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女与野兽》圈叉勾

9、汽油

　　火势减弱已经是下半夜，旅馆老板扑灭余火，扔掉裹在身上的湿床单，让家里人把满地锅碗瓢盆收拾干净，自己去还问邻居借的灭火器，回来时看到艾瑞克屁股着地堵在门口，倚靠门框紧闭双目。

　　旅馆的人原本站在屋内面面相觑，一见他回来，如同找到主心骨般一拥而上，互相推责吵吵嚷嚷。

　　“行了，”旅馆老板推开惊魂未定的家人，“起火原因还没查明，都该干嘛干嘛去。”
　　旅馆老板驱散众人，视线转到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眼睛往旁边挪去的艾瑞克身上。

　　之前火势正大，艾瑞克不管不顾要往火场里冲，吓得一群人连忙拦到前面，险些直接把他一咕噜推下楼。
　　因为阻止及时，艾瑞克只有右手因按在楼梯栏杆上被高温轻微灼伤，但他此时的状态实在算不上好，昏暗彩灯下能看到他的面孔因失血而惨白，浑身上下是灰又是伤，衣物上大面积的血渍凝固发黑，伤口掩在其中看不真切，倒是不清楚严重与否。

　　旅馆老板有心让他休息一会儿，端来一盆冷水将他垂落在旁的右手浸泡在内，搬了个小板凳坐他旁边，吩咐儿子去把医药箱找来帮他就地处理伤口。

　　“你也是小，不懂事，那火凶得很，看着都吓人，别人躲都来不及，你是四娃怎么着？傻啦吧唧往里闯。”
　　老板上了年纪，卧室里还供有保平安的菩萨，跟这种愣头青直犯冲，忍不住出声教育。
　　“这一身伤又是怎么弄的？晚上不睡觉出去打老虎去了？”

　　“老虎哪能这么厉害。”艾瑞克偏头看了看盆里的手，有气无力搭老板的茬，“我是抓埋炸/弹的人去了。”

　　旅馆老板嘿哟一声，眼角每一道皱起的褶子都在表达他对青少年个人英雄主义妄想症的担忧：“要不怎么讲中二病说严重也严重呢。”

　　老板朝门内喊了一声，儿子很快回答说来了。
　　“金刚葫芦娃，跟我说说，刚为什么要往火坑里跳哇？”旅馆老板转回头继续询问中二少年。

　　“找人呢。”艾瑞克眼皮低垂，泡在水里的手团了团拳头。
　　“什么人？”旅馆老板转身接过儿子拿来的医药箱，疑惑道，“我专门让检查过了，二楼房间都没人，只有些烧焦的行李，跟你一起来的人刚出事就下来了，喏——”
　　他指向田坎上的旅行团众人。
　　“不都在外面了吗？”

　　“房间里没人？”
　　艾瑞克腾然起身，右手的水滴滴答答往地板上落。

　　“没人。你也不动动脑子，要真有人我能坐这儿跟你掰扯？别乱动弹，我看看你身上的口子。”旅馆老板拍拍医药箱，伸手去拉艾瑞克，吹胡子瞪眼让他少一惊一乍的。
　　结果旅馆老板连一根手指都没碰着，艾瑞克动作飞快，转身进门朝楼上奔，独留一阵风袭来，将老板的绸质背心吹得紧贴肉/体。
　　“……哎哟，”老板揉揉自己的眼睛，“眼花。”

　　——

　　艾瑞克右手打着老板跟在后头送来的手电筒，左手撑在爱丽丝的房间门框上，做了几秒钟心理建设，他抬眼朝屋子里望。

　　强光照射下，房间内到处都是焦黑的痕迹，墙纸被燃烧殆尽，时不时有墙皮从露出的墙面和天花板上落下，床单床垫烧作一团，他们之前坐过的地方只余床架子，大致看了一圈，这间房在整层楼之中烧毁最为严重。
　　左边卫生间的木门已经被烧穿，从破口往里看，淋浴喷头开关未关，但因为二楼管道受损，再没有一滴水洒下来。

　　扫视一圈，艾瑞克并未进屋，而是挪开一只脚，低头看向地面。
　　地上有液体流淌过的痕迹，从门缝蜿蜒流出屋子，一部分卡在地板缝隙不再前行，满地灰烬，遮盖了剩余液体的流向。
　　他蹲下查看这些痕迹，伸出沾满门框黑碳的手朝地面摸，然后翻过手掌——加获一掌灰尘。
　　艾瑞克将手放至鼻端，明显闻到一股汽油味。
　　仔细想来，其实这味道空气中也有，和焦味混在一起，极容易被掩盖过去。

　　艾瑞克皱眉起身。

　　起得太急，脑中突如其来一阵晕眩，他身形不稳踏进房内，整个人歪向左边，眼前花白，下意识伸手撑向卫生间的门。
　　咔嚓——
　　此时的门饱经摧残，被他的重量一压，脆弱的门板立刻断裂，艾瑞克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大半截身子就已经倒贴上卫生间的地板砖。

　　“惩罚来得也太快了……”
　　他用手臂遮住眼睛，想起这几个小时的遭遇，趴在地上嘟囔，“爱丽丝小姐应该早点警告我……”

　　身下有些木板残骸，艾瑞克爬起来后将它们踢开，走到花洒下边，他顺手关掉水龙头，蹲身检查地面。
　　地面没有水汽，但地漏缝隙间卡着几撮兽毛，干燥却不带燃烧痕迹。看来汽油没有流进卫生间。
　　那爱丽丝——
　　艾瑞克随即摇头否定。
　　卫生间没有窗户，如果她躲在里面，当时那么大的火，高温和有毒气体足以让她短时间内窒息身亡。
　　屋内有大量汽油，一旦起火，火势扩大是瞬间的事，躲不了也逃不出，现在找不到尸体，只能说明一种情况，火蹿起来的时候房间里没人。

　　客户没被烧死。
　　艾瑞克不明显地扯了扯嘴角。
　　只是她现在在哪儿呢？

　　——

　　旅馆外，艾瑞克让旅行团那群人按高矮顺序排队站好，然后挨个检查他们的行李。

　　“你凭什么搜我——”
　　艾瑞克凶神恶煞抬眼一瞪，捷西吞下后半句牢骚，识时务地交上了自己的手提包。
　　“东西少了我饶不了你……”她声音低弱，似蚊子嗡嗡，艾瑞克没理。

　　作为最后一个接受“搜查”的人，捷西等待时间格外漫长，眼见艾瑞克把她的包里里外外翻了个遍，最后还放到鼻端嗅嗅，捷西委屈心痛又不敢言。
　　大多数人跟捷西一样愤怒但不敢反抗，半小时前艾瑞克当场花样痛殴挑衅大汉的表演还历历在目。
　　艾瑞克满不在乎大家的仇视目光，检查完，围绕他们走上几圈，视线最终锁定在捷西身上。

　　“你的胸章和我的一样。”艾瑞克停在捷西面前，往她胸前看。
　　捷西心中警铃大作，立刻环臂抱胸，半晌也不知想到什么，她哼了一声，放下手，昂首挺胸。
　　“才多大个人，就学不伦不类那一套，这胸章大家都一样，什么你啊我的。”

　　艾瑞克抬眼直勾勾盯着她，那眼神看得捷西毛骨悚然。
　　“你是第一个发现二楼出事的人？”他又开口问，随即喉咙一痒。

　　“昂！”捷西被艾瑞克突如其来的闷咳吓得打了个哆嗦。
　　她暗自懊恼自己的表现很没骨气，索性没骨气到底回答道：“当时我刚洗完澡，听见隔壁挺大的动静，立马套上衣服开门去看，结果看到有烟从隔壁房间门缝里冒出来，不多会儿一层楼的人都站到走廊上，有人跑到我旁边，说是失火，我一闻确实有股味儿，仔细一看那火苗都在往门外边蹿……”
　　捷西摸了摸自己的奢侈品包包，后怕道：“我回房间拿完包跑下去的时候大家都站在外面，夸我运气好。”

　　“还有空拿包……”艾瑞克捂着嘴止住咳嗽，摸了摸喉咙，他说，“就没想过去搭救失火房间内的人？”
　　捷西没出声，团里一个大妈先不满起来。
　　“火是从里面烧起来的，谁知道是不是人睡了烧水壶没关引起的漏电失火，”她对艾瑞克说，“自己对自己的生命都不负责任，难道还得我们负责？”
　　团里立马有更多人发起声援。

　　不好听的话从艾瑞克左耳进右耳出，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也不辩驳，慢慢众人声音也就低了下去。
　　多少背了点良心债。

　　“那个房间里是你重要的人吗？”一个年轻女孩有些不安，替众人犹豫问道。

　　艾瑞克看向那个女孩儿，认真观察她片刻，摇头。
　　“不是。”他回答，“那个房间里没有人。”

　　嘘声顿时响成一片。

　　“那你为什么……”那个年轻女孩松了口气，心说你为什么搞得好像里面有总统一样。
　　“这火起得蹊跷，旅馆老板报了警，我兄弟在市警察局当差，待会儿就到，我先帮他搜集线索。”艾瑞克恢复成那副欠抽的刁样，微抬了下巴，他说，“顺便观察研究一下人类对自身行为的自恰性解释以及影响社会舆论导向的多方面因素。”
　　众人：“……”

　　……

　　“你男朋友住哪间房？”
　　警察局有熟人的艾瑞克正式滥用权力，询问捷西杰克的房间号。

　　“男朋友？”捷西想了会儿才哦一声回答，“你说杰克，他住104。”
　　捷西四处瞟了几眼，这时才发现杰克不在人群中，她抱着自己的包扎根原地，口头表示担心：“他不会还在睡觉吧？”

　　艾瑞克不打算解释杰克已经是个死杰克，此刻正去往天堂的事，想了想转身跑回旅馆找老板。

　　“老板——”
　　他趴到前台上，屈指扣响桌上漆掉了大半的招财猫，老熟人似的提要求。
　　“备用钥匙给我一下。”

　　“备用钥匙？”
　　老板正在清算这次失火造成的损失，头都没打算抬。
　　“没找着呢我。”老板说，按一下计算器就听机器朗读出一声数字，“进个屋出来就不见了。”

　　安全隐患不是一般的多，艾瑞克已经懒得想投诉的事，哦了一声，问老板之前把备用钥匙放在哪儿。

　　“就这抽屉，”老板拉出柜台抽屉，自言自语道，“奇了怪，明明一起放进来的，登记册都没丢，钥匙怎么就不翼而飞了。”

　　“跟登记册放一起的？”艾瑞克若有所思，“都有谁看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