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平安极梦物语》一条闲余斋

111、右大臣挂帅征西

　　“臣驽钝。”齐信叩头不止，“臣久居上列，未尝有一建树，是臣的过错。然而臣在朝堂多年，虽材质愚钝，未能献一策、出一谋，但眼睛尚未昏花，耳朵也还算清楚，对于朝堂虽不能说是如观掌文，但可以称得上心知肚明。过去我班位低下，朝廷全赖几位宰辅协理大政，调和鼎鼐。然而国事却是如何呢？”

　　说到这里，齐信突然直起了身子，犀利的目光直刺向一旁的诸位公卿。那眼神如同尖刀，直要把人的心肝剜出来；又像是炽热的火团，让人无法直视。众公卿如同面临一只猛虎，又像是坠入了冰窟，身后起了一层白毛汗，纷纷躲闪开他的目光，看向地面。

　　“大臣樽中酒不空，小臣敛财如盗贼，诸君府第日高，而国事日废。太政官中，朝臣皆纨绔子弟，放纵骄侈习以为常，自居重位，未尝知政术为何物，每日斗酒论诗、观鱼赏花，朝纲大坏；新军中，良家子不识金鼓，贵家子骄奢淫逸，武弁不读兵书、不习骑射，军心散漫，军纪废弛。国家之所以能勉力维持，无非是上有明主勤于国政，下有几位忠贤焚膏继晷。能尽心于国事者，不过昔日之文穆公、中关白殿下、白川左府，今日之右府大将军、尹大纳言、源典厩，几人而已。若君等，皆是碌碌无为、尸位素餐之辈！独使至尊忧社稷，诸君何以答升平？”

　　齐信语气越发激动，直说得公卿们面红耳赤，不知如何回答。

　　但齐信显然没有说尽兴，“如今国家板荡，多事之秋，正应文臣施智、武将效命。然而如今却是什么样子呢？养文臣帷幄无谋，豢武夫疆场不猛，落得个山残水剩，我岂能不切齿腐心！”

　　听到齐信慷慨激昂的评说，天皇也受到感染，拍了拍手，“齐信虽讷于言辞，却深知朕心。”

　　群臣大惊失色，且惭且惧，都伏地顿首谢罪，“臣等有罪，臣等有大罪！”

　　此时攻守易势，齐信再度向天皇一拜，“幸皇天垂恩，臣得以掌一军之政，决心治军纪、肃赏罚、明号令，移三军之性，变六卫之令，复立朝廷之梁柱。”

　　天皇微微动容，“您的心意，朕深为理解。可是您将诸位朝臣阻拦在军营之外，断绝了内外的消息……”

　　“军容不入国，国容不入军！”齐信无所畏惧，直面天皇，据理力争，“春秋时庄贾为贵臣，违反了约定入军营的时间，被田穰苴斩首示众。汉朝时孝文帝到细柳军营，没有将军周亚夫的命令，即便是以天子之贵也没能进入营中。军中本就是重地，军纪与朝纲更是殊为不同，岂能容国士大夫擅闯呢？至于右府那边，是右府曾吩咐我，他忙于机密之事，不许他人打扰，故而我派了卫士紧守房门。”

　　“即便是如此……”天皇对齐信的看法大为改观，语气缓和了不少，“您也不应截留奏报。”

　　“无论是为将还是为国，都应先虑败而后虑胜，先虑危而后虑安，胜不足以骄矜，而败却足以警醒。陛下与左府俱是年轻气盛，易骄而喜，故而臣自作主张，对胜报略作嘉奖后即寝其奏，仅将败报上呈陛下。至于粮草之事，臣已派人晓谕在势多筹粮的大江吏部了，粮草皆已备齐，这是下臣的职责，臣以为此事不必打搅圣听。臣自知隐瞒不报是为大罪，但为国家计又何惧粉身碎骨、肝脑涂地呢？”

　　“那么安倍礼部拿到的书信又是怎么一回事？”

　　齐信从天皇手中接过书信，只是草草地看了一遍，猛一拍额头，“啊呀，这封信本是一个月前当交给军中使者的，想来是弄错了，当时给使者的是一封别的什么信，而这封信一直保留到现在。臣以为是给左府的回信，就交给安倍礼部了。这是臣的疏忽，请陛下治罪。”

　　该说的说完，齐信五体投地，等候天皇的发落。

　　“一派胡言！”道长抢在天皇之前叫嚷起来，“黄门，你为何不事先谏言就自行其是！你可知如此行事犹如蹈虎尾、涉春冰，置大局于不顾，稍有不慎则陷国家于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因小失大！”

　　道长怒气冲冲，仍不解恨，一把抓住齐信的袖子，居高临下俯视着地上的齐信，“足下即便不顾惜自己的性命与名节，难道就不肯多为陛下考虑一下吗？”

　　“右府这是有意回护啊……”，此言一出，晴明就知道齐信的性命保住了。道长看似在斥责齐信，却在言语中将齐信的自辩全都坐实，并未质疑其中的真实性，只是在为齐信弄巧成拙而痛心。

　　果然，天皇陷入了犹豫之中，不知要对齐信做何处罚。晴明与齐信之父法住寺相国曾是好友，有心与齐信结个善缘，便出班道：“昔年蜀汉李严谎言欺君，称东吴入寇，致使诸葛亮中途班师，功亏一篑。然而诸葛亮念及李严向有大功，恶止一念，故宥其死罪，废徙梓潼。延历中，大伴家持与冰上川继谋反，桓武帝怜悯家持素忠天武圣统，故赦其流亡之罪，夺官外任。今日黄门虽有罪，却远逊于李严、家持，陛下何不学诸葛亮、桓武故事？”

　　“可。”听了晴明的话，天皇豁然开朗，示意晴明将齐信轻轻搀起，君臣四目相对，“黄门以一念之差铸成大错，虽其情可悯，但不可不罚。朕罚您暂赴东海，做一任相模守，为朝廷镇守东方门户。”

　　齐信拜谢道：“这是臣之上愿，谢陛下成全。”

　　说罢，齐信又向道长一拜，“辜负了右府的栽培，在下万分惭愧。”

　　尔后，齐信一弹袖子，睥睨群士，傲然而去。他在经过诸位公卿身边时，向藤原实资、安倍晴明躬身一礼，又朝着藤原赖通略略点头，其他人仅仅得到齐信一个漠然的眼神。

　　“好了好了，大津的事就到此为止了，诸位且看一看前线的上书。”目送齐信出了宫，天皇将议题转到伊周的奏报上来，“伊周出师以来，虽有小胜，却难掩接连大败之实。他已丧我雄兵七万，良将数十员，居然连藤原有国、菅原辅正两位公卿高门也以身殉国……”

　　说到这里，天皇不由感伤。皆因菅原辅正曾是圆融院的侍读，与圆融院有一段师生之谊；在今上天皇居东宫时，又为东宫学士，教授天皇读书；待到天皇有了敦康皇子，又请辅正为敦康传授义理。一连三代师生之情，自是非比寻常。操劳一生，本当颐养天年的辅正魂断远国，天皇自是哀恸非常。

　　“小千代不擅与人争斗啊。”道长摇了摇头。

　　“千代”是伊周的乳名，但伊周长兄道赖的乳名亦称“千代”，所以其家中称道赖为“大千代”，伊周为“小千代”，以此相别。道长轻飘飘一句“不擅与人争斗”，便将伊周的罪责开脱了四五分。

　　天皇叹息道：“尽管伊周天性如此，可是三军之任总不能继续掌在他的手中，我有意使平惟仲代替他。”

　　“惟仲仅为中纳言，只怕难以指挥闲院大将、内大臣等人吧。”道长身为公卿的一员，深谙朝臣们无理的傲气，没来由地一阵头疼，“数月以来，十余国渔夫船户编为一军，训演于大湖之上，已经颇具气象，可以一战。臣在此间教阅水军已了，愿亲绾帅印，督水军西上，为陛下击破髯虏。”

　　“不可不可。”天皇不待道长说完，就连连否决，“您是朕之股肱，万万不容有失。若是您担心惟仲镇不住列位公卿，朕可另择一亲王前往，您可不许以身犯险。”

　　道长坚决请求道：“臣并非以身犯险，而是要亲自掌控局势。想那周虏来日已久，却仅得寸土，南攻镇西不下，东袭防长不成，城无所得，野无所掠，已成强弩之极，矢不能穿鲁缟；冲风之末，力不能飘鸿毛。冬日已近，周人缺衣少食，难以久持，唯有孤注一掷，死中求活。臣料定两月之内，周寇必然不惜一切代价，对我军发起决战。是成是败，皆在此一举了。”

　　“这……”天皇是个分得清轻重缓急的人，固然知道战场上需要道长这种处事稳妥又富有威望的人坐镇，只是对道长的安危有些担忧。毕竟道长是朝廷的顶梁柱，万一他有个闪失，只怕内忧外患就要一齐涌上来了。

　　“陛下不必担忧，臣早就准备好了两样撒手锏。”道长罕见地露出了豪爽的笑容，语气间尽是无可置疑。

　　只见道长使了个眼色，一旁的侧近会意。过不多时，几名工匠拉着一台铁石巨兽到了殿下。此物硕大的头颅宛如獬豸，巨目圆瞪，口吻又大又长，等闲三五个人怕是填不够它的胃口。

　　“这是？”公卿们初一见到，都被吓得退后几步。倒是武士们好奇，走过来摸了几下，还有胆子大的把头探进怪兽黑洞洞的口中。

　　道长主动站出来解释道：“这是我会合内匠寮的诸位仿制的周人石砲，典厩夫人也提供了几份重要的图本。经过改制之后，威力更强十倍，射程远三倍不止，我将它命名为‘獬豸炮’，已经造出二十门了。若是今后再遇到周人石砲，与之对射，只怕周人占不到半分便宜。”

　　众人听罢，皆啧啧称奇。天皇离了御座，亲自绕着獬豸炮看了一圈，哈哈大笑：“好好好，如今我军有了更强的利器，就不会受制于人了。您的第二件撒手锏是什么？”

　　道长笑道：“那是强化水军的，容臣暂且秘而不宣，须得决战时方可公之于众。”

　　天皇对道长怀有提防，但更多的是信任，便不多问，“嗯，军机不可泄，一切都依右府了。既然右府有所凭依，朕便可放心了。”

　　道长回头对公卿道：“怀忠亚相德高望重，尹大纳言娴于政务，上可以匡君，下足以服众。我走之后，太政官事务便由您二位代劳了。赖通掌兵甚好，可惜年幼，恐与职位不相称。还是请典厩主持军事，要小心防卫宫禁，弹压畿内宵小，毋使生乱。”

　　藤原怀忠、藤原实资、源赖光皆点头称是。

　　道长又说：“安倍礼部可与我同去，我之前拜托您的事还要烦劳您一阵子。”

　　交待完了留守事务，道长向天皇辞行：“战事紧急，臣明日便启程。此番西去不需多少时日，明年元日之前必然奏凯。”

　　道长雄姿英发，气概豪迈，对自己的诺言满是自信，与其一贯的谨慎性格极为不符。恍惚间，大家在道长身上好似看到了故去的藤原道隆的影子。

　　十月初一，藤原道长建起征西大将军旗纛，提调四节度使，率二万水军由若狭小浜港出发先行，径往增援真名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