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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   连甘与老痘神离开,熊常兀自琢磨着他的心事,更晚一些,在瑞南楼的宗潼终于听见了哪吒一句大发慈悲的“出去吧”。

      尽管对话之间凶险诸多——有好几次,宗潼瞥见哪吒质疑地一挑眉,或冷峭地掀起嘴角,心里便是跟着一跳。

      但无论如何,这场审讯有惊无险地结束了。

      宗潼退出书房,合拢门扉之前,他看见哪吒散乱的影子胡乱地投射在书柜上,像一尊黯淡的,静止的雕像。

      说话时不辨时间流逝,现在出了门才发觉,不知何时,早已暮色四合。湿透的后襟被风鼓动的冰凉,宗潼无声地吐出一口长气,迟来地觉得腿脚有点发软,他伸手扶住栏杆,凭栏眺望天界的黄昏。

      天光沉寂,没有人世间的灯火通明和喧闹繁华,仙界的大多数便静默地沉进了更黑的暗里,待金乌最后一缕辉光也被远山遮挡,离火司高低错落的楼阁廊桥,便一盏接一盏地燃起了火炬,火光绵延而去,驱散了黑暗。整个离火司仿佛被赤红的莲花包裹,被拢进一种朦胧疏落的暖意里。

      宗潼看着看着,心里忽然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这样的仙界,似乎过于的……

      过于的什么呢?

      要如何描述,宗潼形容不出来,但或许是下界多年耳濡目染,宗潼总觉得,仙界嘛,好像不该如此。

      但这样的想法只在宗潼的脑海里浮现了一瞬,他也没去在意,很快回到了自己在天界的住所。

      仙界地广人稀,又久无新人飞升,各处都空置着大把大把的房产无人居住,住处是不愁的,在宗潼刚入职时,负责人甚至还慷慨地圈出了三处宅院让宗潼自行选择。

      最终宗潼选了套三进的小院子,离离火司近,附近环境也好,有一大片药田,整日氤氲着清苦的香气,宗潼第一眼看见,就觉得喜欢。

      他踏着渐明的月色推门——反正天界没小偷,他连锁都没加,每天都半敞着门,随意扫了一眼院中情况,心中便是一跳。

      影壁底下坐着个人,看他的意思,也不知在这里坐了多久,头歪靠在影壁上,像是睡着了,院子里黑黢黢的,也看不清来人样貌。

      怎么回事,小偷还是跑错了,还是说这人是三太子派来杀人灭口的?

      宗潼心中惴惴,一时不知进退,只越想越觉得后一种可能性大,因为整个下午的问询过程中,哪吒的反应都太过平静了。

      他平静地听完理由,平静地接受敖桓死而复生的事实,平静地接受了他们的计划——为哪吒鸣冤,为彼此复仇。

      他甚至平静地接受了他们意图杀死李靖的计划,只轻声说:容我想想。

      他在想什么?

      在衡量面前的水族是否值得信任、话中的真伪、自己掺和进去之后的得失、利益吗?

      宗潼不了解他,但以己度人,他觉得更大的可能是,平静可能只意味着,哪吒只想远离糟心的过去,离一切会与过去扯上关系的人远远的,为此,他将不惜一切代价,只求能将过去掩埋在历史的长河里。

      为了保全自己,也为了整个李家。

      这非常合理,换做是宗潼自己,他也绝不会为了儿时受过的委屈而丢掉如今的一切,更别说,如果当年哪吒没死过那一遭,他今天或许都根本没有如今的成就和地位。

      福祸这种事情,往往都很难说。

      而掩埋的最好方式,就是让所有知情人闭嘴。

      其实这些事他在人间时就和敖桓提过,但敖桓只笑了笑,温和而笃定地回答:“不会的。”

      宗潼心里骂娘,颤颤巍巍往后撤,脚尖哆哆嗦嗦地探着地面,两只眼睛也不闲着,十分紧张地盯着那黑影瞧,那颗西瓜大的脑袋每次小鸡啄米似的往下一沉,宗潼的心就咕咚一声,觉得要死。

      他忐忑的要命,一步后迈的动作激出他满脸热汗,待到脚尖终于踩着实地,他没来得及吁出一口气再接再厉,就见那人头猛地一沉,喉咙里冒出一声又长又亮的鼾声。

      宗潼一哆嗦,头脑发热险些下意识撒腿就跑,那人被自己的鼾声惊醒,猛一抬头,从梦境里缓过神,抬手抹抹口水,打了个哈欠,一眼就看见了慌张地像条软脚虾似的宗潼。

      便乐了:“坐久了睡着了,哎哟,你怎么一脑门汗,吓着你了?”

      他咽了咽唾沫,听出是熊常。

      宗潼愣了半晌,终于回想起早上他和熊常的约定,此人大清早把他拖到练武场,抓耳挠腮黑脸透红地左顾右盼了一阵,在他礼貌性的微笑注视下吭哧许久,才憋出一句:“他妈的,不知道怎么说,总之,老子今晚请你喝酒!”

      熊常大马金刀地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活动活动肩膀,随手搂住宗潼,又一脚踢起地上搁着的酒坛稳稳当当抱在怀里,他嘿嘿笑了两声,得意道:“连甘那特地抢来的好酒,走。”

      从橱柜里翻出两套积尘的酒具,小酒杯玲珑可爱,攥在手心里用些力气都怕捏碎,又找出些冷食小菜,两人码齐一桌,相对入座。

      琥珀色的酒液潺潺流入酒杯,仙酿玉露,光是香气就让人醉了一遭,宗潼端起酒杯,遥遥对熊常颔首:“熊兄,请。”

      在熊常蒲扇似的手掌中,精雕细琢的小杯子显得格外精致易碎,他重重对宗潼点头,随即仰脖一饮而尽,他抹抹嘴,对宗潼道:“老熊是粗人,兄弟要是不介意,也不用和我行这些个劳什子的粗礼。”

      宗潼从善如流,很上道地替他把酒杯换成了碗。

      三碗下肚,熊常没开口说话,只不住地瞟宗潼,脸上有点犹豫,不知道是要拐弯抹角一些,还是直接问问诉状的事情。

      宗潼看出他想法:“熊兄有话要说?”

      熊常把碗重重一顿,很是痛快地点了头:“既然你看出来了,就不跟你拐弯抹角了。说实话,我是个粗人,绕着说话啊,费劲。既然兄弟你看出来了,我也就不绕弯子了,不错,我是有事儿想问问你。”

      “洗耳恭听。”

      “你诉状上说的,有关哪吒的事儿,都是真的?”

      宗潼笑笑:“熊兄很关心三太子。”

      熊常被他说的眯了眯眼,像是有点不好意思,只感叹道:

      “成习惯了,总觉得他还跟小时候一样,不丁点大,又闷又倔,我一眼没看好就要闯祸。”熊常说着说着,叹了口气,“当然现在也没好到哪去,看着挺像那么回事儿的,其实傻小子一个,什么话都憋在心里,其实我也知道,他不是憋着,是没人说。”

      “说给谁听呢?天庭这帮崽子都怕他,也不知道怕他娘个啥,金吒木吒一千年也不知道回来看看家里的傻弟弟,至于我,老熊粗人一个,他在想什么,我听不懂,也帮不上忙。”

      “妈的,不说了,喝酒,来,喝酒。”

      初见时宗潼觉得熊常威武地像传说中的巨灵神,手持巨斧,走起路来龙行虎步,威严的让人不敢直视,但此刻坐在他对面的熊常,似乎倏然间缩小了,变得驼背,皱巴巴,干瘪瘪,威严没了,只有满脸愁苦的烦恼。

      宗潼忽然觉得,熊常比起李靖,或许更像是哪吒的父亲,他像凡间的大多数父亲一样,为成长之后自己再也追不上,庇护不及的孩子苦苦烦恼着。

      “三太子和李将军关系不好吗?”

      听见这话,熊常的眼角不自觉抽动一下,才慢吞吞地回答,“早些年闹得鸡飞狗跳的,哪吒因为那件事儿,恨他恨的要命,他能从金光洞出来之后,差点没要了他爹的命。”

      “我那时候还总说他……说李靖虽然严厉,但始终是你爹,而且你杀人家老龙王儿子在先,本来就你理亏,他不乐意听这些,我还觉得他拧,现在想想,真是……”

      “真是什么?”

      “我他娘真是蠢驴。”

      没待宗潼追问,熊常摆摆手,岔过话题:“不说这个了,你怎么知道的那些事?”

      宗潼沉默一会,心里准备好的若干瞎话居然没能脱口而出。

      少倾,他才说:“我不知道,只是一场交易。”

      宗潼很坦然:“我想摆脱精怪的身份,位列仙班,而对方想隐瞒身份,通过我递上这份诉状。”

      “是谁,敖广?”听闻此话,熊常霍然站起,狠狠拍向桌面。

      桌子被惊的蹦了一下,满桌碗筷叮当作响。

      熊常呼哧呼哧地喘了两口气,眼角抽搐两下,表情一瞬间极为狰狞。

      “这……”宗潼脑袋往后一仰,躲了躲怒气,干笑两声权当回应。

      “是不是敖广?”熊常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他妈的,我看就是他!”

      怒火把熊常的胸腔烧得呼呼作响,像个风箱。

      熊常的想法简单直接,敖广告诉他真相一定有所图谋,那么八成,他就是这件事的幕后主使,至于他为什么宁愿放弃龙王之位,也要害哪吒,熊常想不到这些,但单细胞的人往往对危机更有一种独特直觉,现在这种直觉像是毒蛇,冰冷粘腻,顺着脚腕一直攀上脖子,冰冷粗糙的触感让他汗毛直竖。

      熊常打了个哆嗦,隔着一张桌子,宗潼都能看见他外露的皮肤上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他呆住片刻,忽然转身就走:“不行,我得让哪吒小心,他妈的,敖广那小子阴的很,还有李靖,我得告诉哪吒,不瞒了,瞒个屁!”

      宗潼看他在原地发疯,又是拍桌子又是自言自语,虽然没明白熊常在做什么,但他能感觉到,他情绪激烈,自己最好不要上前打扰。

      但下一刻,大跨步转眼已奔到门前的熊常忽然闷哼一声,沉重地扑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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