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温》万川秋池

1、引燃

　　隆冬，夜里十点四十，地铁播报站名的声音将方回不知何时跑远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忙起身站到门口，等待下车的功夫扫了眼空旷的车厢，惨白的灯光映照在冰冷的厢壁上，明亮而刺眼。
　　最近这两个月正好是公司业务旺季，方回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多少次加班到搭末班地铁回家了。
　　积雪覆盖在灯帽上，昏黄的路灯下一片银装素裹，刺骨的寒风擦着脸颊呼啸而过，方回紧了紧脖子上驼色的羊毛围巾，脚下步子不由得加快了些。
　　从地铁站到家还有十来分钟的脚程，街上关门闭户，只长街尽头的KFC里亮着暖黄的灯，生意却极为冷清。
　　方回拐过街角，视线扫过转角那片落地窗，纷杂的思绪猛然回溯到久远以前。
　　那会儿他跟岑末刚在一起没多久就因为对方不可调动的工作被迫异地了，聚少离多的感情终究不会长久，加之两人感情基础本就算不得稳固，方回再三思虑后，毅然决然辞掉工作来到了岑末所在的这座北方小城。
　　那时方回对厨艺一窍不通，岑末又是个实打实的“厨房杀手”，故而家里的厨房除了偶尔煮煮泡面外形同虚设，两人来得最多的大概就是这家KFC了。
　　方回站在拐角朝里望，仿佛透过那扇映着暖黄灯光的厚重玻璃看到了久远的自己和排队领餐归来的岑末，一个大口啃着汉堡，一个小口吃着米饭，不知聊到了什么有趣的话题，偶尔相视一笑，岑末会将蘸着番茄酱的薯条喂到方回嘴边。
　　恍若昨日。
　　“欢迎光临。”一道清丽的女生将方回的思绪拽了回来，他怔愣的回神，许是见他在门口站了挺久，里间闲着的服务员站在门口微笑着问他要吃点什么。
　　方回摸出手机摁亮屏幕，无电话无信息，他失望的垮下肩，犹豫两秒后抬步走了进去。
　　他像以往很多时候那样，熟练的点了个单人汉堡套餐和单人米饭套餐，因为店里没什么生意，米饭套餐等得有些久，待他拎着打包好的吃食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半了。
　　屋里漆黑一片，方回眼底滑过一抹失望，他换好鞋拎着一大包吃食放到饭桌上。
　　屋里暖气开得很足，将周身的寒意瞬间驱散开来，方回疲惫地脱掉羽绒服和围巾手套，然后轻手轻脚的来到卧室门口，悄无声息的拧开了门。
　　卧室的床头亮着一盏微弱的壁灯，勾勒出床上微拱的人形轮廓，方回就这么站在门口，盯着那道侧影看了不知多久，然后轻轻走到床边，将只盖到大腿的薄被往上提了提。
　　岑末睡得很熟，侧脸线条被暖光衬得比平时柔和了不少，方回盯着这张俊逸的脸，思绪不由得回到三年前。
　　那天他拖着行李箱从航站楼出来，正四处张望着寻找岑末的身影时，左肩冷不丁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他下意识转过头，左边空空如也，正诧异着，右肩又被拍了一下，方回再次转过头，视线一下就撞进了岑末那双含笑的眸子里。
　　“等挺久了吧？”方回脸上漾着笑，语气难掩激动。
　　两人上一回见面已经是四个月前了，即便是在这熙攘的人潮中，方回看着这张令他朝思暮想的脸也不由得有些兴奋，恨不得立马抱上去亲两口。
　　“掐着时间来的，没等几分钟。”岑末从他手里接过行李箱，一边拉着往外走一边问方回，“饿吗？”
　　方回紧跟在他身侧，炎炎夏日，两人穿着短袖T恤，胳膊蹭着胳膊往外走，皮肤的热度仿佛因为这细微的摩擦陡然升了温。
　　方回克制的回道，“还好，飞机上吃了个小面包。”
　　“小面包哪管饱啊，”岑末抬手一揽他的肩，“带你去吃好吃的。”
　　岑末带方回去了家生意火爆的大排档，他轻车熟路的点了一大桌子菜，两人边吃边聊着在电话里互道了不知多少遍的近况和趣事，回去的路上方回坐在副驾驶问岑末，“这车你买的？”
　　“跟同事借的。”岑末说，“同事听说我要来机场接对象，二话不说就把车钥匙给我了，还叫我在路上记得买束花。”
　　方回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闻言好奇道，“那你怎么没买？”
　　岑末神情一顿，似没想到方回会反问，怔了两秒笑道，“都是大老爷们儿，我怕你不喜欢。”
　　“我喜欢的。”方回答道。
　　“那下次。”岑末说，“正好快七夕了，到时候给你买。”
　　“七夕大家都送，一点都不特别。”方回说，“要不等我过生日吧？长这么大我还没在生日当天收到过花呢。”
　　“行。”岑末爽快的应下了。
　　岑末的房子租在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地方，独门独户的单身公寓，地方却并不宽敞。
　　三年过去了，他们换了带厨房的大房子，卧室的床足有两米宽，心却越隔越远了。
　　床上的人在睡梦中翻了个身，被子悉悉索索往下滑了一截，记忆碎片陡然破成了碎片。
　　方回回过神来，嘴角还挂着残余的微笑，他轻轻拍了拍岑末的肩头，温声叫他的名字，岑末先是紧蹙着眉，而后缓缓睁开眼，看到方回后又将眼睛闭上了，半晌后睁开眼打着哈欠哑着声不耐的问，“你不睡觉坐床边干嘛？”
　　“我刚下班回来。”方回说。
　　“哦。”岑末应了声，“早点睡吧。”
　　方回嘴角的笑意渐收，他抿了抿唇站起身，“我买了汉堡，吃吗？”
　　“大半夜吃什么汉堡？”岑末像是困极，扯着被子翻了个身背对着他道，“卡路里还那么高，你也少吃点儿。”
　　“我没吃晚饭……”方回说。
　　“那赶紧吃了睡吧。”岑末回道。
　　方回站在床沿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侧身躺在床上的人，心思百转千回，几秒后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转身趿着拖鞋出了卧室。
　　桌上的汉堡和套饭还热呼着冒出香气，在暖气十足的客厅里显得犹为味儿重，方回皱皱眉，喉头泛起一股股酸意，他快步转身闪进浴室，对着马桶呕出一大口反酸的唾液，那是胃里空太久后闻到油腻味道后的生理反应。
　　待喉头那阵不适消下去后，方回拎着桌上打包的袋子出了玄关，尽数扔进了走廊尽头的垃圾桶，而后折返进厨房，从冰箱里拎出一袋手工水饺，起锅、烧水、下饺子，动作娴熟又自然。
　　他早已不是三年前那个对厨艺一窍不通的傻白甜了。
　　吃完饺子收拾好厨房后进浴室冲了个澡，等吹干头发进卧室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半了，方回掏出手机调好闹钟，抬手摁灭床头的壁灯后轻掀被子上了床，刚一躺下就被一双铁臂箍住了腰，黑暗中岑末的声音带着醒来后的清明，“怎么这么半天？”
　　“我吵醒你了？”方回问。
　　“吹风机的声音有点大。”岑末将脸埋在他肩头说。
　　“对不起。”方回道，“下回我去书房吹。”
　　“今天怎么回得这么晚？”岑末问。
　　方回鼻腔里哼出一丝气音，半晌后淡漠道，“我最近一直这个时间回来。”
　　“是吗？”岑末似乎愣了一下，而后用挺直的鼻梁在他颈窝处拱了拱，“反正也醒了，做吗？”
　　方回侧了侧身，这样的亲密让他有些不适，岑末却没觉察什么，温热的掌心顺着睡衣下摆摸上了方回细软的腰，方回皱着眉一把按在了他手背上，说，“这两天的雪有点大。”
　　岑末倾身咬住他的耳垂，漫不经心的嗯了声。
　　方回躲开他，睁着双眼看着黑暗中的一点，悠悠说：“我果然还是不大适应北方的气候。”
　　“你就是太娇气了。”岑末不以为意的说着，一个翻身覆到了方回身上。
　　“别……”方回推了推他。
　　“明天周六。”黑暗着岑末在他眼角印下一吻，“不上班。”
　　方回偏头躲开第二个吻，淡漠道，“我要加班。”
　　岑末蹙着眉，“我都被你弄醒了。”
　　方回推了推他，“我不想。”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黑暗里谁也没再说话，不知过了多久，岑末翻身从他身上下了床，一巴掌拍亮了卧室的顶灯，刺眼的灯光倾泄而下，方回条件反射的抬手挡在了眼前，随后屋里呯的一声巨响，那是岑末甩门离开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