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俜错》岁岁长相厌

2、第 2 章

　　卫丞相与皇帝为了卫子谦封王一事在御书房吵了一架的消息跟插了翅儿似的，宫里宫外传得沸沸扬扬。有人道卫家好福气，也有人道卫谨行古板，大好的便宜不占，自然，也有人愤愤不满。

　　“大伯也真是的，怎么就让那卫子谦封了个王呢？！还是个外姓，本宫的鸿儿今年也十六了怎不见他操心？”

　　周贵妃斜靠在贵妃椅上，手里拨弄着瑶台玉凤雪白的花瓣。

　　她今年三十有二了，面上没有一丝褶皱，皮肤白皙，却又不同于她手中的瑶台玉凤那般白得了无生气，更像是羊脂白玉透出的温润光泽，稍施粉黛便显得明艳动人，尤其是那双小鹿儿一般的眸子，既灵动又显得楚楚可人。

　　鼻子小巧挺直，嘴唇薄而有型，口脂点唇珠，一颦一笑，像极了含羞的娇俏少女。

　　她口中的大伯，便是周政，她父亲周景的兄长。周景是周家嫡出的少爷，周政虽年长些，却是庶出。

　　周政为周家长子，由于庶出，也鲜与周景一房有接触。奈何天妒英才，在周贵妃还未入宫时，周景就早早去了。

　　周景那妻子善妒，没能纳个妾室，他这嫡出的一脉，除了周贵妃这一个女儿，就再无所出。周家嫡出的一脉到了这儿，也算是断了。

　　周景一去，周贵妃与周夫人算是了无念想了，府中人见她们娘俩落了难，一个个忙不迭地来瞧笑话。

　　周夫人哪里受得了这般判若云泥的对待，没个三五日，就病倒了去，神志都不清醒了。她算是明白了，她们这房，嫡出的又如何？没了男人依仗，还不是成了弃子！

　　这般绝望时候，周夫人三番五次想着干脆三尺白绫吊死在这没人情的院子里算了，也好过日日这般受辱！

　　也不知是为何，在她眼中一向平庸的周政就忽然得了皇帝的青睐，封了个太尉！

　　周政无妻无子，便对失了父亲的周贵妃疼爱有加，如今得以入宫封妃这背后也是周政的功劳。

　　“娘娘，三皇子若是封了亲王将来如何继承大统呢？”

　　侍女夏竹赶紧宽慰周贵妃，这位主儿闹起脾气来折腾的就是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了。

　　“也是，还是你机灵。”周贵妃笑颜逐开，从贵妃椅上起身，夏竹见势去搀扶。

　　周贵妃缴了缴手中的锦帕，不满道：“不过，我这心里头还是憋闷得慌，封一个外姓为亲王像什么话呀！”

　　“娘娘，周大人说，这只不过是权宜之计，卫家没了个卫元帅失了兵权，这对于太子而言，无异于缺了左膀右臂，多了个闲散的亲王而已，不足为患。”

　　夏竹心里忐忑，这位主子可得想通彻了，周太尉吩咐了，万不能让这位主儿闹起来坏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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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天色如墨缀星云。驿站内格外安静，偶尔听得见几声虫鸣。

　　任谁都想不到这里竟驻扎了足足有一千人的鹰目营。

　　“卫帅，据回京鹰目来信，您这次，可能是最后一次挂帅出征了。”

　　公输异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平静地与一般军报无异。

　　公输异明白，如今京中境况定然是一言难尽，离京一年有余，如今的京畿怕是龙潭虎穴堪能比拟得了的了。

　　公输异平静说道：“卫帅，陛下封您为当朝唯一一位异姓亲王，为了这件事，卫丞相还与陛下发生了争吵。”

　　床上的人不语，直愣愣地看着床顶，这宝蓝色的粗布床帏竟也让他看得眼睛发酸。

　　“陛下给我的封号是什么？”良久他才开口。

　　公输异答道：“承铭王，承诺的承，铭记的铭。”

　　承铭承铭，承的是他天家的恩，铭的是他盛王朝的训。

　　“承铭王……”床上的人闭上发酸的眼睛，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公输，此番回京，怕是要变了天了，鹰目营怕也是要散了。”

　　公输异忐忑：“卫帅，遣散鹰目营的事还不一定，且鹰目营本就是卫老将军留下的暗卫，不入兵籍，鹰目自然还是您的。”

　　卫子谦使力坐起身来，摇摇头，“如今我已是一个闲散亲王，不能再沾染军中事务，自然不能拖着他们与我耗着，以免耽误有志之士。更何况，如今，我们要的更是死心塌地。摇摆不定的，尽早离去最好，免得绊了手脚。”

　　当初鹰目营跟着他的时候，他才十七岁，众多鹰目里自然有许多人是不服气他这个黄毛小子的。

　　但这么些年来，大家都看得到他卫子谦的魄力与才能，鹰目营从当初的五百众到今天的一千人，如此耗费心力的培养，令人信服。

　　卫子谦也曾承诺，鹰目营到了他的手上一样是建功立业，为国效力，驰骋疆场，闻名于世。却未曾料到今日……

　　他在军中的威望已让皇帝如此忌惮，迫不及待地想要收回兵权和帅印。为了找个妥当些的理由，甚至，不惜在他回京途中设计埋伏。

　　给他个空壳子亲王的身份安抚众人，让他余生做个空享富贵的废人，明知遇刺一事为皇帝所为，却只能装傻充愣视为意外，还要叩首谢恩。

　　在别人眼中卫子谦何等尊贵，当朝唯一一位异姓亲王，卫家何等荣耀。其中苦楚无奈，恐怕只有自己懂得。

　　卫子谦低声问：“太子那边如何？”

　　他是太子的人，他与太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失了兵权与帅印，与战场上赤手空拳肉搏无二。

　　这朝堂就如同赌场，一个进来了，就不允许旁观的赌场。总有人逼着你站队，这一旦站错了位置，押错了大小就是赔上了性命。

　　太子如今虽为储君，但皇帝正值盛年，膝下可不止太子一个皇子，也许将来还会有更多的皇子出生。且后位空｜虚，皇后之位、储君之位，不知有多少人垂涎已久，到时候，太子又将置于何地？与太子同处一地的卫家又该置于何地？

　　在这个赌场里，只要站了队。没有人会甘心输掉身家性命，所以只能赌！用尽身上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去押注！

　　卫子谦倒是觉得朝堂虽比寻常赌场凶险些，但，这儿也不单单是拼运气的地方。所以，不缺赌注。

　　公输异答道：“卫帅，太子那边一切安好，嘱咐您仔细身子，勿要操心。”

　　“公输，明日抵京，召集所有鹰目棠庄汇合。”

　　他赌得起，但别人却不一定赔得起，要是跟着他赌，不仅仅是心甘情愿地踏进这个赌场，还要做好一无所获且赔本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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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门处，民众纷纷立于两侧翘首以盼，接迎的官员一早便出城至城外二十里处迎承铭王归京，城内的百姓们听闻消息，也早早赶来一睹承铭王的风采。

　　这个战无不胜的年轻帅才，成了京畿未出阁的女儿家们思慕的对象，每每听着说书先生讲起卫子谦出征的故事，便遥想起若是能与这般英武的无双男儿结缘……面上不禁飘起绯红。

　　巳时，城门外奏起了盛王朝的凯旋乐，城内一片沸腾，他们知道，盛王朝的英雄归家了。

　　“恭迎承铭王归京！”

　　卫子谦一身轻甲，轻甲内是一身黑色劲装，骑着一匹骏逸有力的黑马，修身的轻甲将这具年轻男儿的身体线条细致勾勒出来，肩宽腰窄，腿部修长而紧实有力，若是站于平地，身量兴许将近九尺。

　　卫子谦今日未束发髻，只是简单地用一条宝蓝色发带挽起的高马尾，从背后看去，长发如瀑布泼墨似的贴着肩背。再简单不过的装束，硬是被他穿出了气派模样。

　　不少女儿家既心心念念盼着瞧上他一眼，这时，却又不敢往他面上瞧去。低下头，羞赧不已。

　　一年多的战事，加上戍骨国黄沙遍地冬日冷风凛冽如刀，刺啦刺啦往身上招呼，其余时间里，燥热无比，人就像锅炉里蒸的白面馒头似的，喘口气都热乎着。

　　卫子谦这一年里晒黑了不少，但从脖颈处下方时而浮现的一点白就可得知，这晒得不匀称啊，一处一个色的。

　　站在阁楼窗子边上的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开扇遮掩嘴角笑意。

　　卫子谦嘴唇始终抿着，这饱满的唇怎的到了这个男人脸上显得这般无情了起来。

　　鼻若悬梁，剑眉星目，眼窝深邃，那眸子像极了碧波深潭，幽深而透着股子寒意。

　　阁楼上的人摇扇咂舌。

　　“确实好看，倒是生得好一副薄情的模样。”

　　看着浩浩荡荡的队伍渐行渐远，骑着高头大马的身影也看不到了，阁楼上的人降下了竹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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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恭送承铭王回府！”

　　礼官高声唱和，礼成。

　　“承铭王接旨！”

　　卫子谦等人跪地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卫子谦平乱有功，赤诚之心天地可鉴，特封卫子谦为承铭王，赐承铭王府于东郊，采邑八百亩，黄金一万两，其余赏赐列于清单之上。钦此！”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卫子谦行礼，礼官连忙上前扶起，替他拂去衣物上的尘土。

　　“王爷，陛下说了，让您不必着急进宫，身体要紧。帅印与兵权的交接让那些个大臣们自个儿来找您就成了。”

　　“林大人辛苦了。”卫子谦拱手行礼。

　　“哎哟！王爷您可真是折煞下官了，王爷您上阵杀敌才是辛苦！”林祥这才反应过来，合着这承铭王与他站在这大院内许久并无让他进屋喝口茶水的意思，是要赶人了。

　　“王爷奔波数日，想来已是疲惫不已，下官就不打搅王爷清净了。”

　　林祥连忙领着众人退出承铭王府，暗自腹诽，这卫子谦还真是好大的架势，还真当自己是个亲王了，失了兵权，这亲王还不是个徒有富贵的空壳子罢了。

　　再怎么讲，大家昔日里还是同僚，忙活了几个时辰，竟是一口茶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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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礼官们走远，暗卫们从隐蔽处一跃而下，十人齐刷刷跪在卫子谦面前。

　　鹰目营一千人，其中又以十人为一队，一队中又以一人为统领。这十人便是鹰目营十队的统领：长峰，离鸢，暮苍，赤泓，乌鹫，白鹞，猎风，燕雨，缟原，红隼。

　　“王爷！”十人齐齐行礼。

　　“这王府内外，都是我们自己的人，并未发现可疑之人，林祥等人出了王府便往宫城方向去了。”长峰说道。

　　“嗯。如今的境况相信你们已经很清楚了，上阵杀敌．．．已是不可能了，政事之上，我也不能再光明正大地干涉。如今的卫子谦，只是一个无权无力的空壳子亲王！”

　　卫子谦沉稳有力的声音在三十个人耳边响起，这声音，曾是无数疆场战士们的定心丸，有卫子谦在，再惊险的战况，都不足为惧。

　　如今，这个声音，将要消弭于这繁盛的京畿之地。

　　“但本王身负太子厚望，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京中不比沙场上的明刀明枪，诸位跟着我卫子谦，只能是再入龙潭虎穴。”

　　“属下誓死追随王爷！”

　　十人皆无异声。

　　卫子谦背对着他们，笑了。

　　千人信任交付于他，怎么会是个空壳子？

　　“待太子登基之日，往日荣耀皆会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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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长峰，离鸢，暮苍，赤泓，乌鹫，白鹞，猎风，燕雨，缟原，红隼
这是挑了十种鹰的种类改成的名字，恰好呼应鹰目营这个名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