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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不期会 ...

  •   卢林第二天早上就醒过来了,但孟岌下令禁止任何士卒与他交谈,并亲自守着郎中上药。

      据说那位妄想成为孟岌祖宗的驱邪道长在安置卢林的帐中作法一整夜,因为早上过去的士兵看到了一地烧成灰的符纸。不仅如此,帐内布满刀剑划痕,连卢林的被衾都没能逃过被削成数片的命运,棉花纷纷扬扬落了满屋。

      更令人称奇的是,似乎孟帅一直在帐内监督。孟岌遣回守门的小将之后,就径自跟着施馨吾进了专为卢林安置的军帐,将士们直到天明才见他出来。

      “孟帅真是负责啊,连驱邪也要监督,一丝一毫差错也不能出。”

      “是啊,谁不知道这年头驱邪道人都被针对他们的苛政逼疯了,万一想不开……”

      “就是就是,你没见昨天那术士狂得跟疯了似的,连孟帅都敢骂……”

      孟岌自这群士兵身后默默地走过,脚步悄无声息,以至于压根没有人发现他。

      狂得跟疯了似的。

      孟岌玩味着这个形容,轻轻一笑。

      哪里是狂,他狂起来清醒的很,只有情绪激动时才像个疯子。

      前一晚,孟岌令守门的小兵退下,然后极其自然地跟在施馨吾身后走进卢林军帐,还顺手掩上了门帘。

      施馨吾转过身看到孟岌居然无声无息地跟了进来,不由得一愣:“你这是……”

      孟岌拔剑立于卢林身前,不答反问:“看出来什么了吗?”

      施馨吾自背后抽出长刀,挑眉道,“驱邪之术,孟师兄不是比我更精通才对吗?”

      孟岌闻言笑道:“荒废多年,早就生疏了。”

      细想起来,他自十七岁那年别了师门,就再未遇到过难对付一些的邪物。隐居的几年间,下山驱邪的次数倒是不少,却尽是些不成气候的山野精怪,再不似从前。

      他顿了一顿,又问,“馨吾兄近年可安好?”

      “安好,”施馨吾重复了一遍,带着些嘲讽意味,“安确实安,但大概谈不上好。”

      废话,当然安,王业偏安一隅,屈尊退让,眼见国土分裂,民穷财尽,却可以坐视不管。似乎只要不予理睬,就可以佯装一切都没有发生。

      帐中静默良久。

      还是施馨吾率先开了口:“孟岌,你是不是……养了一个附灵?”

      暗生前去探查东西两路分队的位置,至今未归。

      孟岌对上他沉沉的目光,大概明白了什么。于是点了点头,问道:“你见到暗生了?”

      但他意外地发现,当自己承认的时候,施馨吾似乎相当失望,眉目间甚至是悲凉的。

      “那附灵所携带的邪灵气息和从前樊昭身上的是一样的。”施馨吾的目光游移了一下,近乎艰难地补充道,“我当年做的符纸把那东西认成了樊昭。”

      孟岌猛然愣怔。

      阴阳两隔十年了啊,当年朝朝暮暮相伴的痕迹竟一直留存至今么?

      十年……

      他的阿昭再投胎,都长到他捡他回来时那么大了。

      他觉得还是说点什么比较好。

      可是,能说什么呢?

      该说什么呢?

      整个军帐骤然陷入死寂。

      他还记得那两个人曾经水火不容不共戴天,动辄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倘若孟岌也刚好在场,那一身鶠蓝衣袍的少年便会在刀光剑影中回过头看向他,笑得恣意而张狂,直把年少时的施馨吾气个半死。

      后来啊,那个人最终成了回忆。

      成了他梦靥中不灭不散的剪影。

      他甚至不敢去想施馨吾看到当年的符纸忽然自行燃烧可最后却发现只是个小小附灵时的心情。

      许久,终是施馨吾再度打破了沉寂。

      “那个附灵我没动,就关在我的炼符室里。等我回去就放它走。”

      孟岌道声多谢。

      心间却是窒息般的钝痛。仿佛才结痂的旧伤被重新撕开,血肉模糊,一塌糊涂。

      施馨吾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自袖中取出驱邪符纸,沿着床撒了一圈。

      夜风骤起,将帐帘掀起了些,发出悉索的声响。

      孟岌看着他熟稔的动作,才意识到一晃这么多年过去,眼前的人早已自成一派,位居掌门了。

      施馨吾用长刀抵在卢林额间,劈手砸出三张黄符。符纸一触到卢林便腾起半人高的红色火焰,顷刻化作灰烬。

      孟岌见状,也取出藏在衣袖里的数张符纸。他一一打量着,最终两指捏出一张图案狰狞的散魄符,手腕一甩,此符就正中卢林心口。

      上等散魄符只对邪祟起效,即使杀不死它,也足以将其逼出寄主体外。

      卢林心口顿时红光乍起。

      施馨吾睨着火光中的符纸,问道:“用什么写的?威力这么大。”

      “……我的血。”

      不知为何,孟岌的血有驱邪之能。自从年少时发觉了这一点,他便试图用血代替朱砂画符。但当年师尊得知后,曾三令五申,严禁他这么干,于是这罕见的特质便被雪藏至今。

      施馨吾对此曾有耳闻,但亦是直到今日才得亲眼一见。

      火焰渐渐转成绿色,火势却仍不见减小,仿佛鬼火荧荧。

      说时迟那时快,绿火之中忽然冒出丝丝黑雾,转眼便凝成了人头大小的一团。

      “是个附灵。”施馨吾转动着长刀说。

      刀柄上“沉沙”二字金光流动。其芒熠熠,沿刀柄流转至刀锋。

      孟岌瞥了沉沙一眼。

      施馨吾所修之道属金。沉沙这是感受到了来自火性附灵的威胁,做好迎战准备了。

      同样,他手中的陆离亦是寒光闪烁,跃跃欲试。

      谁知那附灵聚形之后,面对陆离和沉沙的前后堵截,竟然一头向陆离撞去。

      水火相克,这一撞,必定是魂飞魄散。孟岌迅速撤回陆离,却见那附灵正仓惶向帐外飞去。

      这个附灵明显有着清晰的思维。

      施馨吾情急之下一刀砍在附灵飞时拖在尾部的黑雾。登时,这附灵分裂开来。较大的一部分不管不顾地冲他扑了过来。

      事出蹊跷,这个附灵决不能死。可眼下一旦逼得急了,它便会向陆离剑锋上撞。孟岌于是无可奈何地将陆离收归剑鞘,自指尖逼出鲜血向附灵甩去。

      血珠顷刻融进附灵的身形中。

      一击得中,附灵顿时僵住。施馨吾趁机将数道符纸掷出。这些符纸无一例外都在接近黑雾边缘时燃起火焰化为灰烬,残破的碎片带着火星,落地熄灭。

      “施然,”孟岌忽然从床下抽出卢林的长刀,冲施馨吾喊道,“接着!”

      空中刀光一闪,施馨吾伸手稳稳接住。下一刻,他立即明白了孟岌为什么要将卢林的刀扔给自己——那附灵一见此刀,便拼了命地想要扑上去。待得施馨吾将刀再靠近它一点,那附灵竟然生生挣脱了孟岌的血以及数张符纸的压制,散作丝丝缕缕钻入了刀身。

      施馨吾掂量着卢林的刀向孟岌看去。

      “因为你砍下来的那部分钻进去了,”孟岌盯着那刀,明白施馨吾想问什么,“我在想,或许那附灵的寄主根本就不是卢林。”

      “而是这把刀?”施馨吾微微眯起眼,“卢林身上的确没有多少邪灵气息。并且,他没有任何修为,这你应该看得出来。”

      “可是最初,这附灵是从卢林身上出来的。”孟岌淡淡地打量着沉睡不醒的卢林,“一个依靠剑上邪气生存的附灵,为什么要寄身于连修为都没有的人族身上?”

      施馨吾看着卢林沉默不语。

      “还有,一柄刀如何会沾染如此之多的邪气?”孟岌看他一言不发,便知道他也不甚了解。这人就是这样,碰上自己不熟悉的事情,为了避免出错遭人嘲笑,从不肯多说一句,要面子得紧。

      还是老样子,一点也没变。

      孟岌有些想笑。

      不过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个时候应该自顾自地说下去,一个人填满谈话的空白。

      于是他便若无其事地接了下去。

      “一个有自己思想的附灵,应当修为很高了。它的主人只能是个高阶邪灵,这点卢林做不到。它本附于刀上,却又可以侵入卢林心脉。”孟岌双臂抱于胸前,声音清冷如旧,看着那柄刀安安静静地杵在地上。

      “孟岌,”施馨吾忽然开了口,“你有没有听说过傀儡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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