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胤祯 番外（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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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武场上，荒芜着的尘沙，扬起片片袅娜的飞烟。我看着又一次被我摔在了地上的白意，嘴角带起一丝挑衅的笑意，指着他，对他道：“怎么样？认输了没有？”
“不认输！”他大声回道，眼神里并非是次次失败后的颓靡，反而是那燃烧起来的，仿佛越挫越勇的斗志。他小小的脸上，带着隐隐快活的笑意，仿若即便是毫无胜绩，他仍旧乐在其中。
我看着他这样永不放弃的模样，还有他眼神里烧起来的争胜之心，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丝笑意。恍惚里，我似乎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阿玛这般的厉害，是不是从来都不曾输过？”
毕竟还是个七岁的孩子。白意顾不上满身满脸的汗水和黄沙，仰着他小小的脑袋，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兴奋，天真地问着我。言语里，满满地都是孩子气。
我失笑着，蹲下身子，摸了摸他的头，看着他，思绪却回到了好久，好久以前……
“自然不是了。有一段时间，阿玛每天都输——”
大约是八岁那年吧。那时的我，正如现在的白意一样，方才习武，身子还未展开，手脚也不够利落。许多的招数，都因为自身条件的限制，无法研习。只是即便如此，我还是每日每夜毫无懈怠的练习着，因为我想要变强！想要离心中的那个身影更近，哪怕只有一步。我想要靠近他，接近他，无论是心，还是文武上的才干。策论、骑射、书画、诗词，这每一个方面，我都不想输！
终于有一天，我打倒了带我入门的谙达，把他摔在了地上，挣扎着，却再也爬不起来。我看着昔日里自大凶悍的谙达，如今被我摔倒在地的模样，心里又是得意，又是骄傲，全然忘记了该守的分寸。
“我来和你练。”一个冷淡地声音响起。我还没掩下脸上的兴奋，回过眼，却对上了一张没有妄想过会在这时看见的脸。然后，怔在当场。
到如今，我都还清楚的记得，那年，当我听见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时，心里是什么滋味。那种又惊又喜，仿若什么天大的好事落在了自己身上，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幸运的滋味……
于是，那一年，四哥负责了我的武功教习。每日里当他完成了自己的课业，就会来到武场上，陪我练武。
我记得当时，呵，四哥真的很严！扎马、举石、站桩，每样不满一个时辰，就休想要下来。而他每次都只是站在一边看着，也不说话，只是在我摔下来了，又或是站不稳的时候才会出声。
“摔下来一次，就再多站一刻钟。”
这恐怕，是我当年听到的四哥说得最多的话了。
就是这样日日重复地练着，直到三个月后，四哥才开始下场真正和我对演。那时，我意外地发现，自己的身子似乎突然就变得轻便了，动作做起来也不再觉得吃力，开始流畅。
我和四哥摔跤，每一次都拼尽全力。因为我想让他看见我努力的模样，我想让他感受到我的用功。
每一次当我被他摔在地上，挣扎着爬不起来时。他就会问我，认不认输？而我总是捶着地面，不服气的大喊，不认输！然后，他没有更多的言语，只是摆好了架势，等着我再来。而每每我和四哥演练着的时候，当初那位带我习武的谙达，也都会在一旁看着——看着我惨败的模样。
那一年，四哥很严厉地教训了我。他说，师傅永远是师傅！一个人如果不懂得尊重自己的师长，那么就算他终有一日到达了顶峰，也绝不会有人真心地敬仰。
于是，年幼的我，从此深深地记住了这个道理：永远，都要尊重自己的师傅。
到现在，我都还能想起，当初自己一次一次败在四哥手下时的那种心情。那种，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植入到脑子里，渐渐形成的意识：四哥是不可能被打败的。那种让人隐隐地惧怕，到最后甚至会变得麻木的意识。即使是到了如今，我和四哥在一起对打时，只要他使出那一招——右腿后撤，反身提腰，左腿叩关一弯……这一连串我熟的不能再熟的动作，却始终可以轻易地把我撂倒。就像当初在香芒树下，我为了沐萱和他打架时一样，我还是像小时候一样，被他直接摔在了地上。
我的哥哥，就是像这个样子一直强烈地存在着，一直存在在我心里，永远想要追逐。
十八年前的那一天，我想，或许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也不能够忘记。
因为我心烦，同时也是孩子心理。那一天，我想要试试到底能不能避得开重重监护，出去走走，所以躲开了谙达，一个人偷偷跑到了宫外去。可谁料到，我一个人在郊外乱走乱逛，结果摔下了山，扭伤了脚踝。
毕竟还只是个八岁的小子，当即将入夜之时，山间刮起了风，山下的周围响起阵阵风啸，甚至有野兽的呼声。我不争气地被吓出了眼泪来，一个人惊慌失措，不知该怎么办是好。可就是这个时候，隐约里，我看见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拨开了片片草丛，带着略微错乱的步子，渐渐向我走来。
我忘不了当时看见四哥找过来时，心里的那种感受。那是一种找到了依靠，找到了庇护的感觉。他还是像以往一样，不管是脸上还是眼神里，全都是淡漠。他看了看我的脚，接着就把我背到了身上，然后莫名地沉默了会，轻咳着，淡淡说，我只是想快点回去。
当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不自觉地喜出望外。
因为我发现，四哥并不是表面上这般的无情和冷漠。他把我背到身上的时候，我明显感受到了他还未平复的气息，看到了他额头上的薄汗。
他背着我，一路往皇城里走。今天的风沙，莫名的大，而四哥的呼吸也越来越急，还止不住地一直咳嗽。我这才想起来，前阵子就听说四哥染了风寒，咳嗽不断，原来他到现在都还未有复原。
我试探的摇了摇四哥的肩，言语里带着些胆怯。我一直记着，四哥是不许我碰他的。
我说，四哥，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
或许是越来越急的呼吸，让他终究没办法再负担着我的重量。四哥又勉强走前了两步，却还是把我放了下来，一手撑在路边的小摊子上，暗暗地平复着气息，也不理我，亦没有打算行走。
我站在路边上，看着周围人来人往。夜晚的北京城，依旧很是热闹，叫卖的摊贩，闲逛的行人，络绎不绝。
正当我还在到处乱看时，忽然，身子猛地一轻。在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就听到了一声狠狠压着怒气和喘息的声音。
“放开他！”
“四哥——”下意识的叫着。我被一个陌生的大汉抓在了怀里。他掐着我的脖子，油腻的大手，不给我一点儿喘息。
四哥微喘着气，犀利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瞪着面前这个体型大出他几倍的大汉。他止不住的咳嗽着，可是眸光却像暗夜里的野狼一般，透着凶狠和杀气。
那个大汉眼见着这个情况，先是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战，却又忽的大笑了一声，掐着我脖子的手更加扭紧，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朝着四哥挑衅道：“这个小子的命在我手里，你害怕了吧！？让他们全都别过来！不然我就掐死他！”
我忘不了，当时四哥瞪着那个大汉的眼神，有多么恐怖。他双目里喷出的怒火，还有不断起伏着的胸膛，无一不显示着他此刻的恨意。他浑身发颤着，不知何故，脸也渐渐苍白。他狠狠攒着的拳头，透露着他此际的隐忍，却似乎也透露着一丝他心底的不愿承认。
不愿承认，不愿承认他像那个大汉所说的，在害怕么——
“你爷爷的！臭小子！”
我看准了时候，狠狠地咬住了那个大汉的手腕，就咬在他的经脉上，一下子咬出了血。霎时间又是一声哀号，我的耳边飞速而过两阵破风声响。
那个大汉的手一松，我不由自主的摔在了地上。转眼望去，只见那个大汉，被人用石子打中了双眼，正捂着眼睛跪在地上哀叫，满手、满脸都是血红。
我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吓住了，呆坐着说不出话来。耳边是谁隐隐克制的急切哮鸣，我回过脸，只见四哥居然同样也半跌在了地上，死忍着却还是不停地喘气，手里还攒着几块石头……
我跑了过去，可是看着四哥不停喘气的样子，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只是觉得从未有过的害怕，一瞬间从脚底涌了上来，把我扼得几近窒息。
四哥一把将我推了开来，踉跄的支起了身子，压着难以抑制的急喘，大喝着直叫我走。这里离皇城已经不远了，可他却不肯和我一起进入，只瞪着我，要我离开。
我没有办法，只能先装作离去，然后又悄悄的折了回来，到处找他，最后看着他，昏在了一间药铺前。
就是那天，我知道了，四哥患上了哮症。因为我，患上的哮症。
我把他扶了进去，喝着那个大夫给四哥看病。那间药铺的大夫说，四哥风寒未愈，看样子又走了不少的路，还在这路上吹了风沙，所以才会气喘不止，从而引发了哮症。
听着那个大夫的话，我怔在了当场。八岁的我，还没有真正的明白，哮症是一种怎样可怕的疾病，只是刚才亲眼见了四哥那发病的一幕，就已经让我觉得无比的恐惧，胆战心惊。
那一夜，我交代了大夫，好生照顾着四哥，直到他醒来。然后便独自离开。
而后来，那个大夫突然暴毙了。
如果四哥不想我知道，那么我就不知道；如果他不想我看到他这般脆弱的模样，那么我就看不到。我就这样揣着明白装糊涂地过了十几年，有时候看着四哥在马上驰骋的时候，我都替他觉得害怕。
我悄悄地查着各种关于哮喘的书籍，随身带着应急的药品。就是害怕，害怕有一天，四哥会再病发。
我想，只有天知道，事隔多年，当我在荒郊的地洞里，再一次看到四哥病发的样子，当时的我，有多么的惧怕——
“阿玛，阿玛……”肩膀一阵轻微的摇晃。我的思绪，从回忆里被拉了回来。
我低下眼，看着面前疑惑着的白意，微愣了愣，轻轻绽开了笑颜。
“白意，你喜欢四阿牟其么？”我看着白意天真的小脸，轻声问道。
白意仰起了头，细细地想了想，咧开了嘴角，欢笑道：“喜欢！”
我伸手摸着他的脑袋，点了点头，怅然却也郑重，“那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孝顺四阿牟其，明白没有？”
“是，阿玛。白意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胤祯 番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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