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七色染

109、第九十九章

　　闷的一声惊雷，打破了是夜宁静。原是清净的佛堂，外头却肆虐着阵阵狂风，不停地刮着内里的平静，誓要掀起波澜。

　　我坐在佛堂的里间里，身侧一袭轻帘飘渺，挂好在墙头，却依旧带起潮湿的寒风。我看着堂外那个背手而立的人影，他静静地站着，看着面前供着的灵位，和那袅袅冥香。

　　“如你所愿了？”我漠然地看着他的背影，寒声问。今日晨时，他在太和殿楼里所做的一切。他革了胤祯的爵位，夺了他的兵权，他故意要我在后面看着，看着胤祯对他俯首称臣的模样。若不是他先一步步地拿了胤祯手上的兵马，限制他的行动，还让年羹尧去压着他，监视他，晨时胤祯又何至于如此？何至于在听到他提及军务的时候，如此地沉不住气？

　　他背对着我，眼看着窗外劈过的寒光。外头压抑着昏暗的阴沉，安静得只闻风响，令人心颤。这多日阴霾着的闷雨，迟迟不落，仿若在等着掀开一场强劲的风暴。他从抽屉里，拿出了三支梵香，拂袖点明，可那炷香火，却迟迟不亮。

　　转眼，我看着那一尊灵位上，亲手镌刻着的字迹。

　　先父么……

　　我看着那有别于寿皇殿里供奉着的皇考灵位，在这里供奉着，只是他的阿玛。

　　燃在烛火里的梵香，迟迟点不起光亮。我冷然着，看着他执意地模样，心下生寒，道：“想要求得皇阿玛的原谅么？可是，他不会原谅你的，他不受你的香火。”

　　听言，他没有说话，手上的动作，依旧执意。他点着手里的梵香，冷漠的神色，却是执着得没有一丝动摇。他看着眼前明灭的烛火，默了半晌，忽而开口，失意道：“在你心里，是否真的认为，我就是那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是否真的就是如此不堪？”他淡淡地说着，抬着的双手，始终不放。他淡漠地看着面前的香火，语气里的平静，反而透露着他的失望。

　　微弱的光亮，燃烧着阵阵竺香。他对着面前的灵位，恭敬地鞠了三个躬，插上了这炷香火，嘴角若有似无地抿起。他静静地坐下，脱去了手腕上挂着的佛珠，穿念在手里。那串佛珠上，每一粒佛珠，都刻着一尊佛像。他打坐在康熙的灵位前，沉坐着，不再说话。

　　我看着他单薄的肩膀，想着他刚才所说的话，心里默然。回想起这段日子以来，所发生的一切。在我心里，我真的觉得，他是个会为了得到皇位，而去弑父的人么，我真的认为，他是那样的人么……

　　忽然，门口一阵急响。外堂是谁急急地敲了门，低喊了一声， “万岁爷。”

　　胤禛依旧闭着眼沉坐着，没有回头，淡淡地问：“何事？”

　　门口通报的人答话，声音里隐隐带着急切，“十四阿哥来了，就在殿门口，侍卫拦他不住！”

　　心头一颤。我讶然地朝门口望去，一瞬间湿了眼，又是欣喜，又是担忧。胤祯来了，是胤祯来了！可是，他怎么会来？他是来做什么的？万一他沉不住气，万一他压不住性子，做出了什么犯上的事，胤禛又会否再做出什么伤害他的事来……

　　“不见，就说朕已经歇了。”没有任何的表情，胤禛冷着声回道。

　　我侧眼朝他望去，只见他面色如常，可是手里原本拨念着的佛珠，却已经停下。他渐渐睁开眼来，手里握着的佛珠，渐渐紧攒。他听着外头喧哗而起的声响，原本冷淡着的双眼，渐起精光。

　　耳边听见的声响。我挣扎着想要摆脱在椅子上的固定，张口欲喊，却在这时，被胤禛快速地捂住了嘴巴，以布条塞牢。他看了我一眼，又瞧了瞧外头渐渐近了的脚步声响，霎时间，嘴角勾起一阵冷冽。他伸手一带，让我正对着外堂，却又将一旁的帘帐放下，冷看了我一眼，转身而去。

　　“轰”的一声惊雷，闪电划过，劈亮了整个夜空。暴雨急速而下，席卷了一地枝桠，打散万物，肆虐而过。

　　胤禛站在外堂，面朝檀架上的灵位，伴着窗外一声声震耳欲聋的雷响。他背手而立，虚握的手掌，渐渐攒紧，凝视着前面的方向。

　　忽然，佛堂的门，被人用力推了开来。门板撞在后墙之上，直直掉脱了上头的绳枢，斜着欲要倒下。身后即刻随来了一群侍卫，个个手持刀剑，一时间全都拔鞘，在暗夜里闪着寒光，全都架在了胤祯的脖子上。胤祯站在夜色之中，身旁围满了寒光，全然不顾，直视着堂内，昂首而立。

　　“启禀皇上，十四阿哥硬闯禁宫，臣等无能，使其惊扰圣驾！”团手上前，为首的侍卫反手背过长刀，领罪请罚。

　　“全都退下，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平静地旨下命令，胤禛冷峻的脸上，甚至没有一丝过多的神采，只听刀剑入鞘声响，一时间，所有的人退出门外。

　　凛冽的寒光，弥漫在夜空之上。窗外疾行的暴雨，从天边涌过阵阵的乌云，伴着一道道的闪电，狂风大作，震下惊雷。

　　胤祯站在门外，怒视着面前的那个背影，只听身后一个霹雳声响，雷雨席卷而过的草场，花叶全凋。他大步上前，攒紧的拳头，愤指着面前的胤禛，怒声问道：“额娘和晓暄现在何处？你为何不让我见她们！？”他浮动的胸膛，狠狠地压着心里的怒火，他言语里的忿意，死忍着，眼看着就要爆发。

　　面前的胤禛，冷冷地站在一旁。他看着面前的灵位，甚至没有回头，沉声斥道，“大胆十四阿哥！这个‘你’字，岂是你能喊叫？就凭你早时站立不跪，大闹寿皇殿，朕就可以立即将你治罪！”

　　“别和我说什么礼数周到！我问你额娘在哪里！晓暄又在哪里！？”用力挥开了臂膀，胤祯抬手撂下了身旁摆着的一个花瓶，高声说道。他激愤着，双目喷火，再也顾不得其他。

　　胤禛转过了身去，却仍旧是一副平静着的模样。他看着面前恼火的胤祯，神色平常，言语里，甚至还带着一点奚落，“朕为何要告诉你？”他冷笑着，蔑视着面前的人。他高傲的话语，仿佛在宣示着他的胜利，宣示着那居高临下的快感。他漠然地看着面前的胤祯，那透着犀利的双眸，语气渐寒，“若是你再这般胡作妄为，那么这辈子，你都别想再见到她们！”

　　闻言，胤祯倏然一激，一下子怒上心头。他再也忍受不住胤禛那始终漠然的模样，忽的转过身去，从门口短廊的墙上，拿下了挂着的长剑，猛的就拔了出来，一下子指在了胤禛的心口上，完全失去了理智，看着他，狠声斥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我敢！我真的敢！”他咆哮着，双目通红，剑尖就抵在胤禛的胸口上，只有再往里一分，立刻血溅当场。他起伏着的胸膛，紧咬的牙齿，宣泄着他内里难平的忿意。他怒视着面前的胤禛，看着他，失声质问：“为什么不让我见皇阿玛最后一面？为什么不让我见额娘和晓暄？为什么我一回来就失去了所有的一切？为什么，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冷哼着，胤禛眯着他的鹰眼，紧绷着面庞。他缓步走近胤祯的身前，眼神讥笑着，字字严寒，“朕为什么要让你见他们？”他抬起眼来，冷笑着，缓慢的步子，步步沉声，步步紧逼。他无视着抵在胸口的长剑，一点一点的压迫着面前的胤祯，让他一步一步地后退，一步一步地踉跄，“自小，皇额娘什么都依着你，什么都让着你！皇阿玛也总说你聪明过人，才能出众！你得尽了他们的宠爱，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现在朕只是想要一个人和阿玛额娘待着，想要一个人送他，这又有何不对？”他恨声说着，看着渐渐颤抖着的胤祯，嗤笑着，瞧着他的眼光闪烁，嘲讽着，愈见疯狂。他冷眼看着胤祯的模样，仿若站在巅峰之上，却又莫名地让人觉得更苦，正如强要作势的执拗。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剑就抵在心口上，他却全然不理，反是要去激怒胤祯一样，狠声道：“你不是要杀了我么？有本事就朝着这里刺下去，朝着胸口刺！我给你这个机会！来啊！”

　　猛然提高的音量，胤禛厉声喊道。他瞪着面前的胤祯，眼里倏地透出了精光。他轻蔑的眼神，牢牢地压在胤祯的心上，一点不透的笼罩着他。说罢，更是挺身上前，那剑尖一下就陷进了胸前的衣物里，眼看着就要穿破胸膛！

　　剑尖一颤。胤祯看着已经划开了外袍的利剑，手心猛然一战。他狠咬了咬牙，看着面前冷然着的胤禛，握着剑柄的手，紧了又紧，却终究不能往前再探。

　　冷哼着，胤禛满是讥笑，“我就看准你没这个胆子！看准你狠不下心！”

　　“对！我是没有这个胆子，我是狠不下心！因为你是我哥哥！亲哥哥！我没办法对我的亲哥哥下手！”再也无法支撑的狂喊，胤祯大吼了一声，倏地把手里的剑用力地扔在地上。

　　“但是我可以！”看准了时机，足尖一点，那被胤祯扔到了地上的长剑，顷刻间就到了胤禛的手上。一时间，寒光乍现。

　　惶然一惊，不过眨眼时间，只见那原本抵在胤禛胸口的长剑，倏地横在了胤祯的脖子上！

　　一诧。感受着脖颈间的寒光，胤祯微怔着，忽然笑了。他笑得凄然，笑得绝望。他看着面前的胤禛，眼神里透着的，是满满的不解和对他所有的失望。

　　“你这就叫失去了吗？你这样子就叫失去，那我算什么？这么多年来，我又算什么！？”狠声相向。胤禛同样攒紧了拳头，恨瞪着面前的胤祯，凌烈着怒气的模样。他声声质问着，一字一句，全都戳在胤祯的痛处上，就是要他难受，就是要他心慌！

　　“你这样就伤心了？痛苦了？我所受的，比你重一百倍，一千倍！”剑光一闪。说罢，胤禛手上用力，那剑身瞬时划开了胤祯的脖颈。

　　抬起眼来，胤祯迎身而上。他迎着剑刃，受下这一道伤疤，丝毫不惧，连眉头都不眨一下。他看着胤禛的模样，那些积压了几十年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彼此全都爆发。

　　“我也很痛苦！”不顾脖子上瞬时流下的鲜血，胤祯反声回道。他紧攒的拳头，皆是脆响，“我是得到额娘的宠爱，是得到皇阿玛的赞赏，可是我更想要你的亲厚！额娘每在你面前对我好一次，我就负罪一次，她冷淡你一次，我就难过一次，这么多年来，你以为我就好过吗！？”他失声喊着，言语里，是他这么多年的忿意，这么多年的疑惑。他受伤的眼神，紧紧地注视着面前的胤禛，狠狠心伤。

　　“是么？”冷哼着，嗤笑地回答。胤禛沉静了下来，漠然地看他，嘴角紧抿着，淡漠得凛冽。他手持长剑，忽而转眼，瞧着隔着幔帘的内堂。对上他的双眼，我猛然一惊，看着他猎物一般的双眼，看着胤祯脖颈间流下的鲜血，拼命地挣扎，可身上却一点力气都没有，怎么样都挣脱不了。

　　“完颜沐萱。”看着面前的胤祯，他冷笑着，眯着双眼，一字一句道：“你可想知道，当初，我为什么要先得到她的心，再把它剁碎在脚底？”

　　皆是一愣。眼里滑落的泪水，凝固在浸湿了的脸庞。我滞愣地看着外堂，挣扎着的动作，不由得停下。

　　胤祯惶然一怔。他看着面前的胤禛，眼神微颤，似是不愿去想，又像是在害怕。他闪烁的双眼，落在胤禛的眼里，却更激起了他的欲望，让他非要去提，非要去讲！

　　他道：“那年，在皇额娘的寿宴上，我看见了你瞧她的眼神。你喜欢她，在意她，那我就偏偏要将她的心占为己有！整天睡在你身边的女人，心里却想着另一个男人，哼，这是何等的羞辱！何等的难堪！？”他低低地笑着，笑得失神，笑得狂妄，“所以，我故意接近她，招惹她，让她死心塌地的想着我，念着我，让她一心一意只在意我！不对，这样还不够。只是一个女人而已，这样根本伤害不了你。要伤，就要伤得重，伤得狠！我要得到她，玩弄她，然后再抛弃她！这样才够！这样你才会歉疚！才会难受！因为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她所承受的一切，都是因为你！”

　　暴雨狂扫着漆黑的夜空。窗外的惊雷，震碎着平静的声色。一道闪电，忽的划破了雨夜，打亮在胤祯苍白的脸上。他微喘着气，绝望地看着面前的人，就像心里一直不愿去细想的那个事实，被人突然揭开后的惧怕。

　　“你还是不是人？还有没有心！？”苍白着的唇色，胤祯微颤着，却是咬紧了牙，瞪着震怒，却又忍痛的双眼，怒声斥骂。他脖子上的伤口，渐渐流失着一抹抹血红，失力的身子，承受着窗外的寒风，也渐摇晃。

　　胤禛紧握着剑柄，早已忘了手下，起语向前一送，那抵着胤祯的剑刃，瞬时间又深了几分，“我不是人！我也没有心！我也没有想到那个女人会这么蠢！蠢到会为了我从树上跳下来，蠢到为了我弄废自己的手掌！蠢到可以为我去死……！我不会让任何人有把柄来威胁我，不会让任何人牵绊我，我不会！”他颤动着的双手，长剑的寒光，在惊雷下柝柝作响。他句句发狠的声响，却渐渐战栗着，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是这样吗……是因为这样……

　　凄然地笑着，手上早已忘记了挣扎。我看着堂外的一切，原本结了痂的伤疤，仿佛又被人狠狠地揭起，揭得鲜血淋漓。

　　手上一晃。胤祯撑着身子的手，猛然一滑。他脖子上划开的伤口，不断地往外涌血。他惨白着的脸色，和满满流失了气力的身子，让他渐渐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仿若快要倒下。

　　“……”失声惊叫着他的名字。我挣扎着，不停地挪着自己的身子，努力往外够，却怎么都够不到那个方向。我哭喊着，却怎么都叫不出声音，窗外的雷雨大作，淹没了我所有的声响。

　　我看着他虚弱着的样子，身子在狂风里渐渐摇晃。再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

　　“啪——”猛烈地一个声响。我用尽全身的气力，用力往外一倒，连人带椅子，狠狠地摔在地上，扯断了隔着的帘帐。嘴里塞着的布条，因为撞击，终于松开了我的嘴巴。

　　“胤祯……”声音因为泪水的哽咽，发不出准确的声色。我哭着喊他，努力地抬起眼，却看不见他的面容，只看到了一地的鲜血。

　　“晓暄！”忽然看见我摔出来的模样，胤祯惶然一诧，急着步子便要赶过来。身旁胤禛步伐一转，剑刃再次抵在胤祯的喉上。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