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七兮客

40、誓言

　　我答：“回陛下，不曾怨过。”
　　刘彻的目光似乎在我脸上停留许久，又道：“这一年，你在阳陵，可曾见过你外祖父周家？”
　　我想了一下，道：“儿臣在阳陵未曾去周家——听闻周家人丁不旺，也无甚后人。倒是遇见了一个男子，自称是儿臣的表哥。”
　　“那个叫周如安的？他的父亲是你母亲的兄长，倒确实是你的表哥。朕之前见过他一次，倒是玉树临风，风度翩翩。”刘彻道。
　　我感到身旁霍去病一愣，一个眼刀飞过来。
　　“前段时间朕收到他的折子，倒是文采斐然，是个才子。看来他在阳陵任职委屈了这身才华，朕准备唤他到朝中来做事。现在正是朝廷需要用人之时，暂时任他做朕的侍中，蔷儿你看如何？”
　　我谢过皇上不拘一格重用人才。
　　如今霍去病和卫青手握兵权，而我又贵为皇女，霍去病和我成亲已经犯了皇家的忌讳，卫家势力一时无两，我母亲周美人过世多年，如今将她的侄子弄进来，免不了有另一层意思。
　　是牵制我还是牵制霍去病，不得而知。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如同刘彻今日依旧不恢复我的公主封号一样，这是自古帝王的制衡之术。
　　我相信以周如安的头脑和才华，只要他不卷入到暗潮汹涌的朝廷争斗中，应该能自保无虞。
　　刘彻又告诉我，这次河西之战，我改进的连弩起了大作用，问我是否有改进连弩的方法，如今连弩虽然效果虽有，但若在奔跑骑射时无法瞄准，命中率就会差很多。
　　我知他这两年还要发起漠北之战——自河西之役后，匈奴的伊稚斜单于采纳了赵信的建议，将部落撤至北部，试图以大漠作为天然屏障，阻挡汉军的攻势。但刘彻将会再次发动对匈奴的远征，而届时，霍去病将和大将军卫青各自统帅骑兵精锐分两路远战漠北。
　　我告知他，我定会尽快寻找连弩命中率的解决办法，尽快提升连弩性能。
　　刘彻笑道：“只顾着说国事，忘了今日是女儿女婿回门，去病今儿必须要和朕好好喝上几杯。”
　　虽是皇帝，但刘彻似乎很喜欢这种小范围的家宴，他命人取来珍藏的宫廷玉液，对霍去病道：“我们既是君臣，也是姨夫和外甥，现在又是翁婿，这关系还理得清？”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卫皇后笑着悄悄问我霍去病待我可好，我看她的眼光停留在我的颈子，不由得脸上发烫，小声道：“他待我很好。”
　　卫皇后道：“看得出来去病对你用情极深，定是对你极好的。只是他现在是大将军，皇上又心心念念要出击匈奴，他每日忙碌，陪伴你的时间不多。公主若无事可以多来椒房殿坐坐。本宫也是很久没和你说体己话了。”
　　我点头，却看到霍去病和皇上喝着酒说着话，眼神却朝我飘来，我急忙回到他身边，只感觉他那藏在长袖内的手不留意地握住我的手。
　　他已是微醺，冲我耳语：“刚喝了两杯回头一看就不见你了……”口中淡淡酒气扑面而来。
　　在宫中这等亲昵不由得让我脸上发烫，忙告诉他在旁边和皇后说话呢。
　　他轻声说：“我知道，就是不见你心就不安。“说罢，又轻轻捏捏我的手。
　　待近日落，家宴方完毕，霍去病携着我的手共坐一车回至府邸。
　　我突然想起来问他皇上召我表哥来宫里什么意思。他沉吟了半晌才道：“舅舅卫青战功显赫，地位尊崇，但从不养门客，他告诉我之前窦婴和田酚养门客就常常让皇上切齿，犯了天子的忌讳，作为臣子之需要奉法遵职就可以了，不需要养门客。陛下召你表哥入宫也是如此，做好应该做的就好。”
　　他瞪了我一眼，鼻子轻哼道：“我还没问你呢，你凭空冒出来一个表哥，我怎么不知道？”
　　我用手中的团扇点他的嘴，“侯爷今日在宫中那醋鳜鱼定是未曾吃够。”我笑道，“不然怎么现在说话都是一股子酸味儿？”
　　霍去病一把扯掉我的团扇，将我扯到怀中，两只漆黑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想让我吃醋，得先看看后果是否能够承受。”说罢，便低头吻住我的嘴。
　　他的吻火热炙烈，现在才发现，他是调情的好手，几番挑逗，我的呼吸也急促起来。
　　他放开我的唇，口中呢喃：“你以前都叫我霍去病，嫁给我怎的称呼都变了？侯爷？”
　　我被他吻得晕头转向，没有反应过来：“嗯？”
　　“夫人的称呼怎么这么生疏，唤一个叫法。”他笑道。
　　我靠在他肩头想了想，抬头对他道：“要不叫相公？”
　　他摇头。
　　“夫君？”
　　“老公？”
　　他皱眉，显然没懂这个现代称呼，我懒得和他解释，对他道：“不然就叫卿卿？”
　　卿卿在古代就是“亲爱的”意思，显然他对此称呼还算满意。
　　我神色严肃对他说：“去病，你我已经成婚，我有两件事情要和你约法三章。”
　　霍去病神情似乎听到了很可笑的事情，笑嘻嘻的看着我，两只手却还不老实，在我身上蹭来蹭去。
　　我拉开和他的距离，说道：“和你说话呢。”
　　“夫人请讲，霍某洗耳恭听。”
　　“这第一件事情，便是每日一定要抱抱和亲亲。”我道。咱们中国人自古太内敛，情谊总是放在心里，不表达出来，我认为这事大大的不好。
　　“每日你出门前定要和我亲亲，每日会到府中，见面第一件事定是要抱抱。”我说道。
　　他饶有兴味听我解释，毫不犹豫地说没问题。
　　我认真告诉他：“这么做是要一辈子、生生世世都要如此的。”
　　他收起笑容，静静望着对我说道：“我也是说这辈子，生生世世能够做到。见面亲亲，离别抱抱，定是如此。”
　　我看了他半晌，犹豫了半天又道：“这第二件事，便是无论如何你要好好活着，无论是行军打仗或是……定要努力活着。我们两个人是生生世世的夫妻，可是活再久，总要有一个人先走，若是有一个先走了，另一个定要好好活着，好不好？”
　　他眼神渐深，吻着我的额头：“蔷儿，怎么突然想起这么说……无端听了感伤……但若是真如此，我可能做不到。”
　　他双眸凝视着我的眼睛，像是深思熟虑道：“若是我先走了，定是捐躯沙场，也是情理之中，你定是要好好过下去，将我们的儿子抚养长大。”
　　我看着他，他阻止我要说的话，一字一句说道：“但若是你先走，我定不会苟活。”
　　我的眼睛泛酸，急急忙忙对他道：“霍去病，你可知，在这世上，死很容易，活着却很难，你让我一个人独活，自己却不如此，你可知太不公平？我……若有那么一天，你要活得好好的，大汉还要靠你灭匈奴，历史还要靠你来书写。”
　　他一把搂住我，他的脸俯在我的脖颈，轻轻叹道：“怎的说如此的话？蔷儿和我定能够长长久久，亲亲百年。”
　　我靠在他的怀中，含泪笑道：“是的，亲亲百年。”
　　他将我的发丝绕在耳后，抬起我的脸对我道：“蔷儿，我知道你有心事。”
　　我诧异地朝他看。
　　他道：“我常常看到你一个人发呆，有时又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昨日夜里，洞房花烛，你睡去后，却一直不安生，嘴里喃喃自语说什么：不要走……蔷儿，你是要去哪里，不要离开我好吗？”
　　我对他含泪而笑：“昨日我一夜没睡好，在梦里梦到都是你要去打仗。”我叹了口气，道：“过去看到你去漠南，去河西，总是感觉自豪，为你高兴。”
　　“现在如何呢？”他嘴角含笑。
　　“现在嫁给你后，不知怎么回事，情感却变了，今日在宫中听说你又要去打仗，我心中却希望那出征的时间越迟越好——甚至想着你不要去才好。我明明是皇女，知道着国家战事军情，应该以大事为重，但却有着私心不愿意你去冒险。或许是因为私心，你是大汉的大将军，是皇上的得意门生，是众人心目中的英雄，可唯独是我的夫君。”我语无伦次地说着，结结巴巴地说着。“我只想和你美美满满地过完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不分离。”
　　我泪流满面，霍去病用粗糙的大手将我的眼泪擦干，眼泪却越来越多。
　　他叹了口气，吻我的额头，脸颊，对我道：“我生为将军，随时要做好马革裹尸的准备，但我答应你，定会毫发无伤的凯旋而归，和你生生世世不分离。”
　　他看着我：“蔷儿，我们定会生生世世在一起，永不分离，如同这漫天星辰，永不坠落。”
　　他紧紧搂着我，我们看向那漆黑的夜空。
　　一道流星从天际坠落。
　　他的声音竟有些颤抖：“蔷儿，我们一定是生生世世在一起，不要管别的。”
　　我身体颤栗，紧紧依靠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