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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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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梦兮虽然在内间,却依旧可以听两人对话的声音。
虽说对于解文来,她并没有深入的了解,大部分都是听来的传言。
但,她却很了解官宦子弟,特别是世家贵族,他们最重视的未必是个人荣耀,却一定把家族荣耀看得比生命还重要。
所以,选择解游迟,除了梦境的预示,他是握有免死金牌的人。
最主要的原因,便是他也是侯府子嗣。
这会让解文来顾忌家族荣耀,不敢轻举妄动,事情便可以在一个较为和平的状态下协商解决。
另外,云梦兮深知安定侯的老谋深算,他不可能那么容易放弃大将军府这个强有力的臂膀。所以若是她和旁的人发生此事,老侯爷未必会轻易放弃这段联姻。
但,叔侄二人都与她扯上关系,那则另当别论了。
至于柳玉茹,从头至尾她不过就是一个见证人,是一个适时可以推动事态发展的人。
云梦兮瞧不见刺史大人的神情,却可以听得出,他的语气有不容置喙的威严。
“此事,不是你说可以当做不曾发生,便能抹杀的。”
解游迟这样一说,正合了柳玉茹的心意。
“小世子,刺史大人言之有理。”
这样一来,反倒让解文来有些不知所措,以至于外间又是一阵沉默。
云梦兮也一直都在沉思,她总感到解游迟对于这件事的认知超乎她的想象。
以他的能力,应该早就察觉到,这不过是一个局。
“我们至少应该问一问,当事人的意思。”
解游迟说完,又一次轻咳了起来,身后的随从立刻将他腿上的薄毯重新掖了掖。
正说着,云梦兮也从内间缓步而出。
她的神态依旧清冷,瞧着似乎已经恢复了早先的状态。
偏偏也是这种清冷宛若仙子的模样,再一次刺痛了柳玉茹的眼,她恨极了云梦兮。
这个自出生开始,无论身份、容貌、才情、气质都压过自己的女子。
柳玉茹怕自己失态,及时垂下眼眸。
她笃定,过了今日,云梦兮就会一步步从天庭跌入深渊。
云梦兮来到解游迟跟前,她先是俯身行礼,接着才口道:“悦华不知是刺史大人,方才无礼之处,万望大人海涵。”
解游迟静静地,瞧着眼前的女子。
他当然听说过,侄子解文来结了一门亲事,未婚妻乃是大将军云文翰的嫡女,宣帝亲封的悦华县主。
此女才华横溢,气质如兰,十二岁不到,她的美貌便已经名动天下。
多少人都倾慕与她,试图和大将军府攀亲带故。
而他……论年纪,大她颇多,更是身有残疾之人。
解游迟颇为不解,云梦兮方才有心关心自己的举动就不怕解文来误会?
还是说她并不想嫁给解文来。
可她为何要选择他?
“不知者不罪。”解游迟微微仰首,眼神柔和地瞧着云梦兮,“云姑娘方才不过是忧心骞之的身体。”
骞之,是他的字号吗?
云梦兮心里记下了这个字,她没有回答,只是又微微欠身,向解游迟行礼。
瞧着云梦兮和自家的叔父一来一回,解文来心头那把火烧得是更旺了。
像是察觉到解文来的心思,解游迟指尖轻轻地叩击轮椅扶手,缓缓地问道:“云姑娘,今日这个意外,也只有在场的人知晓,不知骞之当如何处理?”
“古语有云,女子当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云梦兮顿了顿,这才看向解文来,“方才,悦华衣衫不整冲撞了刺史大人,更玷污了自己的名节,已然没有资格与小世子成亲了。”
云梦兮说的字正腔圆,大大地出乎了柳玉茹的意料。
这让她之前准备的诸多说辞一下子都落空了,以至于有些茫然地看着云梦兮。
“梦兮妹妹,你……你这是要与小世子退婚?”柳玉茹说完,才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惊诧中还带着一丝窃喜,连忙闭上嘴。
解文来一听,不能接受了。
云梦兮他自小便中意,定亲那日,是他第一次见到及笄的她。
那一眼,便让他魂牵梦萦,再难忘怀。
每每思及,眼前皆会出现云梦兮拿曼妙的身姿,出尘脱俗的容貌。
她当真可以称得上是,美若天仙。
“梦兮,此事只是意外,我知你心地纯善,也信你绝不会与叔父有什么瓜葛……”
解文来话还没说完,解游迟又开口了。
“如此听来,文来意指我居心叵测,企图染指你的未婚妻?”解游迟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却敲击着云梦兮的心。
解游迟针对解文来的举动太过明显了。
他是故意这样说的。
解游迟与解文来的叔侄关系竟然如此恶劣,这是云梦兮料想不到的。
只是,她虽内心诧异,却不动声色,静静地等待。
此事关乎侯府门楣,又有刺史大人在场,自然是轮不到她这个晚辈来抉择。
“……”解文来一时语塞,只能强忍着怒气道,“侄子不是这个意思……”
“喔,那又是何意?”
解游迟静静地瞧着眼前的少年,算起来他虽是解文来的叔父,可年纪不过也就虚长他几岁。
都是解家子嗣,却因为出身不同,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
倘若不是他如今是宣帝眼前的红人,只怕解文来这声叔父都可以省下了。
看着解文来,解游迟不由得想起自己的一生经历,如今他不仅身有残疾,更是患病多年,身子日渐虚弱。
他为国效力的时日怕也是不多的,再不为自己讨回公道,那如何对得起那拼死生下自己,而从未谋面的母亲。
解游迟表面平静,可看着眼前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少年,心头的恨意却犹如跗骨之蛆一般,一点点仿佛要吞灭了他的理智。
他要亲手,一点点毁了安定侯府,毁了整个侯府寄予希望的继承人。
解游迟不断地平复心境,视线不由得落在云梦兮身上,这个少女便是他的棋子,是他开始羞辱解文来,羞辱安定侯府的棋子!
谁让她自己撞入了他的怀中。
而解文来也无法回答,对于这个才认祖归宗不过三年的叔父,他从心底里惧怕。
和安定侯不同的是,解文来这份惧怕是因为他对解游迟有一种莫名的愧疚。
他打心眼里感到自己的爷爷当年做得有些过分,可作为世子,他是侯府继承人,他知道对整个侯府来说,什么最重要。
“不如,我来说说。”解游迟看了看眼前的少年,随后抬了抬手,身后的贴身随从便俯下身。
片刻,随从便离开了。
解游迟这才自行转动轮椅行至云梦兮的身前。
“今日之事,于云姑娘来说有损名节,于侯府自然也是十分不利,且会成为你二人心中之刺,若是让你们两人强行成婚,日后恐心结难除,我有一提议。”
云梦兮看着眼前无法站立,永远矮人一截,却风骨依旧的男子。
他的右耳带有一枚耳饰,古朴又端庄,看起来像是女子使用的某种饰品,早先她所看到闪闪烁烁的链子,便是连在这枚耳饰上。
看了片刻,云梦兮才垂眸道:“刺史大人请说,悦华听凭安排。”
解文来也想开口,甚至于走向了云梦兮,却没想到解游迟一个眼神,犹如刀子一般向他射来。
他的脚步顿时就停住了。
“咳咳,既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事当禀报家父与云大将军,待两家长辈商议之后再做定夺。”
解游迟这话,正合了柳玉茹的意思。
这事情捅到侯府和大将军府,那解文来和云梦兮的婚事必定告吹。
她知道,侯府是极要面子的,断不会让云梦兮与叔侄二人纠缠。
这事很快就会有个结果。
云梦兮伤了解文来的心,那她成为世子夫人就指日可待了。
“刺史大人所言甚是,今日之事也无外人知晓,玉茹也一定会守口如瓶。”
柳玉茹说着,便看解游迟再一次看向她,连忙行礼,接着不再开口。
这刺史大人的眼神,当真让人畏惧。
她不能再多言,以防叫这残疾的刺史大人瞧出端倪。
若是让人发现,今日之事全是她设计云梦兮,只怕她的美梦就要泡汤了。
没想到,解游迟竟然对着她微微一笑,接着说道:“那便有劳姑娘了。”
柳玉茹一个激灵连忙俯身行礼道:“民女不敢,分内之事。”
见事情圆满落幕,春满心头也松了一口气。
方才她把秋绪留在竹林外等待,一来是把风,以防长公主那让人来询问。
第二个目的,便是秋绪年纪小,没见过世面,怕她咋咋呼呼说漏了嘴。
春满的情绪没有逃过解游迟敏锐的感知,他看了看那一身翠绿衣衫的丫鬟,嘴角微扬接着才道:“既然如此,宴会尚未结束,你们也该回去了。”
解游迟这样说,柳玉茹哪敢多留,率先告辞。
云梦兮和解文来也先后离开,再一次回到百花荟萃的宴席之上。
反倒是解游迟依旧留在那间厢房中。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一名棕红色衣衫的男子翩然而入。
进门之后,立刻把门关上,这才疾步走向解游迟。
男子在解游迟身边的圈椅上落座,接着大大咧咧地端起一旁的茶盏,喝了一口之后才道:“可晒死我了,怎么样,他们做这一出到底是为什么?”
解游迟看着男子,微微皱了皱眉,缓缓地放下手中的茶盏。
男子这才察觉到,解游迟脸色苍白,额间莹莹地满是汗珠。
他立刻放下茶盏,拍了拍双手,一把抓过解游迟的手腕,神色凝重地替他把脉。
反而解游迟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不以为意,缓和了片刻才开口道:“卓明宇那边,有什么进展?”
男子看了看解游迟苍白的脸色,不由得嘀咕了一句:“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这件事?”
解游迟没有回答,反问道:“倘若,被人设计的是你。”
男子放下解游迟的手腕,自怀中摸出一瓶药,倒了三颗药丸又取来一个空茶盏,用一些温水将药丸溶解。
“若是有人设计我娶天下第一美人,我才不管这背后有什么目的。”
解游迟眉角微微一抽,忍不住问道:“怎么,你也心仪她?”
男子倒也不含糊,直接点头,完了又问了一句:“难道,你不觉她确实可以称得上美若天仙?”
解游迟微微一怔,不由得回忆起云梦兮的模样。
她似乎与一般女子确有不同,天青色这种素雅的色系是旁的女子极少涉猎的色彩。
可穿在她的身上却更为凸显出她清灵脱俗的气质。
不仅如此,她也不像那些贵女极重打扮,不仅浓妆艳抹,更恨不得将漂亮的珠钗首饰都佩戴在身。
她只是略施粉黛,便以眉目如画,肤质清透润泽,唇瓣犹如娇花。
一支青绿色珠钗挽住一头青丝,长及脚踝的长发犹如瀑布。
突然,男子的话打断了解游迟的思绪。
“不过,美归美,只可远观,不能亵渎!”
男子说完这句,解游迟的神情顿时松快了。
“快把药喝了,喝完我再与你说。”男子将茶盏递给解游迟,眼神督促着他尽快喝药。
好一会儿,他才开始述说,解游迟边听眉峰逐渐凝结。
这件事,看起来比他所想的更为复杂。
云梦兮这个女子,接近他究竟有什么意图?
*****
云梦兮再一次见到解游迟时,是她被送去别院禁足回归那日。
大将军府门前,云梦兮第一次瞧见解游迟的马车,也恰好看着他被贴身侍从从马车中背下车,安顿在那架乌木所制成的轮椅之中。
云梦兮本想避开,以免会惹到解游迟不快。
却没想到,这位刺史大人竟然率先开口。
“云姑娘,久见了。”
云梦兮收回了本想转身的脚步,微微俯身行礼:“刺史大人可安好。”
解游迟眼含笑意,抬手半抱拳,接着颔首道:“托姑娘洪福,尚可。”
云梦兮瞧清晰了,今日的解游迟可以用春风满面来形容。他依旧是一袭月白衣衫,同色的披风,膝头搭着金丝织成的薄毯。
手持玉骨折扇,耳廓上的饰品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乍一看,让云梦兮有些迷了眼。
就在此时,大将军府的管事迎了出来,先是对解游迟下跪行礼道:“老奴特来迎接刺史大人。”
之后,管事才迎上云梦兮:“兮姑娘,大将军和侯爷已经等候多时了。”
云梦兮一听不免又看向了解游迟。
刺史大人依旧一脸闲适,今日他又是便服,瞧着就像是来串门子的客人一般。
见云梦兮看着自己,解游迟一抬手道:“云姑娘先请。”
云梦兮点了点头,率先进入了将军府。
解游迟随后进入,他并没有让将军府的下人接近,仅仅是贴身侍从一人,便连人带着沉重的乌木轮椅一起抬进了府。
木轱辘滚动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时,云梦兮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进入将军府正厅,云梦兮不仅仅看到了她的父亲北祈国唯一的大将军,更看到安定侯以及解文来。
一一行礼过后,解游迟也进入了正厅。
云梦兮知道,今日她和解文来的婚事必定要有个结果。
这些天她一直都在别院,只有春满一人贴身伺候,旁人看来她这是禁足了,可只有云梦兮自己知道,她反而向往这种田园舒适的生活。
在将军府,她不敢练武,怕被有心人察觉。
她的每一步都要循规蹈矩,就像是再饰演被人安排好的人生,就连笑都不能放声开怀。
因为,若是丢了仙女气质,仿佛就对不起宣帝亲封的县主。
对不起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
解游迟一到,正厅之内的气氛顿时有些压迫,云梦兮感受到身边的春满有些颤抖,仿佛被人掐着脖子难以呼吸似得。
“安定侯,大将军。”解游迟颔首行礼。
云梦兮看得出,安定侯神色不佳,或者说眼含怒意,这愤怒是针对解游迟的。
反到是他的父亲看起来神色平静。
“解大人你身子不便,不用多礼。”
解游迟抱拳感激道:“大将军海量。”
抱拳乃军中礼节,解游迟身为徽州刺史,常年与军人打交道,自然是深知云梦兮父亲云文翰的喜好。
而此刻,解文来有些忍不住了。
他站出来,先对云文翰行了个礼,而后又对安定侯说道:“爷爷,孙儿相信梦兮,此事不过就是个意外,这婚事孙儿不愿放弃。”
说完,解文来又对着大将军云文翰承诺:“岳丈,小婿心仪梦兮多年,您能允诺这门婚事,小婿不知有多开心。”
“求岳丈将梦兮许配给小婿,小婿定会视她如命,日后也断不会因此事欺辱与她。”
云梦兮有些意外,没想到解文来竟会出言恳求。
她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回忆那日父亲回来之后对她所说的。
那日,她知道解游迟不仅身有残疾,还患有不治之症,就连太医都断言他活不过三年。
不仅如此,他自出生之时便已瘫痪,根本不能人·道。
父亲之意她明白,即便是退了解文来的亲事,解游迟也不适合她。
梦境的预示亦是同样,解游迟英年早逝之时,不过刚过二十六岁生辰。
可她必须抓住解游迟这块浮板,嫁他是最稳妥的办法。
就在这个时候,还是那道清澈明净的声音传入云梦兮的耳中,听起来解游迟分外不满解文来的话。
“喔,不会欺辱?”解游迟垂着头,细心地整理自己腿上的薄毯,慢悠悠地说道,“那日,是谁破门而入。”
“那日,又是谁一脸怒气,若不是阿诚在场,骞之怕是要死在你的掌下了。”解游迟说得轻松,可解文来听得却连心都颤抖了。
他明白,解游迟这话是说给云梦兮父女两个听的。
于是,他立刻下跪磕头:“大将军,那时我怒急攻心,又担心……担心梦兮会……”
“会什么?”解游迟冷笑道,“你是担心我这个无法站立,甚至无法人·道的废人对你的未婚妻做什么?”
“还是说,你对自己没有信心,担心你的未婚妻会立刻移情别恋?”
解游迟句句珠玑刺得解文来满面通红。
云梦兮内心震惊非常,解游迟说得没错,无论是不是有梦境预示,解文来都不是良配。
因为,他根本不信任自己。
解文来无话可说,可安定侯暴怒的声音却插了进来。
“够了,叔侄同为一名女子争论不休,这成何体统!”说完,老侯爷对云文翰抱拳施礼,“文翰,真是抱歉,是本侯疏于管教了。”
大将军云文翰正在回礼之时,云梦兮突然上前两步,再一次对云文翰和老侯爷行礼。
“父亲,侯爷,梦兮此番冲撞了刺史大人,当为此事负责。”
说完,云梦兮双膝跪地,垂眸看着地面。
这话说得极其明白了,她相信的她的父亲能够体谅。
云文翰静静地注视着跪着的女儿,其实那日,云梦兮回来,他们父女就已经促膝长谈过,他很明白女儿的想法。
故此,到这一刻,他并没有阻止云梦兮要退婚的举动。
反倒是解文来一惊,连忙要去拉跪下的云梦兮,没想到,一柄折扇凭空而出,挡住了他的动作。
他回头一看,是解游迟。
解游迟竟然亲手阻止他,这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废人却拼着跌落轮椅的风险,对自己动手了。
云梦兮也回过头,心中满是讶异。
她下意识得看向轮椅上那个勉励坚持的男子,对上解游迟的双眼时,她瞧见了他眼中的坚定。
这让她意外之极。
此时,安定侯的声音带着一丝质问的语气传来。
“那日,你对为父说,你对梦兮一见钟情,且瞧见了她的身子,当给她一个正妻名分,今日,为父再问你一遍。”
安定侯一步步走向解游迟,随后伸出手,握住了他手中的玉骨折扇,缓缓地俯下身:“你可愿娶悦华县主为妻,今生今世不得纳妾。”
解游迟仰起头,直视着眼前的老者。
便是此人,强·抢了他的母亲,母亲难产诞下他,当发现他竟然残儿之时,便将他弃之不顾。
仍由他自生自灭。
他的母亲是葬在乱葬岗的,连一块墓碑都没有。
恨意就像是炙热的火苗在解游迟那双灰眸之中跳动,他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握住了轮椅扶手,强行挺起了自己孱弱的身躯。
他仰着头,目光灼灼,蕴含着满满地坚定神色:“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