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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第九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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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的一声巨响。我猛的从床上跳了起来,喘着气,呆滞地看着面前安静的一切,思绪还停留在一片混乱里。窗外急刮着凛冽的寒风,四处风声大作,打得窗子虚按在框架上,摇摇晃晃。
我回过了神来,猛然想起方才发生的那惊险的一幕,心下还是惊慌,看着这四周无人的屋子,根本不知道身在何方,急着便掀开了身上的被子跳下了床,却不想身上居然一点气力都没有,脚刚着地,就立刻摔在了地上。
脚踝磕在床下的脚踏上,惹来一阵阵的疼。门口一阵“吱呀”声响,我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影从屋外缓步而入。
他一身明黄,织团龙的画案,纹以流云呈祥。他背手站在门口,看着摔在地上的我,神色微动,始终没有说话。
我怔怔地看着他,见他慢慢地走到了我的身边,伸手将我扶起。我惶然着,原本就无力地身子竟然微微发颤,直直地看着他把我扶到了床上,低着眉看我,接着坐到一旁。
四爷穿着龙袍,神色漠然的坐在我的面前。他的眼睛微红,面容上的倦色写满了疲惫。我愕然着,看着面前的这个人。四爷……他竟然已经登基做了皇帝!
“你……皇阿玛他……”言语失措,我茫然又惶恐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方才我不是还在永和宫里么?我和德妃不是在还奋力按着震怒之下的康熙么?可为何如今我看见的,却是四爷穿着龙袍,正坐在我的身旁!?
听我提及了康熙,面前的四爷,神色微微一滞。他静了静,沉声道:“先皇于十三日驾崩,是日二十国丧。朕……今日已于太和殿行典册登基。”
神色一怔。他刚才说什么?登……基?
窗外,敲过三更声响。我愣然地看着面前的四爷,他神色肃穆,穿着一身朝服,佩着朝珠锦毡。他静坐着,不见我一点音容,微抿了抿唇,只身走到了一边去,手里拿起了一边的绷带和药瓶,重新坐到了我的身前。
我静静地望着窗外的欲雨天色,心里凄然。历史,终究还是按着它应有的轨道,前进了它的步伐。四爷终究还是得到了帝位,登基成为新皇。
他坐在我的身前,抬手欲要解开我头上的包扎。我别过脸去闪躲着,原本想要抬手挡他,不想手上却忽的一阵失力,直直地就砸在了床板上。我心中一诧,转眼直视着他,言辞冷意,“你对我做了什么?”
他淡看了我一眼,并无答话,反而是手上一紧,硬将我固定在床沿,把我头上的纱布拆了下来,换上新药。我怒视着他,几次反抗,都是徒劳无功。转眼瞥见不远处的地上,也有几团凌乱的绷带,还带着些许药渍。那一撞,竟然撞得我直直地昏睡了十日有余么?
我紧抓着放在床榻上的手掌,却发现就连这样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转眼看着面前的这个人,我想,这一切应该是他的所为,是他让我一直地昏睡,让我失了气力,无法离开这里半步。
他替我包扎好头上的伤,起身走到了一旁去,背着我坐在一边,伸手揉了揉眉心。我看着他的背影,心思渐沉,默了半晌,始终不敢往下深想。当日那样的情况,康熙怒举着花瓶,气得就要杀了他的情景,历历在目。那么当日,他究竟是如何脱的身?而这个皇位,他又是——
想到这里,我打了个寒战,掩饰不住心里的惊怔和惶然。毕竟,在我失去意识之前的康熙,看起来,怎么都不像个命将垂危的人。
他稍侧过身,看着我怔愣的模样,冷声道:“你心里有话。”
我转眼看他,心里一触,瞧着他眉间的神色,咬了咬唇,终是开口,沉声问:“究竟先皇,是不是……”我没有再往下说,可意思却已明白。我凝视着他的双眸,烛光下,他的眼睛在隐约里,透着利光。
他渐渐转过了身来,看着我,嘴角牵起了一丝清冷的笑,“在你心里,早已经有了一个答案,不是吗?”他淡淡地说着,那嘴角勾起的意思冷冽,让人看得心颤。我没有办法回答,究竟我的心里是如何作想。因为无论是情感,又或是理智,在此刻,早已全然乱了方向。
他冷笑着,放下了手里的单子,立起身来。我这才发现,他微微背后的右手,中指的指尖带着些许血迹。
窗外一阵带着潮意的劲风,原本放在桌上的单子忽的飘到了地上。我转眼去看,定睛一瞧,这才知道,原来这单子是阁臣对康熙陵寝之陵名所草拟的名单,而方才,他是咬破了自己的中指,以血圈定了陵名,是谓“景陵”。
他站定在窗前,窗外刮着的狂风,肆虐的呼啸着残叶树花。他抬眼看着窗外,双手背在自己的身后,静看夜寒急风,道:“从前有一个人,他穿着一双白鞋。开始的时候,他很爱惜这双白鞋,无论走到哪里都很小心,可后来,当他一脚踩进了泥坑后,鞋脏了,从此,他便不再爱惜。”他低低地说着,眼神里,渐渐透出一丝锐利。他仿佛是在说着一个简单的故事,可那双犀利着的鹰眼,却愈加透着寒光。
我看着他的背影,探寻着他所说的话,心里百味陈杂。轻叹着,我看着他,幽声道:“你会后悔的。”
“后悔?”他反问着,嘴角掖出一丝嘲弄的笑,“后悔,是在还有选择的余地时才会有的想法,而我,早已经没有退路了。我,没得后悔!”最后一句话,暗暗加重的音色,打得我心头一颤。我看着他渐渐握紧的双拳,难道,他真的——
侧身对着屋里的烛光,他微微绷着的脸色,凭立在昏黄之下。他眯着眼,站在这竟若无人的屋宇内,沉声道:“如今,再也没有人可以将我阻拦,就连天也不可以!只有站在这顶峰之上,我才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他转过身来,凝视着我,就这么一直看着,看得让我心慌。他站在我的身前,正对着我,开口,言语里,竟有一丝痛心,“晓暄,我对你的心意,难道到了如今,你还不明白?”
黯然的音色,是夜里,灰暗冰凉。我看着他隐痛的双眸,在那眸子里,我看到的,并不是如愿以偿的满足,也不是夙愿得偿的欢愉,竟只是一抹空落,一种,什么都失去了的空落。我看着他,心里怅然着,嘴角溢出了一丝苦笑,缓声道:“我要的,是一份全心全意的爱。”轻摇着头,我淡淡地看着他,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平和,“你爱我,却不是只爱我。在江山和我二者之间,你所选择的,永远不会是我。”
“你认为十四的选择便会是你?”他嗤笑地看着我,冷声问着,嘴角,还带着一丝讥讽的笑,“究竟你是真的无知,还是只是在自欺欺人?江山美人,你认为他真的会为了你一个女人,而放弃大清的江山?”
叹息着,我抬眼对上他的双眸,双目不瞬,“你错了,他所要做的抉择,从来都不在我,或是这皇位,而是皇位和你。而他的选择,是你。”我平静地说着,说着这些年来,心中一直有的决意。我看着他,瞧着他眼睛里,忽而闪过的一丝滞愣和慌张,心里越见清晰。他知道,他全都知道。
听着我的话,他紧抿着唇,看着我,眼神里似乎是满满的怒意,却也不知他究竟是在气我的言语,还是在气我说中了他内心里一直不愿承认的事实。他绷着的脸颊,紧握着拳头,怒视着我,却竟然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反驳,忽而用力甩开自己的衣袖,转身往门外走去。
推开了门,他停在了门槛的边上,神色微驻,侧过眼来,寒声道:“为何就连你也是如此?是否由我来登上这帝位,就让你们这么不舒坦?”言语里渐渐透露出一股恨意,他紧咬着牙,狠声道:“我这一生之中,从未有过一件事,系我真心得盼,却唯独这一次,上天偏生不让你们如愿,偏是要让我圆满!老十四,哼,我倒要瞧瞧,他究竟是如何来抉择!”说罢,他冷哼了一声,甩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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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我一直都被关在屋子里,除了胤禛以外,见不到任何的人。原先我是被关在一间小屋里,等到胤禛释了孝服以后,就转到了另一间屋子。而从始至终,我根本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移动,身在何方。总是一睁眼,便换了方向。
我仔细瞧了这四周的情况,这是一间小佛堂,旁边的檀木架上,供着一尊菩萨。我分不清楚这是哪里,每天都有人定时从窗口送进来饭菜,却只是通过一个小口,根本看不见里面的情况。我对着外面呼叫,也根本没有任何人理我。每日五更的时候,偶尔我还能听到外头似乎是在上朝议政的声音,心里不禁微诧,难道我是在乾清宫?可细想之下却又否了这个可能,乾清宫正殿的屏后并没有佛堂,况且还是这么近的距离。
几日以来,每晚,当入夜之后,胤禛总会过来坐上一盏茶的时间,即使每一次我都对他视而不见。每次他进来的时候,都不可避免的还带着那副身为帝王所有的威严,可只要稍坐片刻,仿佛那所有的疲惫,便全都涌了上来,让他不由得轻舒着气,不停揉着自己的眉心。
我侧眼看着他的模样,心里不禁在想,就算得到了这个皇位,那又如何?现在的他,是真的觉得满足了么?真的快乐了么?如果真的是这样,为什么我在他的眉宇之间没找不到一点欢愉的模样——
转过眼来,他看着我,正好对上了我注视着他的目光。目光相触时,我俩皆是一愣。我别过了脸去,闭上眼,索性什么都不瞧。他注视着我的面容,也不说话,只是微微地一声轻叹,我没有睁眼,只听身侧,渐渐传来一阵声响。
缓缓地话语,静静地从他的口中言出。我一怔,不由得睁开眼来,转脸看他。
他坐在一旁的小炕上,闭着眼,一手疲惫地撑着额头,在昏暗的灯光下,看起来很是憔悴。他平和着的面庞,不再是强势,又或是冷峻着的模样,反而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温和,静静地,仿若是在回忆着什么往事,似乎需要倾诉,却又格外安心,不会让人知道他心里所想。
他,说的是满文——
心里顿时觉得凄凄。我看着他沉静的模样,心里苦笑,藏了一辈子,却终究还是要用这种方式,才能放心的诉说么?
是日。平旦时分,窗外刚打了三更,忽然,屋门被人推了开来,我一下子惊醒,只见胤禛大步向我走来,伸手便将我抱起,转步便走往门外。
“你干什么!?”猛然一惊,我被他强抱在怀里,奋力,却又根本无力挣扎。他不理我怒视着他的双眼,神色清冷着,几步走过了短廊,接着转入另一处隔间里。自从我清醒之后,这是我第一次有机会看清这附近的情况。隐约里,吹起的帘子外,天色还是黑暗,可殿内却还有烛光。我心里一诧,看着周边还有些造办处的牌匾尚未撤下的标记。这是……这是养心殿?
他将我放下,转眼已行至门口。我失了支撑,身子软在了一边,抬眼怒瞪着他,愤声道:“你做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神色冷淡着,没有说话。他掀开了一处的帘子,略一颔首,只见一个宫女模样的女子起步便走近了我身来,伸手扶住了我。说是扶,却不如说是用手扣着我,一是怕我跌了下去,再来也怕我会逃脱。
身上的衣服早已换好。我跟在他的后面,一手提灯,一路微跄地往外走。我看着这周围的环境,心道刚才那地方果然是养心殿,原来他把寝宫移到了养心殿么?我转眼看了看身边的这个婢女,她低着眉,稳步走着,可袖下暗暗扣着我的手,却是一点不放。心里微微有些怒意,我心里一定,豁出去了张口就要呼叫,可声色未出,手上脉门就被掐了个准,只差用力。我心头一紧,感受着脉络被胁,紧了紧手心,终是无果,只能安静地跟着他往前走。
一路跟着他拐进了太和殿内。此时天色尚早,我一身宫婢的打扮,又是跟在他身后,也便轻松的进去了。一进了殿内,那个抓着我的婢女就退了出去。他再次将我打横了抱起来,快步将我抱进了里间。他将我放了下来,从侧旁拿来了布条,将我绑在了椅上,让我坐在在暗处,隔着几层重拐,却正好对着外面的明间。他刻意灭了灯光,如此角度,该是早就计算好了的,是以使我可以看见外头的情况,可外边儿却又看不见内里。我心下不解,同是又是怒不可当,张口便要斥骂,却在看见他的神色时,忽而一住。只见他低头看着我,神色严寒,道:“我如你所愿。”说着,他把一块绢子塞进了我的嘴里,接着便出了屋子。
日上。我一直坐在太和殿里间的暗处,根本不知胤禛这么做究竟是为何。直到寅时刚过,殿内才渐渐有了人,王公大臣们全都入了殿来,黑压压的跪了一片,接着齐呼“万岁”,稍后便见胤禛入了殿来。
我微诧着,心想今日莫非是有什么重要的典礼?这太和殿,大都是用来举行各式大典之处。例如接受文武官员的朝贺,向王公大臣赐宴。今日若不是有什么典礼,怎会有这么多人全都等在这旁?
没过几盏茶的时间,门口一个通报声响。有人递了折子上来,胤禛看了折子,淡淡地下旨,道:“先谒梓宫。”说罢,没过多久,便也起身走了出去。
我坐在暗处,听着他这一句话,恍然间,心头忽的一颤。
谒梓宫?是谁上折子说要去谒梓宫?有谁到了现在,都还没——脑子忽的一个激灵。我惊喜着,猛然间回过了味来,一时间,眼眶竟也有些湿了。
是胤祯回来了……是他回来了……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我呆在这昏暗里,被绑着的手臂渐渐开始酸疼。我微动了动身子,思虑着,心里也渐渐明白了过来。想来,胤祯今日该是到京了,所以他们才会等在着太和殿,等着胤祯来朝见新皇。
朝见新皇……想到了这个词,我心里凄然,不禁想起了胤祯的脸。他人在千里之外,当他收到京里的消息,通知他康熙已经逝世,而胤禛登基做了皇帝时,他该是如何的震惊,又是何等感受?我握紧着自己的手心,仿若能看到他悲痛的神情,听到他压抑的哭泣。
我沉吟着,一想到等会的朝见,心里就止不住的发颤。
胤祯……忍耐,一定要忍耐!
正当我还在为此担忧,忽然,满殿站着的大臣,全都跪下。我抬眼望去,只见胤禛在簇拥之下,缓步走上了正殿,登上了那御极宝座。他凭立在大殿之上,背着手,看着殿门口,那个同样长身而立的人影。
晨光,笼罩在金碧辉煌的太和殿上,投射出长长的影。殿内的两人,就这样遥遥相望,双目紧扣着,互不相让。
跪满了一地的王公大臣,一个个面色惊恐,全都低着脸,不敢说话。胤祯独身一人,就站在太和殿的门口,任凭满地跪着的人群,他却独立一旁。
浑身一颤。我坐在内里,遥看着他逆光站在殿口的模样,眼泪倏地落了下来,心里有千百句话,可却连一句也说不出来,只能这样模糊地看着他,无任怎么挣扎。
“给皇上请安!”站在殿口,胤祯冷着声道。他没有跪下,也没有依礼行那叩见新皇的三拜九叩之礼,就这么站着,双目直视着站在大殿之上的胤禛。
胤禛见着他公然犯上的模样,背在身后的双手,不为人知的紧了紧。他看着面前的胤祯,没有多言,只是站在那御座之前,俯视座下。他冷然着,不知是终究忍了下,还是怕失了体面,只是淡看了胤祯一眼,转移了话题,道:“十四阿哥,现下西北军情如何?”
闻言,站在殿下的胤祯神色一激,心里无名火起。他一直压抑着的情绪,仿若被什么东西猛的激起,他怒视着面前的胤禛,像是故意要去激怒胤禛一般,竟没有一点避讳,朗声而道:“年羹尧的密报不都向新皇说明白了吗?”
霎时间,胤禛听得此言,顿时也起了真怒。原本他已经移撇下了胤祯不行朝贺之礼的放肆,转而要其述职,不想他却一点没有领情的强势模样,硬是要给他难看!
他瞪着双眼,看着他高声道:“说了!他说你擅离职守,私带军队,企图回京闹事!”
“好!既然如此,就悉听大皇帝下旨治罪!”
“旨,允禵削去王爵,降为固山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