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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四边伐鼓云海涌 ...

  •   “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千寻铁索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

      明月长庚天欲晓,朝雾沆砀障人形。高悬“柴”字大旗的浩荡水师扬帆东下,横绝江洋,直趋防府。对于这场略显仓促的战斗,周营诸将还没有做好完全的准备,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唯有东君高踞宝座,以大觥自饮自酌,兴致来时高吟刘禹锡的诗句,理色怡然,雍容自若,略无忧色。

      已经受封唐王、大司马的李正言坐在武臣之首,执槊起舞。他曾在宋廷中任清贵闲官,闲暇时于音律、文学皆有涉猎,颇有其祖父南唐李后主的几分遗风。于是张确弹铗,李从诵击节,李正言足蹈节拍,引吭而歌道:“
      渡河梁兮渡河梁。举兵所伐攻秦王。
      孟冬十月多雪霜。隆寒道路诚难当。
      阵兵未济秦师降。诸侯怖惧皆恐惶。
      声传海内威远邦。称霸穆桓齐楚庄。
      天下安宁寿考长。悲去归兮河无梁。”

      周元王时,越王勾践大会诸侯于徐州,齐、晋大国皆宾从,唯独秦厉公不如越王之命,于是越王发兵攻秦。那时天飘鹅毛,地结白霜,越国甲士饱受严寒,苦不可言。后来秦伯得知越王来讨,畏惧请降,越人终得胜利,成就春秋霸业,欢欣之余作了这首《河梁歌》。

      李正言用此歌以古喻今,暗示大家当下餐风饮露、暴露霜雪的困境与越人一致,但只要大家齐心奋战,终能同越人一样铸就不朽的功绩。诸将听了这首歌,各自振奋,人心安定,战意昂扬,军心始可用,东君在心中默默给李正言记了一功。

      乘着慷慨的歌声,周军舟师循波习流,须臾便抵达周防滩外,排青龙之战舰,斗飞燕之船楼,千帆万舸遮天蔽日,前勾后连宛若浮城,令岸上的和兵望而生畏。

      负责在岸上守备的是平惟仲。他虽然与普通士卒一样感慨于周军水师之威风,心中倒不甚担忧。毕竟无论楼船战舰何等雄壮,都无法登陆作战。更何况这几日他特意加高加厚了石墙,麾下更有一万人严阵以待,扼守滩头想来不在话下。

      东君见到沿岸石城环绕,城后人影绰绰,开口道:“听闻卿等前番多次受制于倭人围城,今日大战在即,诸位可有破解之法?”

      大将张光祐道:“以臣之见,恶战在所难免。我愿得三千北地健儿,穿两层甲,头顶铁盔,手执坚盾,冒矢石奋勇而上,为陛下驱逐倭人,夺取石城。石城一破,我军石砲、骑兵大举登陆,倭人必败。”

      东君微微颔首,把军中的强兵重铠尽数拨付给他。船上鼓声大振,张光祐率部先登鏖战。石墙后弩矢齐发,箭如蝗雨,双方立刻陷入惨烈搏战。过了半个时辰,周兵三千先锋几乎丧尽,终究未能突破石墙,光祐左臂中箭而回。

      见到光祐跌跌撞撞回到船上,李正言忙将他搀起。进攻不克在意料之中,但初战不捷总归挫伤锐气。东君眉头微皱,出言宽慰道:“将军辛苦了,速去疗伤安歇吧。朕当再遣大将猛攻。”

      “启禀陛下。”张光祐没有退下,而是忍着伤痛回禀,“臣曾多次随军攻击倭人石城,若以往常的样子来看,虽然石墙有些碍事,但如果多遣军中勇锐之士,顶盔贯甲,应能击破。然而今日的倭兵与前时却大不相同。”

      “怎么说?”

      “其军中有不少硬弓强弩,甚至有车弩。”

      光祐一言既出,震惊四座。周人素来知晓倭之丸木弓力弱,不能破甲。常有周兵身中数十箭依然浴血拼斗,看似恐怖,实际上许多箭镞连铠甲都没有穿透,即便是少许刺入肌肤的箭支也不过堪堪伤到皮肉。是以周兵气盛,悍勇无畏,陈汤所谓“一汉当五胡”者是也。然而如今平惟仲部平添了强弩这种利器,事态大不寻常,周兵的损伤会大幅上升,作战愈发艰难。

      诸将一念及此,纷纷大骂不已,“倭人果然狡猾,一直示我以弱,暗藏强弩,直至今日决战才祭出。”

      “呵,料倭人无有制作弩机的技艺。”东君稍稍一想便明白过来,“定是吾妹传授给他们,直到近日才制作完成。”

      事情涉及到麟游公主,周臣们一时装聋作哑起来。帝王家事,还是不要参与的好。

      韩奭是东君最亲近的侍从,见到大臣们闭口不言,主动开口道:“如果是这样,恐怕我们要投入重兵攻坚了。请调给臣一万士卒,若不能攻破石障,臣决不回来见陛下。”

      “将军敢战,朕心甚慰。”东君很满意韩奭的表现,对他微笑示意,“可是我已经不想再白白浪费时间和士兵了。”

      “您的意思是?”

      “将预先打制的铁索寻出来,将数只大船连在一起。”东君双眼微眯,露出轻蔑的笑容,“然后朕自有办法。”

      此时晓雾渐散,岸上的平惟仲依稀看到周船稍稍后退,疑惑不已。“难道周人稍一遇挫,就要放弃此处,转攻他处了吗?”

      “应当不会。今日是决战之日,岂能如此轻忽?”协助惟仲的平维茂摇摇头,“不过周人素来依仗的骑兵、坚甲现在都没有用武之地,难道是东君有什么诡计不成?”

      “有没有可能用石砲?”平惟仲想起来周军无往不利的神器。

      “不可能。”维茂觉得惟仲有些异想天开,“这石砲十分厉害,不似往常以物力投石之物。听右府所说,石砲使用时是在内部填以火药,引燃之后射出石弹,故而又称‘火石炮’。因火药爆炸时的推力极大,石砲下的土地往往下陷。前番曾有周兵想在船上用石砲轰击岸边,结果石砲受到的推力使得船只左右摇晃,以至倾覆,人亡炮沉。依我看来,即便是东君亲自乘坐的大船,也决难承受这种力量。”

      “原来如此。若无大船……”一瞬间,惟仲脑海中好像忽然抓住了什么东西,一个想法一闪而过,“兵部,我听闻东君熟读古籍旧事。我记得《吴书》曾有云,魏武将船首尾相接以伐孙权。若是东君师法魏武,以铁索固结舟船……”

      “嗯?”平维茂面色惊骇,“东君未必能想到此法……”

      话音未落,只听见海上隆隆炮响,巨石漫天,穿云破日,横贯长空,坠如瀑泻,天崩地坼,势若泰山之崩,又似斗府之倾。

      “糟了,全军后撤!”

      石雨落下,将石墙砸得崩开一个个口子。石屑迸溅纷飞,平惟仲只觉脸上被刮得生疼。顷刻之间,石墙便千疮百孔,化为一地碎石。墙后床弩被砸得粉碎,诸军争命奔逃,呼声四起,沿岸防线瓦解。幸而周船需要浮水而行,船上所备石弹不多,放了一轮后便停止了砲击,惟仲所部虽然损失了不少弩机,但死于石弹的人仅十余个而已。

      张光祐不顾臂上伤势,再度带兵抢滩。他一手执矛,一手挽盾,身先士卒,如猛虎下山。沿岸和兵早已亡魂丧胆,无力抵抗,抛戈弃甲,全线溃逃。周兵大举登陆,趁平惟仲部一心逃命之际结阵,马匹、军械也源源不断地从船上卸下。

      中书舍人王圿下了船,看到满地碎石,大喜道:“我军所备石弹不多,这些石墙碎块正好为我所用。我们先架起石砲,对着倭兵军阵轰击半个时辰,待其阵型散乱、魂魄不守的时候,大司马率骑兵猛攻,定能大获全胜。”

      李正言附和道:“此言有理。前方一马平川,正适合骑兵冲锋。”

      听了两位重臣之言,东君稍加思索,没有发现不妥之处,便点头肯定道:“就按卿家说的去办。”

      韩奭牵了马来,正要上马去指挥安设石砲的时候,忽然听闻鼓声大起。放眼望去,远方矢筈岳上许多人影攒动,山巅高悬菊纹、藤纹两面大旗。一旁设有两面大鼓,阔约丈许,有黄巾力士执巨棰敲击,声如九天惊雷,震动数百里。以致白日沉彩,云海翻涌,溢浪扬浮,激飏熛怒。天地惨然变色,鬼神蓦然失惊。龟雀交斗,并觉寒共暑;乌兔相逐,不辨晦与明。金铄木伐,五行混无极;地裂火焚,四大归虚空。大日闭关天岩户,小碓逃亡莽苍中。舍沙蛇死四维绝,不周山倾九柱崩。

      东君面色一沉,提泰阿高指云霄,刹那之间天地复清,迷云顿散,日升月隐,五行归位,方才减轻了压迫在周军将士身上的压力,但是许多人犹然心神未返。

      “好厉害的鼓。”东君本以为敌手不堪一击,却没想到倭人之中亦有方士高人,用此等法术震心摄魂,却是比石砲之流高明得多了。

      “陛下。”王圿走了过来,“我听说有一种怪兽叫作‘夔’,其状如牛,吼声如同雷震。黄帝命九天玄女剥下夔牛的皮,制成八十面大鼓,用雷兽的骨头作为鼓槌,声闻五百里。黄帝以鼓扰得蚩尤一军神魂颠倒,遂擒杀蚩尤。想来是那八十面鼓中的两面流落到了此方。”

      “只不过是些惑乱人心的雕虫小技罢了。”东君面色淡然,更令大臣们觉得深不可测,“如今妖法已破,他们无可施为了。”

      说话间,又见矢筈岳下无数旗帜招展,旌旆逶迤,如帘如幕,如火如荼。东君不觉失笑,对左右的将校们说:“倭人不骑骏马,不带宝刀,不配弓矢,不布奇门,却手持这许多旗帜,如社火赛会一般。朕从未听说过用旗帜拒敌的。倭军主帅是何人?”

      韩奭早已将军情探问清楚,报告道:“先前的主帅是左丞相藤伊周,因为累战不捷被罢官回朝了。新任的主帅是右丞相藤道长,他乃是伊周之叔父,听说还是公主的义弟。”

      “持盈的义弟?”东君听了这话,投以轻蔑一笑,“吾妹之弟便是吾之弟,今天就让朕这个兄长教给弟弟如何打仗吧。”文武群臣闻言,俱都捧腹大笑。

      只有王圿神情严肃,默默估量了一下到矢筈岳的距离,回禀道:“陛下,我们距离敌阵太远了些,超出了石砲的射程,应当再向前推进三四里,然后点燃石砲。”

      此时平惟仲部的溃兵已经尽数逃走,战场上一片空旷,和兵随时有可能发起进攻。但是周军已然结阵完毕,东君料想依阵势行军应当不会有问题,便采纳王圿之言,命三军前进四里。

      可是对面的藤原道长显然不愿意让东君如此悠游自在地将石砲摆在自家军阵面前。道长一挥令旗,山上被白布蒙着的二十尊獬豸巨炮露出狰狞的面容。随着火药爆炸,重逾千斤的巨石以霹雳之威破空而出,几乎将空气都擦出火花,如流星火雨,势犹堕天,齐齐砸进周军阵中,山川震撼,大地动摇。一时间血肉横飞,骨断筋折之声不绝于耳,哀声遍野,人脑涂地。

      只过了短短数十息的时间,不待周兵反应过来,第二轮炮火接踵而至,同时还有小炮数十门齐鸣,大小上百枚石弹破虚裂云,周军将校避弹不及,更无暇约束部伍。控鹤指挥使眭六纪竟身中巨石,血溅疆场,气绝身死。

      “太远了,太远了!”韩奭平日里负责指挥石砲,深知石砲的射程不过二三百步而已。如今藤原道长的獬豸巨炮打出四里有余,甚至远的石弹能落在五里以外,几乎十倍于周营石砲。即便是獬豸炮居高临下,占有地利,但要想打到如此远的距离也绝非人力所能及。

      东君凝视远方山上道长等人模糊的身影,目光如刀,面容冷峻,“看来他们有了更远更厉害的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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