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一 一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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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易行醒来时，天已经亮了。春日清晨的阳光照进卧室，他眯起眼睛适应着光线，伸手摸了摸床单——还好，床上是干净的。他微微松了口气，偏过头去，看见白姨已经把叠好的衣服放在床边了。他慢慢支撑起身体，尽量忍耐着体位变化带来的眩晕感，用手臂的力量帮助自己坐了起来。
白姨进屋的时候，见他正试图把自己挪到床边的轮椅上，急忙上前帮他调整好双腿的姿势，又弯下腰给他穿鞋：“小陆，我等一下要回老家，早饭和午饭都做好了，放在餐盒里，热一下就能吃。我下午回来，有急事给我打电话……”
陆易行听着她的唠叨，一面答应着一面说：“白姨，你不要这么操心，都长白头发了。”
“那可不，都快五十的人了！”白姨站起来，作势拍了拍他的肩膀，“真是老了，昨天还想着买点青团回来吃，结果又给忘了……”
“说什么呀。”陆易行笑道，“下午我记得出门去买青团，你就放心吧。”
白姨本名叫白珍珠，在他身边做护工已经两年多了。她原本是宁城郊县的农妇，数年前，丈夫和儿子在一起工厂安全事故中亡故，她便离开老家，在宁城一家医院做护工谋生。白珍珠生的高大结实，照顾老人不惜力气、不避脏污，很快在病人家属之间有了口碑，因此被他的“远方表兄”看中，请来照顾他的日常生活——“我知道你更想要一个男护工，不过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就先用她吧”。
好在大多数时间他还能依靠无障碍设施自己洗澡上厕所，免去许多尴尬。时间久了，陆易行也习惯了白姨在身边照顾饮食起居的日子。一年之中，只有清明节和丈夫、儿子的忌日，白姨会离开他回老家去扫墓，就连春节都是两人一起度过。他有时甚至会想，如果有一天白姨老了、干不动了，他就再请一个护工，让她留在自己家中养老——只不过，也不知道对方愿不愿意接纳一个高位截瘫、生活不能完全自理的“儿子”。
吃过午饭，陆易行休息了一会儿，便继续自己的工作：尽管所谓“远方表兄”每月往他的卡里打的钱足够维持不错的生活水平，甚至还能拿出一部分做投资理财之用，但他还是自学技术，开了家做后期处理的小店，在网上接一点活挣钱。眼看到了下午四点多钟，日头偏西，他活动一下疲惫的手指，把做好的成品发给客户，准备出门去买青团。
其实，陆易行在一个北方小镇长大，他的家乡并没有清明节吃青团的习俗。在滨海康复医院住了将近一年之后，一个名叫“魏明”的男子突然出现，声称是他的“远方表兄”，代他管理他父母留下的遗产，问他出院后想去哪里生活，自己可以安排。
他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哪里会留下什么遗产？更何况，他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位“表兄”。他曾经无数次想过，自己在医院里动了三次大手术、后来又转到康复医院进行康复训练，究竟是谁在为他支付巨额医疗费用？虽然车祸令他的身体和精神遭受重创，但他又不是变成了傻子，不至于连这样的问题都想不到。
魏明给了他几个建议：回到故乡，熟悉的生活环境，缺点是当地医疗条件比较差；留在滨海，这里是繁华大都市，但气候不佳；或者去宁城，离滨海不远的一座旅游城市，环境优美，空气清新，基础设施也很完善。
“我个人更喜欢宁城。”魏明为他分析道，“那里绿化非常好，适合病人休养——我平时就在滨海，有什么事也可以很快赶到。”
这个远方表兄把他受伤后的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显然，他的一切信息，故乡何处、家中何人，都在对方掌握之中。陆易行能猜到，魏明的名字和身份应该都是假的，背后是他根本惹不起的人——最大的可能，就是导致他终身残疾的罪魁祸首。当然，他很确定魏明本人并不是肇事司机：电光石火的瞬间，他看见了那张因极度惊恐而扭曲的面容，分明是一个女子。
对方既然愿意保证他今后的生活，再去追求所谓“公道”也没有什么意义了。陆易行内心纵然恨不得将那女子千刀万剐，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也不得不选择低头——他需要钱，需要治疗，需要一个稳定的居所……躺在床上吃喝拉撒都依赖旁人的时候他想过死，但渡过最艰难的时期之后，求生的本能战胜了一切——他想活下去。
不得不承认，魏明为他选择的小区位置很不错，出了门没多远就有一家蛋糕店，买好青团之后，他决定再往前“走”一段路，到市民体育公园去“散步”。今天多云，气温很舒适，正适合出门。陆易行的运动轮椅是定制的，使用起来很轻便，他另有一台电动轮椅，不过今天的行动距离还用不着。体育公园内道路平整，台阶处也有平缓的无障碍坡道，他很喜欢这里。
凌波和“燕窝”的朋友们在儿童福利院门前分手时，忽然想起一事，急忙问组长大余：“今天的活动要放在公众号上吧？梅姐回家养胎了，咱们这儿还有谁会剪视频？要么就只放几张照片？”
大余笑呵呵地说：“哦，我忘了告诉你，梅子介绍了一个朋友，说有需要的话他可以帮我们做。”他拿出手机，翻到聊天记录，“我把他的电话给你，你加他微信就行了，梅子和他交代过，你直接把素材发给他。”
凌波点点头，和组长道了别，便朝着地铁站走去。自从那起事故之后，她再也不能开车了。若是在滨海，自然有自家的司机随叫随到，不过到宁城上学之后，她也逐渐习惯了乘坐出租车或是公共交通工具。
当然，凌波的改变远不仅是这一点——被二哥抱回家之后，她就患上了心因性失明。父母立刻安排将她送到美国，既是暂避风头、也为治疗休养。二哥为了让她安心，委婉地暗示那位受害者还活着，并且得到了妥善的照顾。经过整整一年的心理干预，她的视力终于恢复，但当日的情形偶尔仍会出现在她的噩梦里——她亲眼看到他被撞飞出去，随即重重摔在地上……
凌波原本连高考都没有参加，只等着家里安排好去国外玩几年，随便混个文凭。在黑暗中艰难度日的时光里，她反而开始对自己多年来荒废光阴感到后悔。大哥二哥自幼被严格教育，只有她骄纵任性，整日吃喝玩乐。重见光明后，她疏远了过去那些朋友，顶着家人惊异的目光老老实实又念了一年高三，自己选择了报考宁城师范大学特殊教育专业。奇怪的是，一向对她百依百顺的父母兄长却拿出各种理由、极力反对她来宁城，激得她起了逆反心理，填好志愿表就交了上去，这才作罢。
还没到大学城站，凌波就接到了表兄齐海升的电话。海升是姑姑凌毓秀的儿子，相比年长十二岁的大哥凌潇、年长十岁的二哥凌浩，海升年纪只比她大三岁，自幼十分亲近。
“放假了吧？我听舅妈说你今天有事，明天才回滨海？真搞不懂你怎么想的，回国上个师范就算了，还跑去宁城，那小地方……”
“滨海师大是重点，我考不上呗。”凌波随口答道，海升不屑的哼了一声：“重点有什么了不起，舅舅不能给你想想办法？”
可以倒是可以，问题是滨海师大校区离那个事故地点只有一条街，她根本不敢再靠近。宁城虽然比不上滨海这样的国际化大都市，但也算不错了。她不再和表兄纠缠这个问题，“我明天就回滨海，你呢？你在哪里？”
“我啊……”齐海升夸张地拖着长腔，“我说我在宁城，你相信吗？”
“什么？”
“没开玩笑，真的。”对方换了正经口吻，“你这会儿在学校吗？我去学校接你？咱们直接回滨海吃晚餐，怎么样？”
凌波不由一惊，赶紧抬头看地铁站牌，“我还没到学校……这样吧，我在下一站出地铁，经三路那边有个市民体育公园，你导航一下，我就在公园门口等着你。”
“OK，我那辆黑色宾利你认得吧，咱们公园见。”
地铁站出口就在体育公园斜对面，她也不清楚齐海升具体在宁城什么位置，估计过来还需要一点时间，便决定先联系一下梅姐介绍的那位代做视频剪辑的朋友。电话很快就接通了，是一个年轻的男声：“您好，哪位？”
“您好，我是燕窝公益的凌波，请问您是……一行（hang）老师吗？”这名字有点奇怪，或许是个网名，凌波也有些拿不准。
陆易行不由一怔，差点以为她找错了人，忽然又想起网友梅姐之前拜托他的事，这才回过神来：“我不是老师。另外，我的名字读作一行（xing）。”他笑着解释。
“啊，不好意思！”凌波连忙道歉，“请问你的微信号是这个手机号吗？梅姐让我把今天拍的素材发给你。”
“嗯，我知道，你加我就可以了。有什么具体要求，也可以在微信上告诉我。”
双方沟通顺利，很快结束了通话，凌波发出添加朋友的申请，这时她才注意到，原来“一行”就是对方的微信ID。
为什么是读作xing而不是hang呢？她脑海中突然冒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一 一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