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有时尽》可策

5、第五立早

　　傍晚太阳正从山头下落，火红的霞光照在院子里火红的连香树上。
　　黎家别墅难得的灯火通明，白漆木的长餐桌上，一片温馨融融。
　　秦琪坐在黎慎哲对面，他低着头认真地吃着碗里的饭，难得在家里表现出一副这么乖的模样。
　　秦琪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小时候，记得小时候她经常来黎家玩，可是不知道哪一天起，她就再也没有越过黎家和秦家之间的界限。
　　但黎慎哲还是会跑到她家草坪下面，在窗子底下喊她。有一次黎慎哲叫不应她，爬上了她窗前那棵连香，差点摔断了左腿。
　　她记得那一天，家里请的钢琴老师带了一个男孩来陪她练琴。秦琪想偷懒，邀请男孩陪她在屋子里玩捉迷藏。
　　那一天其实秦琪听见黎慎哲在窗外喊她，他的声音破锣嗓子一样响亮，但她躲在衣橱里，等着男孩来找自己。
　　她等了很久很久，在衣橱的沙发上睡着，妈妈叫醒她的时候男孩已经回家了。
　　秦琪想起这件事情就觉得好笑，嚼着米饭轻轻笑出声。
　　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黎慎哲正襟危坐，黑眼珠子直溜溜地看着她，“你笑什么？”
　　“我在笑你从树上摔下来那次，你说你怎么这么想不开要爬那棵树啊，我家的门可从来没拦过你。”
　　“那天，有人在你家客厅弹钢琴，我看不惯他，不想走正门。”
　　秦琪握在右手的筷子突然从掌心中滑走了一只，铁筷子落在白色瓷砖上清脆的像风铃声。
　　黎慎哲看着秦琪一副出神的样子，转身喊还在厨房忙活的邱阿姨再拿一双筷子来。
　　秦妈妈本来就只盛了半碗米饭，晚餐下来碗里的米饭基本没动过，说了声吃饱了就坐到客厅去了。
　　秦琪也没什么胃口，却还是尽力把碗里的米饭吃完。
　　黎家雇请的邱阿姨做饭其实并不算好吃，但相比秦琪在国外留学的时候，成天面包土豆下肚，能找到一间正宗的中餐厅吃饭难上加难，邱阿姨做的可真是正正宗宗的中国菜。
　　黎父吃饭的时候不说话，落筷了才坐到客厅慢慢悠悠喝着红酒，正好和秦妈妈闲聊起来。
　　“仔细一算，两家人也有好几年没有在一起吃一顿饭了。”
　　秦妈妈红了眼眶怅然不已：“物是人非啊。”
　　“慎哲说你们要把房子卖了？如果没地方去，不如搬到我家来吧。”
　　“不用了，我和琪琪连她外公家都不好意思回去，怎么好来麻烦你们。”
　　“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虽然我和秦珏有矛盾，但两个孩子关系好，咱们两家关系也不能说断就断吧。”
　　“你没吃饱就再去盛一碗饭，扒拉半天了，干什么呢？”
　　秦琪一直听着客厅那边的话，才发现黎慎哲在和她说话。
　　“饱了，”秦琪不好意思地笑笑，正好看见邱阿姨过来收拾碗筷，“邱阿姨做菜蛮好吃的。”
　　邱阿姨笑了笑，客气地连说谢谢。
　　倒是惹得黎慎哲弯了眉眼，笑着邀她下次再来吃。
　　秦琪没理他，把碗筷递给邱阿姨，也离了座。
　　黎慎哲跟在她身后走，“我爸也不介意你们来我们家住。”
　　秦琪轻声地揶揄了一句，“你和黎叔叔什么时候这么齐心过。”
　　两个晚辈邻着在沙发上坐下。
　　黎父没从秦妈妈那得到答复，于是问秦琪，“你是不是怕你爸爸不高兴，所以不肯来叔叔家住？”
　　“不是的，真的是怕麻烦你们。这一住不知道要住多久。”
　　“多久也不怕，我们家的房子又跑不了。你们只管住着，不就是多两双筷子吗，慎哲也刚回来，我还怕就我们两人在，成天不对付。”
　　“叔叔，真不是这样......”
　　黎父横起眉，打断秦琪一而再地推脱，“就当叔叔求你们的。当初慎哲妈妈怀慎哲生了一场大病，慎哲早产出生，体弱多病，他妈妈又走得早，多亏晓秀照顾慎哲。那次慎哲发烧，保姆都没注意，是你妈妈特意来看他才发现送去了医院。这个恩情慎哲和我怎么也得报答。”
　　秦琪从来没有见过黎叔叔这个样子，慌乱地眼神向黎慎哲求助。
　　黎慎哲却只顾着添油加醋，“是啊，如果没有阿姨你，我怎么活得下来，你全当我是你半个儿子，在这儿住下来吧。”
　　秦妈妈堆积了一天的情绪又涌了上来，伸手直抹眼泪。
　　秦琪败下阵来，感情这是场鸿门宴啊。
　　“叔叔，我知道了，这几天就麻烦你们了。”
　　黎父听了话，嘴角一乐，“哎，只管麻烦。”
　　黎慎哲想抽纸巾给秦妈妈擦眼泪，却发现她只是伸手虚势在脸上抹了几下，哪有湿的泪。
　　鸿门宴末，黎慎哲送秦琪和秦妈妈回家。
　　两家相隔，十几步的路就到了。
　　黎慎哲和秦妈妈道了晚安，把秦琪喊住了。
　　秦妈妈笑着让他们去散散步，秋晚日凉，多适合散心。
　　黎慎哲就真拉着秦琪沿大路走了起来。
　　夜很静，连蚊虫飞鸣的声音都很少。别墅区里有定期清理蚊虫的工人，路灯下飞舞的不是苟活的，就是刚来到这个世界。
　　秦琪把步子放得很慢，黎慎哲本来就比她高不少，都差在腿上，黎慎哲为了赶她的慢步子，走得多少有些吃力。
　　“黎慎哲，你不用倒时差吗？”
　　“你为什么不喊我阿黎了。”
　　秦琪把疑惑皱进眉头里，“你说什么呢？”
　　“从今天早上起，你总共叫了我一二三，四次阿黎，而且好像只是有事拜托我才这么叫。”
　　秦琪停了下步子，侧身抬头看路灯光影下的黎慎哲，望着他黑漆漆的瞳孔慢慢吐出几个字：“你真的很闲。”
　　黎慎哲笑意浅浅，迈开步子向前走，说着话。
　　“你以前都是天天跟在我身后喊我，左一个阿黎哥哥，右一个阿黎哥哥，后来‘哥哥’没有了，现在还直接叫我黎慎哲.”
　　“说真的，黎慎哲，我已经二十三岁了，你也二十四了，我们也该长大了吧。”
　　“你以前也说，长大后要嫁给我呢。”
　　秦琪想，让黎慎哲成熟一点简直是奢望。
　　“是啊，我现在也还想嫁给你。”
　　“认真的？”
　　“假如..陈旭没有出现的话。”
　　黎慎哲没有回话，向下一个路灯走。
　　秦琪小跑才跟上他，拽住他的衣角让他停下。
　　“走这么快干嘛？”
　　黎慎哲一本正经地看着秦琪，“吃撑了，走快点好消化。”
　　秦琪噗地一声笑出来，硬是拽着他把步子放慢，“你这腿恢复地真好，你说是不是因为摔了一次所以长得更结实了？”
　　“秦琪你有没有良心啊，我是为你摔的。”
　　“我知道，我知道，你住院那个月我不是天天去医院看你吗。”
　　黎慎哲又没了回应。
　　“你肯定不记得了，我每次去你都在睡觉。我记得还有一次下了一场雨，从你病床的窗户看出去，天空有一道彩虹，特别显眼特别好看。”
　　“那是你第一次看见彩虹，你还傻呵呵地问你妈妈能不能从楼梯下面爬上去，蠢死了。”
　　“你怎么知道？”秦琪拽着黎慎哲衣角的手突然空了，他影儿似的溜走了，“原来你都在装睡！”
　　黎慎哲最后还是灰溜溜跑回来把秦琪送回了家，挨了秦琪好一顿乱捶。
　　秦妈妈洗过了澡，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又在出神。
　　“妈，在等我吗？”秦琪换上拖鞋，走到沙发坐下。
　　“琪琪，妈妈心里慌。”
　　秦琪将头轻轻靠在秦妈妈的右肩上，“妈，别怕，我在这陪着你呢。”
　　秦妈妈伸手揉着女儿的头发，闭上眼睛又落下两行泪来。
　　“你爸出事儿我竟然只想赶快回娘家，你妈我是不是特别坏，特别没用。”
　　一整天，秦琪只在面对陈旭的时候毫无保留地哭了一场，现在，眼泪终于开了闸，再次涌了上来。
　　“妈，我和爸爸都希望你什么也别担心，你就像以前一样生活，虽然不能再让富太太来家里了，但你可以出去找她们逛逛街......”
　　“琪琪，妈也不是孩子了。虽然你爸爸总是说我被你外公外婆宠坏了，可是我该懂的还是懂，我知道这次事情不小，万一你爸真的......”
　　“不会的，有陈旭在，黎叔叔还有阿黎，他们都会帮我们的。
　　秦琪好不容易安抚情绪不稳地妈妈睡下，回到房间洗了澡，躺在大床上。
　　床脚下散落的是她整理了一下午也没有理清好的行李箱。
　　只有到这个时候秦琪才发现那一橱的衣服，没有几件是真正属于她的。
　　高定的礼服不能折不能压，全是累赘，带不走。
　　而明天，无数个明天，还有更多的事情要等着她去面对。
　　“那天，有人在你家客厅弹钢琴，我看不惯他......”
　　晚饭时黎慎哲的那句话再次飘进了她的脑海里。
　　那天，她躲在衣橱等陈旭来找自己，她以为是她躲得太好了，他找不到。
　　原来他根本就没有去找，他在弹他的钢琴，那么痴迷那么认真
　　而从始至终，那只是她一个人的游戏......他多么不屑一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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