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女与野兽》圈叉勾

46、一场空想

　　“你没资格谈起我的父亲！”

　　爱丽丝心里冒火，勉强克制住时话已经跟泼出去的水一样收不回来。

　　现在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她咬住自己的舌头，多少有点后悔。

　　果然电话里静了几秒。

　　再开口时，伊索的声音发哑，语气不像之前那样柔和：“我没资格？”
　　他清嗓子：“我和你父亲是最好的朋友，我们有很长一段时间一起生活、学习、探讨理想。深造期间，与我们同批次进入研究院的科研员因为压力太大出现健康问题，都陆续选择了退出，我们成为彼此唯一的精神支柱，在众多交叉课题上并肩作战、同时成长甚至共享荣誉。至少在那个阶段，没有任何人能插足我们的感情，对于这个事实，我想你足够了解。”
　　“后来面对他的多次背叛，即使不解，我依然选择原谅。我欣赏敬佩他的能力，提供一切重归于好的机会，他悉心栽培你，跟你谈论我，让你知道我们共同付出过努力的项目，说明他也并未收回对我的认可。在我们互相惦念的情况下，你竟然说我没资格谈起他，未免太让我伤心……”

　　第一句话就有点过了，爱丽丝握住通讯仪的手心湿滑，对于伊索的不要脸程度有了新的认知。
　　最好的朋友？好到要存心利用、故意嫁祸、夺人性命？

　　接着往下听，爱丽丝在怀疑人生的同时，从伊索的长篇大论中提取出了关键词，快速整理后发觉某些地方不太对劲。
　　不提伊索这段话中奇怪的用词和情感偏向，他和她之间有一点存在着明显的信息不对称。

　　“我父亲从不跟我说这些东西。”爱丽丝冷不丁插话道。

　　罗森道尔夫妇没有想让爱丽丝当接班人的意思，除了礼仪等与日常社交相关的培训，对爱丽丝的学业不做要求，大家看起来都希望她能认真当个模范花瓶，安稳度日。
　　无论在何种情况下，家里不会有人主动谈论伊索，甚至可能都不认识。
　　毕竟只是一个不重要的人而已。

　　而对于罗森道尔参与过的保密项目，爱丽丝一概不知，只意外窥探到书房实验室的存在，此后开始留意罗森道尔的操作动向，打听过他的一些工作经历。
　　当年警方对灭门案展开深入调查，她出于私心有所遮掩，就是因为她也不清楚罗森道尔在家中设置秘密实验室是否与非法实验有关，并由此惹祸上身。为避免调查方向走偏，她需要先根据罗森道尔留下的线索自行验证。

　　爱丽丝第一次得知伊索的存在以及试验人项目还多亏了端水大师弗罗多，不过弗罗多的话真假难辨，后来她向老院长求证，才敢最终确认一部分内容属实。

　　罗森道尔和伊索两人在项目上产生的矛盾发生于老院长在职期间，老院长算是见证了他们从出现间隙到彻底分道扬镳的全过程。此外，罗森道尔有同老院长保持邮件和电话往来的习惯，他在研究上遇到的问题、获得的成果和时刻面临的威胁老院长大致都了解，当他意识到危险来临时，第一时间选择向老院长求助，得到了提供临时庇护的承诺。
　　至于弗罗多这个人，老院长并没有听罗森道尔提到过。

　　弗罗多的身份依然存疑，但现在可以确定的是他当真没有把他们在医院里的谈话告诉伊索。
　　那么伊索确实非常忌惮，或者说是需要储存卡里的内容，需要到五年时间都没找她麻烦。直到她在马里奥那里拿到储存卡、艾瑞克凑巧出现在她身边时，才等到一个讨要的契机——
　　真的只是凑巧吗？

　　像是在旧毛衣上摸到点线头，爱丽丝脑子转得飞快，忍不住想拉着线头往下扯。
　　看看这根线串联着什么样的纹理。

　　伊索却没给她机会。
　　“没想到你这么抵触……”弗罗多变脸的功夫大概是从伊索这里学的，伊索上一秒还在说自己伤心，下一秒没有过渡，又笑着把发散的话题拢了拢拉回来，“好啦，现在不谈也可以。”
　　仿佛认定爱丽丝是在嘴硬，他不再坚持，换了种更直接的表达方式：“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想要的是我帮那小东西活下来。等于说既要我把人送给你，又要我继续负责提供养分，在我看来，这是非常无理的要求。”

　　爱丽丝这才猛地想起她接这通电话的目的。

　　她开口欲言，被伊索制止了。

　　“先不说这个，我们先说说你提到的实验，”伊索很执着，拆分话题后还是绕回原点，率先为爱丽丝洗起了脑，“不管你从何处得知有关这个实验的信息，都不难理解我最终的研究意义。”
　　向爱丽丝讲述了自己亲眼在医院里看到因为缺少器官供体而被动等待死亡的患者案例，伊索层层递进，特意重点描述了这种情况下病人家属的状态。
　　“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人面临着器官衰竭，家属站在他们床边，看着在意的人慢慢枯败却束手无策，即使情况不尽相同，你现在应该也能深刻体会到这种痛苦。所以我不明白，为什么包括你在内的很多人都在质疑我、企图阻止我研究解决办法，为此不惜付出巨大代价。”
　　“来吧，试试看给我一个有信服力的理由。想一想——”他本要说什么，末了停顿下来，换了个词，“想想别人是怎么教你的。”

　　“……”

　　爱丽丝厌恶地抿紧了唇，她不想试。
　　每个人都有一套自己的逻辑。
　　狗改不了吃屎吧？人突破不了固化思维。

　　在伊索这样的试图打破规则者眼中，人估计已经没有绝对的好坏之分，只要他愿意，可以找出千百条借口、无数个案例来使自身行为立得住脚。
　　有一种人习惯以利他为由来伪装自私，伊索没有经过项目许可，擅自挑战科学底线，在她看来，只能体现出人性的卑劣。
　　正因为有冠冕堂皇拿造福大众为满足私欲做幌子的人，人类才会显得比其他物种可怕许多。

　　爱丽丝再三考量，还是觉得劝说伊索从良大没必要，让他去牢房里自己悟吧。

　　于是她没好气道：“你把自己当救世主吗？”
　　“不是因为你，我在意的人根本就不会这么早面临生命枯败。就算没有旁人质疑你阻止你，你花费这么长时间在你的实验项目上，至今有成功救过任何一个人吗？没有吧，反而让许多人因此丧命，还不能证明这只是你的一场空想吗。你该承认，你不是救世主，你做这一切只是为了追求触碰法律与伦理红线的刺激和享受随意拿捏其他生命的快感。”

　　她越说越感到荒谬，尾音又快要藏不住怒气。

　　“一场空想。”
　　伊索反复琢磨这几个字，片刻后“啧”一声，不知道带了几分真心地叹息，轻声为自己辩驳：“成功总要有牺牲的。”

　　感觉不到伊索有任何态度上的松动，爱丽丝干脆一股脑把想说的都说出来：“还要有多少牺牲？你自己都没有把握要再耗多久吧。”
　　“从年龄上推算，你已经快要退休了。”老院长看过来，她掩着嘴侧身往旁边走了几步，放低声音，很委婉地表示，“费尽心思掩盖罪行会短命的，对于这个事实，我想你足够了解。”

　　狠话放到这里，爱丽丝已经盘算起采用强制手段让迪尚交出药来，万一行不通再……

　　行不通再……

　　爱丽丝心口一窒。

　　抑制剂七天服用一次，距离她和艾瑞克重逢那晚都已经过去了七天。

　　“谢谢你的提醒，年轻的确是最大的资本。”伊索没有责怪爱丽丝的出言不逊，而是耐心地引导，“还有其他想说的吗？”

　　“……”

　　静了静确定爱丽丝没有其他要说的，伊索为这个支线话题叫了停。

　　“等等。”爱丽丝自己乱了阵脚，听伊索熄灭了那“来吧，战斗吧”的气焰，不可抑制地心发慌。
　　“专业上的东西你想必比我清楚得多，你不在乎干预基因自然选择带来的后果，也对人为制造出的内外矛盾乐在其中，根本没有必要向我寻求建议或者认同感。”
　　“兜这么大圈子，”怕伊索挂电话，她沉不住气道，“你不就是想要我手里的储存卡吗。”

　　不用继续加码，谈判的天平已经倾斜了。

　　伊索失笑。
　　配合地说：“那你打算给我吗？”

　　爱丽丝：“你先松口。”

　　“好啊。”
　　电话那头重新吵嚷起来，伊索好整以暇：“我松口，你把卡给迪尚。”
　　“他手上有一次性的抑制剂，如果之后一周内他依旧没有连人带卡出现在我面前，”结束了虚伪的把戏，伊索带着他习惯性面对手下人的语调，仿佛正高高在上地嘲笑爱丽丝的天真，“我将不再提供任何药物。”

　　神经病。
　　爱丽丝揪住胸口的衣物，她被骗了。

　　一次性抑制剂，迪尚这次把药给她就得回去A国，下次她能拿什么去跟伊索进行交换？

　　手里唯一的底牌被失智的自己亮了出去，没有回转的余地，爱丽丝脑子里一团糟。
　　她失去了自保的筹码、艾瑞克的生命再次开启倒计时，老院长还极有可能被她连累……

　　“代我向老师道个歉。”爱丽丝懊悔的时间，伊索那边的杂音越来越大，他终于记起什么似的，草草给这通电话收了尾，“没管好我的人，让他受惊了。”

　　通讯仪被挂断，爱丽丝转身看向迪尚。

　　迪尚半边脸肿起来，半边脸带着擦伤，抓住一线希望，眼睛发亮地问：“他说什么？”

　　爱丽丝端详他的惨样，稍微从头晕气闷中恢复过来。
　　她松开自己的衣服，扯扯嘴角。

　　“他让你给老院长跪下磕个头。”

　　“……”

　　“不磕头也行。”随手将通讯仪扔向一旁，爱丽丝指了指一字排开的警卫，“你进门会有点阻碍罢了。”

　　迪尚条件反射扑向通讯仪，没接住。捡起来试了试，没坏。
　　他胳膊肘也擦伤了，牙齿打架发出咯咯声，快要抑制不住嗜血的欲望。

　　“开个玩笑。”
　　爱丽丝看见他紧绷的下颌，淡定改口：“你诚心道歉就好。”

　　她将伊索答应放药的事说出来。

　　待迪尚道完歉，爱丽丝让老院长走前，示意迪尚跟上。

　　迪尚等不及地小跑前进。

　　爱丽丝还在原地，脚尖向上，侧身朝迪尚伸出一条腿。

　　咚——
　　重物落地声。

　　迪尚的破洞牛仔裤正好破在膝盖，他双膝着地，埋头痛得龇牙咧嘴。

　　老院长回过头，有些惊讶。
　　“已经道过歉了，倒也不必……”
　　他转过身，正对着迪尚叩拜的方向站好。

　　“虽然你骗我说你是爱丽丝第99个备胎玩物，但我安全意识不足轻易让你进门也算是我自己的问题。”老院长假惺惺地摆手，“算了，我一大把年纪了，不至于跟一个小辈怄气。”

　　“你起来吧。”
　　看迪尚缓过劲有爬起来的势头，老院长说完便赶紧转过了身，留给他一个大度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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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元旦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