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初晴》落星霜

33、番外二

　　冬日风寒，刮过城楼上下安静的人群时，带着驱之不散的凉薄与萧瑟。
　　这样的季节，不适合别离，可偏生九弟生命中的别离，都是发生在这个难熬的季节里。
　　宇文瑾透过结了霜似的薄薄雾气看向城门内，他的视线似乎穿过人群和屋檐，穿过各色店铺和朱红大门，再穿过重重高立的宫墙，最后落在了那个少年身上。
　　等到出行的号角吹响，宇文瑾才收回自己的目光，牵马回身的动作干脆利落，心却被绵长的不舍与疼痛一圈圈的缠绕束缚。
　　此去，便是三年。

　　宇文瑾的性子，其实是随了他的母亲，天资聪慧、安静内敛，年纪还小的时候就有着小大人的样子，再加上不俗的相貌，确是很招人疼爱的。
　　宇文瑾也知道，他的母妃和宫里其他的妃子不大一样，母妃身上的那份安然气度是宫里难有的，他受了母亲的影响，对宫里的规矩虽然了解的多，本性却是难得的淳厚。
　　身为皇二子，他曾经天真的以为，只要他不去争便可以和母妃安安稳稳的活着，到长大了便封王出宫，安安稳稳做他的王爷。那个时候的他还不懂，不管他本意如何，他的出众才智，他背后所代表的势力，还有人心的险恶与难测，都注定了不管他愿不愿意，都将被卷入那场沿袭了一代又一代的争夺之中，稍有不慎，便会如同他的母妃那般。
　　走之前的那一晚，父皇宣他入宫，在昏黄的烛光之下，父皇第一次像一个普通的父亲那样与他交谈。这本是他曾经十分向往的事情，如今却再也激不起他半点波澜了。
　　“瑾儿你……怨恨父皇吗？”
　　父皇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这让他有了短暂的沉默，不过最后，他还是说道：“不恨。”
　　是的，他不恨，他也不该恨。不管是母妃的死还是与初晴的别离，说到底，都是源于他的弱小，弱小到连自己爱的人都保护不了，就像蝼蚁一样。
　　“可你心里有恨意。”
　　“儿臣恨的是自己。”
　　“瑾儿，你……”父皇的话只说了一个开头就淹没在长长的叹息中，歉意、怜惜、遗憾……种种细微的感情夹杂在一起，让他单方面觉得这一次谈话像是某种放弃与决裂。在这以后，宇文瑾不再是二皇子，不再是贤王，也不再是宇文瑾。
　　他只是初晴的哥哥而已。

　　宇文瑾一直觉得他的九弟是格外乖巧的，虽然那个初见时小小软软的小毛毛自从眼睛看得见之后就成了淘气的小包子，如今更是长成了意气风发的小少年，他还是觉得九弟乖巧的让人心疼。
　　仔细想想，大概还是因为先入为主的原因吧。因为母妃和珍妃的关系一向不错，九弟出生之后他随母妃去探望过多次，母妃大多时候都是和珍妃拉拉家常，他觉得无趣，便把注意力全都转移要刚出生不久的婴孩身上。
　　白白嫩嫩的小娃娃乖乖地躺在摇篮里，细软的毛发像是金色的流苏，水蓝色的圆眼睛迷茫的不知看向哪里，有时候嘴巴还砸吧砸吧的，他好奇地拿手指去戳他，力气大了那孩子也不哭，只是努力地扭扭身体避开他的指头，安静地有些不可思议。不过他倒像是得了什么新奇的玩具，竟时常盼望着母妃带他过去珍妃那边了。
　　后来过了没多久，御医就诊断出九弟是天生的残子，看不见听不见也开不了口，这个消息让宫里很是热闹了一阵子，母妃还偷偷地抹了几次眼泪，总是哽咽着说，那么漂亮的孩子，真是可惜了。
　　确实是可惜了！宇文瑾的心里也闷闷的不好受，他还挺喜欢那个乖巧安静的弟弟的，难得与同父异母的兄弟亲近些，却没想到老天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感觉就好像被谁欺骗了一样，从那以后，他便再也不愿跟母亲去珍妃那了。

　　再次听到有关九弟的消息已经是六年后，母妃一脸喜色的告诉他，也不知怎么了，那孩子的眼睛竟然好了，看着就有一股子灵气，哪里像傻子？倒是惹人心疼的紧！
　　最初听到这个消息，宇文瑾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小时候幻想有个感情好的乖巧弟弟的他已经长大了，除了进学，他还要为更多的事做准备，对当年那个小娃娃的喜爱，也早被抛进了时光里。
　　不过就算如此，他还是跟着母妃去看了那个孩子。
　　他去的时候正是午后，珍妃与母妃寒暄了几句，便笑着让他去里间看看九弟。
　　几年不见，当年那个小娃娃如今已长成了玉一般的大娃娃，安静睡着的样子却没怎么变，依旧乖巧的让他想戳一戳。
　　他拽了拽被子，九弟不理他，他又拽一拽，这次九弟终于睁开了眼睛，那双出奇清澈的眸子仿佛盛着整个蓝天，可是看着他的时候竟带着些困倦和不满，他有些怔忪，心里却莫名的高兴，索性凑近一些去捏九弟的脸，九弟大概是困得厉害了，闭上眼自顾自地睡了，他却还不死心，总想闹闹眼前的小孩。
　　九弟还和小时候一样，任他戳来戳去也不动，最多扭扭身子躲开他的手指，他忍不住轻轻地笑，就好像记忆里曾经喜欢的东西时隔这么久之后又丝毫未变的再现于眼前一样。果然，这么多兄弟姐妹中，他最喜欢的还是九弟。
　　九弟刚能看见的那段日子有些傻傻的，每次他打闲云殿过，都可以看见九弟搬了椅子呆呆地坐在树下，当然，更多的时候是看见珍妃逗九弟玩，九弟木着一张脸任珍妃捏来捏去的无辜模样总让他想笑出声来。
　　应该是珍妃折腾对了法子，九弟渐渐活泼起来，等到补办抓周的时候，九弟聪慧机灵的样子让一些人很是吃惊。也不知道九弟怎么想的，在台上翻拣了一阵最后只拿了一支狼毫笔，不过珍妃似乎是极为满意的，父皇也很高兴，抱着九弟直说他的小皇儿将来肯定是要做书画名家的。
　　九弟会不会做书画名家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九弟很喜欢在闲云殿的院子里玩，不是趴在石桥栏杆上喂鱼，就是蹲在草丛里捉蛐蛐，甚至还有一次也不知道用什么法子爬上了院子里的果树，眼巴巴地瞅着果子不肯下来。本来不想管闲事的他却还是帮着九弟打了果子，只是后来九弟讷讷地接过果子的样子又让他好笑了一阵。
　　用作抓周的狼毫是地方官员献上来的名品，可他再次路过闲云殿的时候却看见九弟抓着狼毫笔在外墙上涂涂画画，不知名的颜料混淆成暧昧不清的色彩，让他想起母妃给他讲了一遍又一遍的梦里故乡。这一次际遇让他忽然觉得和九弟的关系拉近了很多，虽然那个小家伙肯定什么都不知道。
　　中秋的时候九弟可是出了大风头，因为那奇怪的花灯也因为父皇毫不掩饰的宠溺。看着几个皇弟跟着九弟出了亭子，他也放下吃了一半的点心跟了出去。他本只想在暗处看看，只要那几个别闹出太大的事来就行，可是平日看起来机灵无比的小家伙关键时候也不知道逃跑，甚至连挣扎都没有就被推坐到地上，害得他只有出面端出皇兄的架子把另外几个训了几句。
　　不过九弟却因为这件事和他亲密起来，那奇怪的花灯他不稀罕，九弟的笑容他倒是第一次看见，小孩笑起来的样子真挚纯净，那是再美的人也比不上的，平常九弟老是木着一张脸，真是可惜了。

　　因为母妃和珍妃的关系，他多去看看九弟也没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九弟一点都不像是宫里长大的孩子，别看那小家伙木着一张脸不爱搭理人的样子，其实感情喜好之类的表达直接的很，特别是九弟表面上只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世界里，私下里却总是偷偷地观察他在意的人。每次九弟偷偷看他，他都会假装在看别处，其实心里早就笑开了，他虽然已不是爱玩的小孩子，却对这种游戏一般的逗弄乐此不疲。
　　他有时候会想，如果没有后来的事，他在宫里的最后两年大概就那样过了吧。
　　可是没有如果，明明已经慢慢好起来的母妃就那么突然的病逝了。
　　说是“病逝”，但这样的理由有谁会信？
　　那一段时间，他谁也不想见，作为成长的转折点，他的代价未免太过惨重，已经够狼狈的他，不想再让别人看见自己灰头土脸的样子。
　　九弟偏偏这个时候来看他，九弟什么都不懂，他甚至连什么是死亡都不知道，可就是这样一个一无所知的小孩子，却给了他最直接的不掺杂任何情绪的温暖。与那些一脸悲戚滔滔不绝地说着安慰的话的人相比，不会说话也听不见的九弟反倒是最真诚无害的。

　　人大概有一种本能，当失去最重要的东西之后总会下意识地寻找其他类似的来填补。若要说母妃和九弟有什么相同之处的话，应该是这两人对他来说都是能让他安心放松下来的存在吧。
　　时间流逝的飞快，他步步为营，脸上的面具日趋完美，一切都变了模样，不过九弟却没变，不管他何时去，九弟依旧是乖巧安静又可爱的样子，让他安心。
　　他是真的把九弟看做最亲的人，有时候甚至会想，若是没有珍妃，九弟最亲的人便是他吧，所以珍妃病逝的时候，他心疼九弟的同时心底竟藏着丝丝欣喜。
　　珍妃是极聪明的女人，这样的女人，会单纯因为他对九弟好就处处帮他么？直到打开珍妃给他的那个木匣子，他才知道，珍妃不过把他当成了九弟的一条退路。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珍妃死了，而对于父皇来说，九弟在他心中终究是抵不过‘天下’二字，与九弟最亲，能和九弟相依为命的人，只有他。

　　没有人能懂，他是九弟的父亲、老师、兄长，九弟却不仅仅是他的儿子、学生、弟弟，对他来说，之所以能“相依为命”，是因为他将九弟看做他的半身。
　　生在皇宫，长在皇宫，他真正向往的却并非财富和权势，而是远离阴谋和陷阱的单纯的由信任与爱意编制的生活，为了保护自己和九弟，他成了自己最不屑的那类人，他看见了所有的黑暗与肮脏，所以才那么希望九弟永远远离这些，他把内心最柔软纯净的那一块放在九弟那，这样不论他的手上沾满多少鲜血，都不会遗忘，最初的他，其实和九弟一样。
　　一直以来，他在保护九弟，九弟也在保护他。
　　如果他对父皇的妥协让九弟伤了心，他还有什么理由一再退让呢？就像宇文旸对他说的那样，他和九弟其实都不适合皇宫这个地方，与其困死在这里，倒不如一走了之。
　　所以就算九弟不愿意，三年之后，他也会带着九弟离开的。

　　寒风凛冽，他笑着想起在难得的冬日暖阳下，少年细细的手指在他的掌心里刻下一个“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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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穿越了，今天才是那一天的明天啊OTZ
瑾儿哥的番外我怎么写着很没劲啊……瑾儿哥你要反省啊
好啦好啦，接下来就是甜甜蜜蜜兄弟双双把家还的第三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