理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陌生人尴尬的搭话——她礼貌的回以微笑，然后往稍远的位置挪了挪。
　　好在对方也不介意爱理有没有回答自己。他只是转头看着窗户外，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雨来了，大雨将窗户框打得噼啪作响。
　　男人低声：“你听见了吗？”

　　爱理：“……啊？”
　　男人注视着雨幕，自言自语：“我听见了，是它在召唤我。我已经回不去了……我该怎么办？”
　　“我知道须志不会在乎这些，可是她不在乎，那些事情就真的不存在了吗？”
　　“不——不是的。它们一直都在，那些我犯下的罪，我的恶意滋养出来的尸体，他们死了，死后又去滋养似蛭。”

　　男人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眼眸通红，浑身颤抖。他抱住自己的脑袋痛哭流涕：“似蛭——似蛭啊——”
　　“似蛭吃下的人，每一个都是我的罪。我已经无法拒绝它了，我不能拒绝它了……”

　　人与人之间的悲欢并不相通。爱理坚信着这一点，正如眼下她能感受到男人的痛苦和愧疚，却也只能生出同情来。
　　她没有办法对男人的痛苦感同身受。
　　犹豫着，爱理轻轻把手搭在男人肩上：“这些话，你要不要对须志小姐说呢？毕竟她很在乎您……”

　　在触及男人肩膀的瞬间——爱理看见了他的过去，他的现在，以及……他的未来。
　　她看见不愿意杀死工匠的男人颤抖着，举起了覆盖铁锈的古刀；她看见刀身铁锈剥落，看见它渴饮鲜血！

　　她也看见那把刀被折断，男人倒在大雨和血泊中。

　　鲜血和尸体刺激了爱理的神经，她捂着嘴巴，紧抓着自己胸口的衣服剧烈咳嗽起来——男人回过头，通红兴奋又麻木的眼眸注视着爱理：“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了吧——”
　　爱理下意识的拼命摇头，摇完头后，她犹豫着，又轻轻点了点头。

　　“我不能留在这里了。”
　　男人猛地站起身，他起得太急，衣袖拂过桌子，带翻了桌子上已经冷掉的栗子饭。但是男人恍然未觉，他只是急匆匆的往外走：“似蛭在召唤我。”

　　爱理立刻抓住了他的衣角：“你真的不再等等须志小姐吗？！”

　　男人将自己的衣角从爱理手心扯出来，语气兴奋又冷漠：“似蛭在召唤我了——我必须立刻去找它——现在就去——”
　　“你也看见了，那是注定的结局，我们没有人可以更改它。小姑娘——或许我该叫你的名字，但我实在记不起来那么多了。”
　　他回过头，脸上的表情已经变成了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薄薄的嘴唇不断颤抖：“也许等到死亡来临的那一刻，我会彻底记起你……我会记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