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勒底司令官》玻璃纸之夜

7、第七章

　　“因为双足飞龙是狮鹫和飞龙的混血，严格来说，它算不上真正的龙种。”藤丸立香严肃地纠正他。

　　太宰治恨不得扒开他的眼皮，让他看清楚那玩意儿：“你打算就这么冲上去？说不定一巴掌就会被拍成肉泥喔？”

　　月光倾泄而下，与火光纠缠到一起，为那双蓝瞳渲染上一缕温度，他弯了弯眼睛，神色竟是志在必得。

　　双足飞龙的出现让埃里都的人们惊慌失措了一阵，可秩序也恢复得很快，年轻力壮的男人们让妇孺和老人们进入避难所，自己则拿起武器留守在原地。

　　蜉蝣撼大树。

　　目睹了那副场景的太宰治脑海中浮现出这个词，随即，他认知到，站在前线的每一个人都明白自己在怪物面前的渺小，正是知道这种渺小和危险性，才会明白一件事——那就是这场战斗不是无谓的，总会留下些什么。

　　知道这点后，心中一定会有勇气。

　　藤丸立香一进到城中，就马上把太宰治放下来，他用苏美尔语和一个持弓的男性|交谈几句，对方转身找出一副弓和箭筒给他。

　　他掂了掂手里的弓，沉声道：“等下我去吸引双足飞龙的注意力，你和他们一起留在埃里都。”

　　“就你一个人？”太宰治愣住。

　　“对。”他说，“别出来。”

　　这个音节落地激荡起尘埃时，藤丸立香的人已经掠出一段长长的距离。

　　他独自一人，恍若流星疾驰而去，头也不回地投入夜晚的命运中。而太宰治留在原地，遥遥地望着那孤绝的背影，再一次想到自己先前对这个人的评价。

　　人类总是在自己的不幸上有一种深沉的直觉，这种感觉会促使他们觉察到他人同样的不幸。正因如此，他和藤丸立香彼此各有察觉。

　　然而，不幸的种类实在是太多了。因为自己过人的才能而感到孤寂，因为自身的选择而造成的孤寂，孤寂和孤寂之间还存在着距离。到最后，期待只能存活在期待的范畴里，一旦走向现实，它的死期也就到了。

　　好在，人类的幸福是无法共享的，但不幸可以。

　　喉结上下滚动，最后太宰治咕哝了声，转身朝人群那边走去。

　　双足飞龙本身不足为惧，但考虑到受到牵扯的人太多，只要诱导它们远离埃里都，然后在郊外用宝具解决即可。

　　为此身体里的每一分魔力都必须经过精打细算才行，他天生的魔术回路一般，用英灵诸葛孔明的话来说，只有初代魔术师的水准，好在他现在体质特殊，迦勒底的令咒一样能够给他提供三次魔力。

　　故而，诱导用的远程武器不能选投影魔术，万不得已的情况下，用树枝充作长木仓投掷，在石块上刻下卢恩符文使用，对付的办法应有尽有。

　　“这个反应在数据库里有记录！”当他提弓奔袭的时候，罗玛尼不忘解析双足飞龙的来源，因为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上理应不存在这种混血龙种，它们的出现十分蹊跷。

　　管控室内，数据比对急速进行中，晚一秒也许就会让身处神代大地的二人送命。

　　键盘的敲击声和箭矢落到飞龙鳞片上的声音如出一辙，它们的个头比曾经见过的幻想种要小得多，所以射箭的时候只需要上抬50°左右就好了。

　　不过鳞片倒是一等一的硬，他试探性地的附加了个魔放在箭支上，如果能直接穿透鳞甲一击毙命那更好，结果只是上面留下一道白色的浅痕。

　　埃里都的人们就看到白天那位拜访过他们的白衣青年人正一箭接着一箭，有条不紊地挨个袭击龙眼、鼻子等脆弱之处，搞得它们烦躁不堪，直直追他而去！

　　有人察觉到他的箭筒逐渐空虚，连忙用盖子将自己的箭筒盖住，用布条固定好后投掷出去：“接着！”

　　藤丸立香捡起那只箭筒，朝人们挥了挥手跑开，三只双足飞龙轰轰烈烈地跟在他身后，那场面十分壮观。

　　他一头扎入无人的密林，因为植被的遮挡，飞龙们扑腾着翅膀着陆，大肆搅弄起泥土，翅膀扇起的风刃切断草茎和树木的枝干，转眼间满目狼藉。

　　罗玛尼那边已经分析出结果，他正有序的讲给藤丸立香听：“我先说结果吧，这些双足飞龙应该是魁札尔的飞龙的残留。”

　　“那个时候的？”他略微睁大眼睛问道。

　　那个时候，也就只有第七特异点时期了。企图毁灭人类的三柱女神之一，羽蛇神魁札尔·科亚特尔，玛雅的征服王，托尔特克的太阳神。

　　她拥有使唤幻想种的能力，不论是搬运马尔杜克的手斧去打压戈尔贡的神殿，还是与创世母神提亚马特的海上之战，飞龙们都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可是人理修复之后，飞龙也应该一起被修正了，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藤丸立香问，距离修复完成已经过去了七年时间，按照人理本身的修复力来说，修正双足飞龙应该是一件小事。

　　“关于这个，我也许有点头绪，”罗玛尼说，“你先专心应付眼前的敌人，等战斗结束我再和你谈这件事情。”

　　藤丸立香应了声，他的奔跑也接近尾声，三匹双足飞龙在地面拖出一条长长泥土道路，像是鸭仔在陆地上那样蹩脚地行走着，扑腾着。

　　白天选择露营地的时候，他已经观察过周围的地势了，毕竟他第一次来埃里都的时候，把时间全花在了和魁札尔的较量上，对这片密林一无所知。

　　“这个距离应该差不多了。”他喃喃道。

　　月光和水一样清澈，它无慈悲地画出肆虐的双足飞龙的轮廓，又俯身继续往下，擦亮应对它们的勇者的模样。

　　魔力在回路中迸涌，一点、两点、乃至于无数点，地上竟流淌起和天空别无二致的星河，郁白的手指穿过流光溢彩的河流，轻轻握住其中的某一个。

　　星点立刻膨胀数倍，最后化作一个小匣子被他控在手中！

　　“立香君，等一下！”罗玛尼忽然阻止道，“第四匹的反应，是恐惧飞龙，它、一直在埃里都上空！”

　　藤丸立香一怔，双足飞龙们掀起的三组风刃立刻凶猛扑来，它们相互协作，打算彻底封锁这个人类的去路！

　　看不见的刀在地面刻画出深刻的长痕，足以见得那些风刃的锐利，它们齐头并进，好似一张紧密的网。

　　正是这样令人得意的网，却在捕猎的时候落空了。

　　青年的身形如虚幻的泡沫，风刃切开的是表面的谎言，代表真实的箭矢裹挟着风朝它们以牙还牙，蕴含着魔力的箭身分别击中它们三只的眼睛。

　　罗玛尼发现他的意图后，反对道：“难道你要拖着这三只再诱导那一只吗？这太冒险了。”

　　“如果它打算袭击埃里都的话。”藤丸立香冷静地回答。

　　屏幕前，青年医生脸上写满了挣扎：“可是……”

　　“报告，第四匹确认正在生成魔力。”下方的工作人员报告道。

　　那头的动静显然也传到藤丸立香这边，没有多余的思考时间。谁都知道最好的办法是先解决这三匹，但这个时间轴上，第四匹必然会击垮埃里都的平顶房，毁灭那些执着的人们重建起的家园。

　　“对不起，医生。”藤丸立香遥遥的看了眼城内。

　　他没继续说下去，罗玛尼却想起做出最终决定的那个下午，坐在凳子上的少年颤抖的双手紧握到一块，还想要安慰这些伤神的大人。

　　对不起，医生。他说。我不会让任何人受伤。

　　藤丸立香说罢便暂时挂起通讯，任由罗玛尼这边怎么呼叫，那头始终石沉大海。

　　达芬奇拍拍搭档的肩，打算安慰他的垂头丧气：“不是有句话叫做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吗？虽说太宰治的确让立香君变得开朗了点，但那个结不是这么轻易就能打开的东西，慢慢来吧。”

　　下方传来玛修的声音：“那个，抱歉打扰你们了，但请看着这个数据，医生！”

　　两人闻言一齐看向屏幕，皆是一震：“这个是……残存灵基！？”

　　肉眼可见的光团出现在巨龙的口中，不管怎么看，人们最终只会成为龙口下的渣滓，仍然举起武器的行为实在是愚蠢。

　　“唔、这是打算逞英雄么？但认识到自己的极限，然后夹着尾巴逃走，这样做的也大有人在吧。”太宰治说，因为他使用着异邦的语言，所以没人回答，这让他更加肆无忌惮了，“挣扎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直接堕入深渊迎接死亡岂不是更好？”

　　“哈哈哈，说得是呢，面对这种情况明哲保身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呢。”

　　孩童清爽的声音回答道，重点是，他使用的是日语。

　　太宰治扭头，一位金发红瞳，穿着现代风格的短袖短裤的小孩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侧，正满脸笑容的仰头看着他，只是那蛇瞳里没多少笑意，让人心惊胆寒。

　　藤丸立香很快发现了埃里都的变化，恐惧飞龙像是被谁诱导出来，正朝着他的方向汇合。

　　没什么需要犹豫的，魔力眨眼间运转到极致。

　　高速神言。

　　魔力放出，叠加。

　　“我真的只是一个没什么威胁的工具人，难道不应该保护我吗——”太宰治一边在林间奔跑，一边抱怨道。

　　明明看不见那孩子的样子，耳边却能听见稚嫩的声音：“哎呀，你看起来还很富裕，继续跑三公里也没有问题吧。”

　　“你真的是孩子吗？是鬼吧！”他哀嚎道，小小的金色圆晕贴在他腰后，利器顶着他的药，太宰治相信自己只要停下来，那东西就会捅穿他的肾和脾。

　　他不是为了活命如此奔忙，而是为了活着去知道一些想要知道的东西。

　　那只火柴盒从眼前一闪而过，青年一面疾跑，一面露出自嘲的笑容。

　　这点上，他和藤丸立香没什么不同。

　　风在密林里奔驰，太宰治正在心里吐槽那金色的小家伙和梅林一样不讲道理，一张清秀的脸赫然出现在眼前。

　　“帮大忙了！”藤丸立香说。

　　“哎、等……！”

　　他话还没说完，藤丸立香已经握上他的手腕，借由他奔跑的力，一脚踏在旁边的树干上，以自己为支点，强行给他转了个九十度的弯。

　　两人合流的同时，飞龙们也合流了。

　　剧烈运动使肺部产生皲裂的错觉，呼吸间满嘴都是血腥味，藤丸立香挡在他面前，十米外四只龙对他们虎视眈眈。

　　“不是那样的。”林间温柔的风送来藤丸立香的声音，太宰治过了几秒才发觉他是在回答自己先前说的，关于囚笼的那个问题。

　　月光如此皎洁，唯有它能与这个人类无与伦比的意志交相辉映：“我的确一直看着外面，但那是因为只要我在迦勒底，外面的人们就能够不受干扰地生活，就能够拥有希望。所以这座城池绝不是囚困我的牢笼，而是守护我的堡垒啊，太宰。”

　　是了。太宰治终于确信。眼前的这个人是绝无仅有的、希望的信徒，和他一样是纯粹的极端。接下来不管如何，他们只会在世间继续感受到无法融合的痛苦，直到死亡来临。

　　陈腐的心脏旋即跳动起来，悠长的龙吟已经近在咫尺，四处喷溅出去的火焰红热，但是比它们更加灼热，更加璀璨的是一只匣子。

　　藤丸立香的黑发有如被绚烂的金色垂青，点染出明朗的颜色，因为心中激荡的情绪，向来平稳的声音也变得昂扬起来！

　　他高举起那只匣子，念诵到：“古老的神秘啊，消亡吧！天真的谜题啊，全都归于虚无吧！”

　　他的咏唱，低垂的星空听见了，田野中的麦浪听见了，远处的流水听见了。深蓝的地平线埋没白日的光辉，压倒性的光辉刺透夜色，压下月色，它和不知疲倦的潮水一样，继续往虚空延伸，呈现出一把长木仓的姿态来。

　　从古至今，它承载着人类的祈愿和思念，屹立于大地上垂瞰人世。于是太宰治只能仰望，仰望那昂首站立于世间的光之塔，见证它如今再次为守护人类而挥动。

　　“圣枪，起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