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温》万川秋池

7、冷静

　　此话一出，双方再次陷入沉默。

　　方回其实很紧张，他大约能猜到岑末会说什么，无非就是假意辩解或找借口搪塞，抑或趁着方回不太明显的质问变相的摊牌，最后分道扬镳。

　　但他还没有做好分手准备，他跟这个人朝夕相对的时间太久了，久到好多东西都已经习惯了，不爱或许并不难，但习惯这个东西却很难轻易改变，何况还是习惯一个人。

　　方回别开脸，他不太敢看岑末，哪怕只是隔着屏幕。

　　视线落到长廊尽头的一点，不知过了多久，久得他身上的每一段神经都麻木了，耳朵里终于传来岑末的声音。

　　“你是不是生气了？”

　　方回咬了咬牙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但没答话，也没转过脸。

　　“你应该是生气了。”岑末见他不答话兀自说道，“不然也不会把那么烫的水往我身上泼，”说罢耳机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又听岑末继续道，“我腿上现在还有点红，今天穿的裤子太硬了，磨了一天都有点破皮了。”

　　方回下意识转过脸，视线落到屏幕里，正好对上岑末的黑眸。

　　“我跟乔楠是在聚餐的火锅店碰上的，纯属意外。”岑末说，“他是半个月前回国的，期间联系过我几次，不过我都没赴约。”

　　“我确实犹豫过，”岑末说罢抿了抿唇，“我们刚在一起时我跟你坦白过，他是我的初恋，而且他从跟我分手后一直单着……”

　　“所以你就直接把人带回了家？”方回好笑的看着他，“是想让我知难而退么？”

　　“当然不是。”岑末忙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方回抿了抿唇，“那你想让我怎么想？你觉得我应该怎么想？”方回说完扯着嘴角笑了笑，“也是，我不过只是你的室友，你带谁回家是你的自由，我管不着是吧？”

　　“你别这样说方回，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可能是这几年我对你的了解还不够吧。”方回淡淡的道，“我智商有限，只能理解到这个程度。”

　　岑末倒没反驳，很坦诚的点头，“这件事我确实做得不对。”

　　方回洗完澡只穿了件长袖棉质睡衣，在空调房里倒不觉得多冷，这会儿站在走廊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被穿堂风一吹才感觉周身都格外的冷。

　　他搓了搓胳膊，觉得有些可笑，“哦，所以你是知道不对还做，是觉得我无所谓还是我在你心里本来就可有可无？”

　　这话说得有些重，仿佛他们之间将近四年的感情也随着这话变得可有可无了。

　　“跨国异地很难，我跟乔楠都没能坚持下来，后来我遇到了你，开始了新的生活。”岑末像是陷入了某段回忆里，他蹙着眉，神情看起来颇为伤感，顿了几秒后继续道，“直到前不久他回国了，再次联系上我，跟我说他还单着，希望能……”说到这里他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像是有所顾虑，最终没有说出后面的话。

　　但其实已经很明显了，方回等了许久没等来他的下文，点点头替他补全了，“希望能跟你复合，然后呢？”

　　岑末看着他没吭声，酒店里的网络信号不是很好，视频有些卡顿，屏幕里的岑末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看着他，连眼珠子都没动一下，像是被按了暂停键。

　　“说说吧，当时什么感觉？”方回脸上挂着笑，那笑却不达眼底，语气甚至带了几分讥诮，“得知初恋跟自己分手后依旧单身还来找自己破镜重圆，听起来就很浪漫，你当时是不是高兴坏了？兴之所致就喝高了，然后不管不顾把人往家里带？”

　　“你别这么揣测我。”岑末皱着眉，“我没那么想。”

　　“哦。”方回一哂，“那是我小人之心了？”

　　在岑末眼里，即便方回是个做事有条理且理智的人，在他面前也是小心翼翼居多，他似乎从来都不会真的跟自己生气，即使着急上火到闹架最后也他都是先妥协的那个，像今天这么咄咄逼人阴阳怪气还是头一回。

　　“我挺惊讶，也有些遗憾，还有些愧疚，”半晌后岑末说，“但我并不觉得高兴。”

　　方回冷笑一声，只把这话当作惯常犯错后多余的解释，无力又多余。

　　可能是方回的这声笑刺到了岑末，他脸色不大好看，张了张口一副急于辩解的模样，半晌后又兀自摇了摇头，接着道，“我跟他分手了这么多年，我有了你，而他还单着，甚至还没有忘记我，我觉得对不住他，所以……”他顿了顿，“我隐瞒了跟你的关系，只说是合租的室友……是，我没听你的话，桌上贪杯喝多了，我是准备叫代驾的，后来他说送我，我想了想没拒绝。”

　　他沉吟片刻又道，“我们刚在一起时我手机里还存着他的照片，我没有念念不忘，只是觉得有些遗憾，毕竟我跟他分手没有什么爱恨情仇的纷争。”岑末低头抹了把脸，“后来被你看到了，我就删了，我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你还记得他的样子……”

　　“我不想当那个恶人，我跟他算是和平分手，我不想过了这么多年还扎他一刀，他其实没有做错什么……”许是太过纠结，又可能是急于辩解，岑末有些语无伦次的解释道，“他是个敏感的人，见到你我那“合租室友”的谎言就会不攻自破……”

　　“哦。”方回冷淡的打断他，“他就会知难而退了是吧。”

　　岑末张了张口没说话，但无声的沉默已经代表一切了。

　　半晌后方回长长的吁出一口气，“你不想做那个扎他刀的恶人，所以就二话不说的领着人回家扎我一刀么？岑末，在你心里，是不是只有乔楠会受伤而我不会？你处处为他着想，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你让我替你做那持刀的恶人，你问过我的意见吗？”

　　“对不起，”岑末忙道，“我没想过你会生那么大的气，我要知道我肯定不会那么做。”

　　方回摇摇头，“岑末，我并不生气，我只是有些失望和……”他顿了顿，像是极力克制着什么咬了咬唇，“疲惫。”

　　“方回……”

　　“你随性惯了，做事从来只顾自己喜欢只随自己心意，有时候让我觉得我在你心里其实很渺小，”方回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渺小得像光里的尘埃，看得见摸不着，风一吹就没了。”

　　“不是那样的，”岑末急切的道，“方回……”

　　“昨天是冬至，你可能不记得，也可能压根儿不在意这种节日，你一直都是这样。但我在意，我看重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

　　方回说罢摇摇头，“我记得刚来这边的时候饮食不习惯瘦了很多，那时你说你学做菜，每天都做我喜欢吃的，我嘴上不当回事心里其实很感动；我说我喜欢花，你说生日的时候送我，我一脸平静心里其实很期待；我问你想不想去旅行，你说节假日人多没意思，我就再没提过了。”

　　“其实我一直很遗憾，我们在一起快四年了，细细想来好像什么都没有留下，朋友圈连张合照都没发过……”

　　“我也挺傻的，总把你随口一说的话当承诺，偷偷的抱着期许，期许落空后又自怨自艾。我总是在忍让在妥协，每次心里明明很难过却总是不断的说服自己，没事的，这都是小事，我不应该跟个女人似的斤斤计较。”方回扒了扒头发，“我能说服自己一时，说服不了自己一世，岑末，我真挺累的。”

　　“我不知道你一直是这么想的……”岑末似乎很震惊，整个人蔫蔫的，眉头紧蹙神情凄哀，“我……对不起……”

　　“你不用跟我道歉，”方回扯了扯嘴角，似想笑一笑，只是他现在的心情确实笑不出来，就导致这个笑比哭还难看，“当初也不是你逼着我跟你在一起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你早该跟我说，你想要什么，你要我怎么做你可以直接跟我说，别让琢磨，你知道我脑子笨，我不像你走一步看三步……”可能是方回的语气太绝决了，岑末像是意识到什么，整个人都慌了，昨天那个神气活现的样子仿佛顷刻被抽光了所有力气，他哀求道，“方回，你别说这样的话，我不爱听也不想听，我……”

　　“岑末。”方回沉声打断他，“趁着这次出差，咱们都彼此冷静一段时间吧，想想自己要的究竟是什么。”

　　岑末似乎被方回的话惊着了，一双黑瞳定定的看着他，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你……你什么意思？”

　　“一段感情是需要两个人共同去经营的。”方回捏了捏鼻梁，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岑末，我觉得你其实没你自己说的那么在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