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厨娘》木稚

1、第 1 章

　　微风吹拂着江岸的细草，柔弱的草身摇晃间抖落下一颗颗血珠。此处方才经过一场鏖战，战事方歇，血气未绝，草间掩映的是兵士刀戟，血染红了绿草。

　　　不远处，滔滔江水冲刷着岸边，岸上两军对峙，看情形，被逼到江边的一方已至穷途。他们看上去尤为狼狈，身上脸上不是泥土污垢就是血迹斑斑。

　　这场战争已经到了结束的时候，再没转圜余地。

　　靖国将领朗声道：“降者不杀。”身后士兵重复，一连三遍，响彻云霄。

　　苏风岸手中长剑杵进地下，她单手握住剑柄支撑着身躯，强撑起一口气大喝道：“我苏家军，宁死不降！”

　　靖国将领右手抬起，身后士兵举起弓箭，随着他手掌缓缓放下，箭矢齐发……
　　——
　　将军百战死，孤魂还故里。

　　苏风岸夜半惊醒，猛地坐起身来，额上冷汗涔涔。多年从军生涯让她对周边的环境极为关注，她警惕环顾四周，这里是她熟悉的地方——她从小住到大的房间。
　　房间里整洁布置简单，她闭眼轻嗅，清淡的花香飘散，处处都是熟悉的味道。

　　苏风岸疑惑睁眼，她怎么会在房间里，她不是死了吗？她低头，注意到自己的手跟印象中不太一样，小了些，还没有厚茧，看上去稚嫩又弱小。

　　这不是她记忆里的手。

　　在她的记忆中，她已二十有余，且从军多年，舞刀弄枪，想也知道，不会有多好看。

　　　苏风岸想起什么，一把掀开被子下床，她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三两步跑向梳妆台，抄起台上铜镜照向自己。

　　白净的脸上还有几分婴儿肥，眉目清淡，眼神澄澈，这…的确是她自己，只是，这是从前的她，苏风岸难以置信，自己莫非是复生在小时候。

　　她深吸一口气，放下铜镜，心情复杂。眼前这一切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她需要时间接受。

　　梳妆台边有高凳，苏风岸自然坐下，眼睫轻合，心思飘忽。
　　——
　　曾经几年，靖、荣两国交战，民不聊生，而她明面上作为将军的嫡子，责无旁贷承担起了保卫荣国的重任。

　　从十八岁开始，苏风岸就跟着父亲上战场，直到战死沙场，所经历的大大小小的战役不下百。

　　沙场是个磨练人的“好去处”。

　　她在那些年，学会枕戈待旦，学会排兵布阵，学会决胜千里，也学会了送别……

　　这战争中，最免不了的就是流血伤亡。穹庐之下多的是哀鸿遍野，边境重地更是尸骨如山。黄沙满天，残阳如血，原是真的。

　　不过，因缘际会，苏风岸得以与自己重逢，她从黄泉彼岸又回到了喧嚣人间。

　　这次，她不会再走上从前的老路。
　　——
　　“公子，你醒了吗？夫人唤你起来去前厅用饭了，还做了你喜欢的甜蒸饼。”

　　一声清脆的叫喊从门外传来，苏风岸睁开眼，一身戾气消弭无形，她还记得自己年龄尚小，这样的神情未免反常。

　　她清了下嗓子，细声细气地回：“等我穿好衣服你再进来。”

　　含素捂嘴偷笑，以为苏风岸这是害羞了。

　　苏风岸回到床榻上，盖好被子装作刚坐起身的样子，才对外面的婢女说：“进来吧。”

　　只见含素端着水盆进屋，苏风岸特地揉了揉眼睛，装作睡迷糊的样子，引得含素偷笑，只觉得自家小姐真是再可爱不过。

　　从苏风岸出生以来，为了保住女儿身的秘密，她身边只有两个近身伺候的，一个是大她几岁的小丫头含素，另一个是她娘亲的陪嫁嬷嬷。

　　除了这两人以外，其他仆人都不得近身，也因此，除了父母，她跟这两人尤其亲近。

　　苏风岸任由含素伺候，她一副小乖乖的样子，其实心里很是怀念，自战乱伊始，她就没再见过含素，也不知道她的小姐姐后来好不好。

　　含素拉着苏风岸绕过回廊，往前厅去。

　　一路上，苏风岸都在回想着过往。说起来，这也是她时隔数年第一次见娘亲——她娘姓秦，唤作玉柔，因出身商贾，见多识广，就是大家小姐也不及。

　　“娘。”

　　苏风岸远远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松了拉人的手，迫不及待飞扑过去，此去经年，聚少离多，她才明白曾经叫一声就能看见娘亲，是多么幸福。

　　苏风岸环着妇人的腰，眼中溢满濡慕之情。

　　美貌妇人摸摸她的头，“风儿都多大了，还撒娇，一会儿你爹看见又要说你了。”

　　苏风岸想起，自己从前对她爹说的——“要独立”，“不能依赖娘亲”，“慈母多败儿……”这些话深信不疑，就是一阵痛心疾首。
　　直到后来，她才明白，她爹就是想支开她。在她爹苏傅，苏将军的眼里，她就是一道星河，只有她离娘亲远，她爹才能独占。

　　这次，她又不是年幼稚儿，可没那么好糊弄。

　　“我不管，爹不在。娘，我们吃什么。”苏风岸抬头，眼中清澈见底，她放任自己回到十五岁的样子，也不用刻意，只要在爹娘身边，这都是很自然的事。

　　“桌上有荷叶羹，风儿饿了就先去吃，娘等你父亲下朝。”苏夫人眉眼尽是温柔，间或夹杂几分心疼……

　　苏风岸摇头，“我不饿，我陪着娘一起等。”

　　苏夫人：“好，咱们一起等你爹回家。”
　　——
　　待苏傅回府，远远看见的就是苏风岸赖在苏夫人怀里，母女俩坐在桌边，依靠在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

　　苏将军走近了才听见苏夫人说：“我们那时候遇见山匪……”

　　苏傅也不管她们在讲什么，看见自家孩子就来气。他板着脸：“还不坐好，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秦玉柔被他突然出声吓了一跳，苏风岸一听就知道是说谁，自觉从她娘身边起开，乖巧坐到一边的椅子上。

　　秦玉柔：“将军回来了，风儿等了你许久。”

　　苏傅脸色稍霁，在秦玉柔身边坐下，苏风岸把蒸饼，酱料往他们那边推，“爹爹先吃。”

　　苏傅点头，嗯了一声，复又想起什么，沉声询问：“你又闯什么祸了？”

　　苏风岸瞪大了眼睛，一脸无辜，“我没有啊。”

　　秦玉柔：“孩子听话，孝顺你呢，怎么这么想自家孩子。”

　　苏傅看着自家夫人，都忍不住黑了脸，“她哪次闯完祸不乖？别人不找上门来，我们都不知道她在外面有多少丰功伟绩！”

　　说完瞪了苏风岸一眼，苏风岸配合地缩了缩脖子，她曾经年少轻狂，也有过一段鸡飞狗跳的日子，她爹不提，她都快忘记，自己以前也是个不懂事的毛孩子。

　　苏风岸摇摇头，暗叹：果然别人的赞美不可尽信，她都快要迷失在少年将军的名头下了。

　　苏傅看她摇头，将信将疑，“真没惹祸？”

　　“没有。”苏风岸反应极快，说的坚定，其实这个年龄段的记忆她记得也不太清楚。
　　大概就是，经常闯祸，惹她爹生气，具体的某件事发生在哪个时候，若要问，可真是难为她了。

　　苏傅：“你最好没有，吃吧。”

　　苏风岸闻言，迫不及待伸手。她早就想动手了，她娘当年走南闯北，可是学了一身好厨艺，经年日久吃她娘做的饭，彻底养刁了她的胃口，以至于后来在边关，吃什么都觉得差了点。

　　秦玉柔特意给她做了甜蒸饼，蒸饼里面和的豆沙馅，用不着蘸酱料就很美味。

　　苏风岸拿起一个，甜蒸饼白而软，温度正好，掰开之后，紫红的豆沙泛着诱人的甜香，勾着人去咬一口。

　　她一点也不斯文，一口咬下，唇齿间甜味四溢，这时再喝一口荷叶羹，豆沙的甜又加了几丝荷叶的清香。

　　荷叶羹入口软滑，咬下去有劲道。一个个跟翠玉珠子似的点缀在青瓷碗中，又好看又好吃。

　　苏风岸细细品尝，慢吞吞吃完饭，就被她爹催着回屋读书，一刻也不让她耽误。
　　苏傅：“别想着忽悠我，看完了我给你抽查。”

　　苏风岸乖乖应是，读书这件事，对以前的她来说确实是难，堪比过蜀道，而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不过是温习一遍罢了。

　　很多事情，当你难过了，它就不会是你的难。诸如她从前读书，后来从军，都是经历了难，又遇见更难，才知道，前头的难也不过如此。

　　苏风岸绕过回廊，轻车熟路来到书房。

　　书房门支呀一声被推开，她走进，轻轻摸过书房桌椅和书籍，说是恍如隔世，也是不假。
　　——
　　厅中，秦玉柔看着苏风岸离开，心疼道：“风儿还小，将军别这么严苛。”

　　苏傅不赞同摇头，“她还小，可我们老了，她又是我们苏家嫡子，迟早要扛起苏家。我还打算，等过段日子教她用兵器。”

　　“会不会太早了？”秦玉柔担心孩子小，操之过急会伤了底子，同时，又开始后悔当年答应了苏傅的提议，“如果当初我们不对外说风儿是男孩多好。”

　　苏傅严肃，“这不关你的事，当年我就说了，是我要一个‘儿子’，苏家需要一个公子。”

　　苏家枝繁叶茂，嫡系却单薄。

　　当年夫妻俩恩爱有加，却膝下无子，旁支不知说了多少难听话。为了堵住旁人的嘴，也为了留下嫡系血脉，苏傅这才做下将苏风岸当儿子养的决定。
　　秦玉柔自以为亏欠丈夫，也就没有逆他的意思。只是如今想到亲生的女儿，不似别家娇养，却要承受这些苦，心里难免不是滋味。

　　“我知道委屈了孩子，也不曾在其他方面拘着他，而岸儿，是男孩也更自由。”夫妻俩想起自家皮孩子齐齐沉默，似乎还是男孩更适合苏风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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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又要开始写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