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小型城》墨月深

41、第 41 章

　　利兰醒来时，只觉嘴里肺里浑身充满铁锈味，胃仿佛被什么不规则的东西顶得又涨又撑，还抑制不住想往外涌。他隐约感觉自己是仰面平躺的姿势，想着等下万一吐了可不能被自己的呕吐物呛死，勉力挣扎着试图翻个身。
　　身边很快就有人凑过来，扶着他翻过半圈，还未来得及说话，胃里那不知名的东西喷涌而出，身边那人迅速托住他的额头，以免他吐到脱力直接蒙头栽下去。
　　呕吐持续的时间很短，造成的苦果却很长。利兰晕晕乎乎感觉有人在他旁侧走来走去，眼前很是混沌，半晌才终于看清那是端着个盆的萧嵛。
　　萧嵛脸色有几分憔悴，胡子拉碴，模样狼狈。他绞了块毛巾，伸手给利兰擦脸，毛巾很凉，不太舒服，不过人倒是清醒起来。
　　“这是……哪儿？”
　　萧嵛听见这沙哑的声音，心底又是一阵难受，忙安慰道：“安全的地方，你别担心。”
　　利兰确实也没精力管太多，听闻是安全的地方，迷糊着就又睡了过去。待他再次醒转，视线恢复不少，而后他还听见了聊天声。
　　两个声音有一搭没一搭的，其中一个是萧嵛，另一个很陌生。聊了片刻，似乎是有人发现他醒了，窸窸窣窣凑过来看情况，中途还碰倒一堆东西。
　　熟悉的大掌在额上触碰，萧嵛的声音明显欣慰起来：“退烧了。”
　　很快，那个陌生的声音也凑到附近：“小子命大。”
　　利兰身上没力气，只好转转眼珠，去看那陌生声音主人的真容。
　　那是个满脸颓废的中年男人，看着约摸五十几岁，唇部和下颏的络腮胡挺长，还欣欣向荣地往两颊和鬓角发展。那把大胡子黑中参杂着灰白色，使他整个人都显得苍老和邋遢。他的动作也颇粗犷，伸手重重在利兰额头搓了两把，差点没把利兰的脑袋推歪。
　　“老板。”萧嵛看着他凶残的动作欲言又止，最终也没敢说啥，只小心询问：“怎么样，还好吧？”
　　“死不了咯。”那大胡子老板蹒跚着绕过萧嵛，走动姿势有些跛，似乎脚有什么毛病。
　　萧嵛闻言喜不自禁，仿佛老板说的就是真理。他转回头看看利兰，嘴唇蠕动，忍不住嗷的嚎叫一声，扑倒在利兰身上，模样十分滑稽可笑。
　　利兰猝不及防被扑了个正着，恍惚地想：这到底怎么回事……
　　萧嵛这几天来真是被吓得够呛，此刻把自己的小王子抱住了，也就粘粘糊糊不愿撒手。什么狗屁尊卑地位，什么狗屁距离分寸，都被他抛到脑后，他只想抱着他心爱的小王子，那温热而不是冰冷的身躯，直至天荒地老。
　　当然，抱到天荒地老是不现实的，大概也就持续了几分钟，利兰按捺不住小声提醒道：“我想喝水。”
　　“好好好。”萧嵛脸皮臊得通红，拿枕头帮利兰垫高，遂即转身去找水。
　　利兰终于有机会打量四周，第一印象是极度老旧，而后，乱。满地的空啤酒罐，下脚走路都难，但凡有空隙之处，皆放满用细绳捆起来的纸板，垒得老高，人只能在狭小的间隙中穿行。
　　也难怪刚才萧嵛走来走去似乎碰翻了什么东西，这要不碰到才叫奇迹。
　　利兰把视线落到远处，大胡子老板正蜷缩在角落的沙发里，看着一台小破电视机，感觉到视线闪过，抬头同他对视一眼，又很快拿起手中的啤酒罐轻呷，似乎并不想跟他搭话。
　　是个外表、行为和环境相当匹配的人呢……
　　利兰如是想着，看到萧嵛从一块破门板后端了杯子过来，手中还虚抓着些东西。
　　“给。”萧嵛把杯子递上，利兰迫不及待伸手接过，刚想往嘴里灌，猛然发现里面的水只有点儿底，顶多两厘米深度。
　　“……”他哀怨地抬头，可怜巴巴地望向萧嵛。
　　萧嵛表情十分坦然：“老板说一次不能喝太多，来，顺便把药给吃了。”
　　就这丁点儿水，吃药都不够！利兰赌气想把杯子扔回去，口中的干渴又让他舍不得，不情不愿地吃完喝完，这才蒙起被子埋头生闷气。
　　萧嵛放好杯子回来发现他在生气，还不知发生了什么，满脸莫名地过去哄。哄半晌也没个回响，那头无声看着电视新闻的大胡子老板终于忍无可忍：“让他喝让他喝！喝了就知道难受了！”
　　原来是嫌弃给的水少啊！萧嵛恍然，后知后觉明白利兰是误会了。
　　他可能以为黄沙星水资源欠缺，老板抠门，舍不得给太多水。而实际原因是他脱水太久，又大量失血，如果突然喝进太多水，反而会发生危险。
　　明白过来原因，对症哄人，那自然事半功倍。萧嵛又解释又许诺，答应等下给他点糖水，幸福地啰哩吧嗦半天，在老板抖着满身鸡皮疙瘩出去之后，终于停下话头。
　　利兰见老板走出房间，忙把正事提上话头，隐蔽地朝萧嵛勾勾手指：“到底怎么回事？快告诉我。”
　　“额……其实也没什么大事。”萧嵛挠挠头：“这里是沙漠中的休养驿站，有简易的医疗和补给功能，黄沙星沙地面积广，所以这样的驿站有很多。先前机甲停下时刚好就在附近，我看到有个房子，就带着你过来求救。”
　　“这种驿站里一般就几个人长期居住，老板说他本来跟他干儿子在这儿生活，后来干儿子耐不住寂寞跑出去闯荡，就变成只剩他一个人守着。”
　　利兰听得疑窦丛生：“黄沙星的人生活方式都是这样？没有政府吗？那食水药补从哪里来？”
　　“不不不。”萧嵛摆手否认：“黄沙星上有三块面积较大的绿洲，是这十几年时间人力开发出来的，政府机构都在那里。驿站只是方便去沙漠中做工的人歇脚，严格来说，也算在绿洲的外围，离绿洲并不太远，老板说他定期会去绿洲补给。”
　　利兰还想追问，萧嵛擦着虚汗劝他：“你晕了五个轮换日，我都在这儿陪着你，也没出去过。这些是老板给我讲的，我就是听个大概，要有兴趣，咱养好身体自己去看看，好不好？”
　　“五个轮换日？”利兰的新问题又冒了出来。
　　萧嵛只好焦头烂额的又开始解释：“这是黄沙星的计时方式，他们的日夜交替快，一日一夜称为一个轮换日，相当于我们以前的半天，五个轮换日就是两天半。”
　　有意思……利兰眼睛晶亮，似乎想现在就跑出去看个究竟。不过他知道自己这情况实在是不方便，也不想让萧嵛难办，便按捺下好奇心，老老实实躺着。

　　萧嵛跟老板逐渐熟稔起来，长期在驿站蹲守本就是件很寂寞的事，经常几月见不到人，见到人也是睡个觉领个补给就走，很少有人会连住好几天。萧嵛刚开始觉得老板挺不待见他俩，尤其嫌弃小王子的娇贵，而经过几天的相处，他突然发现老板完全就是口是心非！
　　脸上嫌弃着，转头就翻出好吃的，偷偷塞给利兰。还怕他吃坏不敢多塞，隔半小时塞点儿，隔半小时又塞点儿，不厌其烦。
　　而后某天他甚至大张旗鼓从二楼搬下张旧轮椅，喊萧嵛推利兰出去散散心解解闷。这小屋二楼可是个尖顶阁楼，上下的楼梯极陡，平日里只有歇脚的人会上去睡觉。老板跛着脚吭哧吭哧爬上，又背着沉重的轮椅吭哧吭哧爬下，表情很臭地挥手让他们出去转悠别碍他眼。
　　萧嵛抽抽嘴角，没点破老板眼底的疼爱，心想估计是小王子脾气或者模样跟老板干儿子相像，老板有些把他当成替身的意味。
　　出去转悠这事让利兰很兴奋，他已经躺着无聊了好几天，虽然还没啥力气走动，但现在有把轮椅，还有人帮他推，自然爽得不行。
　　两人一坐一推穿过狭窄的过道，推开小屋前门，入眼是满地黄沙，以及，像个倒扣的巨碗般把他们和小屋一齐罩在里面的淡蓝色圆罩。
　　“这是什么？”利兰好奇心爆棚，催促萧嵛推他过去摸摸。
　　看着像云朵，也像半透明玻璃，但触及时那种轻盈如无物的手感，极度的舒适，彰显着这绝不是玻璃。
　　萧嵛推着他沿圆罩散步，边同他闲聊：“我问了老板，他说这是黄沙星抵抗沙暴的伟大发明。它叫气凝胶，看着很脆弱，实际抗冲压能力极强。还有许多其它优点，比如防火隔热，同时又透光透气，甚至还防无孔不入的沙子，所以这里每处人类生存地都罩着这个。”
　　“是吗？”利兰把手贴在气凝胶上一路摸过，像个手痒的熊孩子。
　　的确，他们虽然走在沙地上，头顶阳光猛烈，却并不感觉炎热。气凝胶把他们罩得严严实实，但又完全没有憋闷感。这东西的原理他不太懂，也想象不出，或许卢卡在这儿的话，还能看出个所以然来。
　　在沙漠中能保持这种环境舒适度，的确是项伟大的发明。
　　小屋外围被气凝胶罩入的面积约有数百平方，前半部分没啥稀奇，后半部分，老板种了些芦荟和沙枣，都是可以食用的品种，显然在当应急口粮养着。
　　“吃一颗？”萧嵛过去摘下颗沙枣，放到利兰手中。
　　利兰把它丢进嘴里，微甜，没水分，嚼碎后沙沙的，不怎么好吃。他把果肉咽下，吐掉纺锤形的核，思忖两秒，朝萧嵛示意：“我想去外面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