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七兮客

2、李陵

　　想到此，我不由得将手环住他脖子，装作昏昏沉沉。
　　只听到俩个老嬷嬷过来，问怎么了。
　　只听他道，说是中暑了。
　　我偷偷瞄他，他的脸怎么这么红，难道也是中暑了吗。
　　嬷嬷过来服侍，我听到她们说：“这姑娘长得真是天仙一般，我从来没看过这么好看的人。要不是来路不明，倒真的和我们林哥儿是一对。”
　　另一个嬷嬷说，“快别说这话，仔细有人听见，我听说这姑娘来头可是不小……”
　　声音越说越小。
　　我便真的又睡了过去。

　　一眨眼，在李府又过了三年。
　　这三年里，大胖和二狗子再也没敢来欺负我，我听说他们要拜李林为师。李林哥哥当然不会收他们的，因为他的弟子只有我一个。
　　李林他是遗腹子，他爸在他出生前就挂了。他爷爷和他叔叔都在宫里做官，我觉得这汉代的官应该是忙的很，否则三年来我几乎没见过他们，所以李林似乎也很闲。他教我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但显然他除了笛子其它方面似乎一般，否则怎么三年我的学术水平仅仅是会写繁体字这么低端阶段呢。我倒是想和他学功夫，但他说女孩子家学武艺会被人耻笑，于是作罢。每一日早晨我看他练剑，上午他教我写字，下午他教我吹笛子、或是弈棋这样的时光中悠然渡过。偶尔我也会翻翻《九章算术》，毕竟这是我的老本行嘛。
　　那天我正在翻着书，有侍女传话说老太爷回来了，合着回来的还有宫里的人，唤我过去。
　　我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裙，倒还是得体。便大踏步往前厅走。那前厅的门槛太高，我忘记自己是十一岁女孩的小短腿，差点绊了一跤，幸好被一边的李林扶住。
　　那宫里来的是个公公并两个老宫女。那公公倒是笑容可掬的，看到我便自称奴才。又笑着对李林他爷爷道：“李将军这次真的立了大功，这明珠散落人间，一直蒙李将军家人照顾，皇上心中自是感激不尽。皇上口谕，听闻周美人已薨，极是悲痛，先前陈皇后已经废黜，如今卫皇后获立为皇后，皇上欲将散落明珠接回宫中亲自教养。”
　　我听了脑袋有点懵，很快镇定了下来，看来这皇帝是我亲爹啊。
　　敢情我就是公主呀。
　　幸福来得有点突然。
　　那公公看看我又笑说，公主生得好相貌，真是人间绝色，只是言行举止还需加以修练。要我现在开始和那两个老宫女学习礼仪，下个月十六是吉时，迎我入宫。
　　我抬头看看李林，他也看着我，刚刚十四岁的他皱着眉头倒像是愁绪万千似的。我朝他笑笑，他也没有笑，只是朝我看。
　　公公走了以后，我才了解到一个事实，这么多年来的李林哥哥不叫李林，叫李陵。原谅我这江南人分不清前鼻音和后鼻音。他爷爷就是李广，对就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那个李广。
　　所以这个李陵，就是那个在漠北和匈奴死战不敌后来归降匈奴的李陵了，就是在匈奴和牧羊的苏武把酒临风泪眼相看的李陵。
　　唉，我看着李陵哥哥也变得忧桑起来。
　　其实不光是看着李陵，我看着他爷爷李广、他叔叔李敢甚至整个李府都很忧桑。
　　李广在数年后畏罪自杀，李敢在将大将军卫青暴打后被霍去病在上林苑射杀，而整个李府上下几百口人在李陵归降匈奴后被皇上灭族，而陇西到时候以李氏为羞耻。他们都是好人，这几年来我在府中对我礼遇有加，想到他们如此的结局我很忧愁。
　　不知道我这悲天悯人的眼光是不是过于明显，李府的人显然误会了我的忧愁。
　　过了几天，李陵过来找我，吞吞吐吐，不知所云。
　　我正要和侍女小采出门去，他挡在门口，还让小采出去。
　　“蔷儿，”他说，“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他的脸红红的，气息间似乎有丝丝酒味。
　　少年，你借酒壮胆来找我，怎么我有话和你说呢。
　　想了想，我点点头，说道：“好吧，确实有些话和你说，你要好好记住。”
　　李陵愣楞地看着我。
　　我开门见山道：“有几点，切记：一是务必要规劝你爷爷，胜负乃兵家常事，勿要执迷于封侯；二是届时规劝你叔叔，切勿鲁莽，不得以下犯上；三是若有一天你上战场，你也不要草率出兵，更不要在没有援军的情况下就背水一战……”其它的，我实在无法说出口，最后他率五千步兵在浚稽山与数万匈奴骑兵英勇作战八昼夜，因没有援军寡不敌众兵败投降，但至少他保全了一条性命。他的后人遍布在草原上，数百年多次为汉人效力。
　　四下无声，我朝他看去，他愣了半晌才说道：“我李家历代受国家恩养，只想报效朝廷，从未做过以下犯上之事，我的祖父也是征战沙场的老将，未曾执迷于封侯。确实我也想和我祖父一样上战场杀匈奴人，只是目前我未入仕没有一官半职，蔷儿何有此言？”
　　执迷不悟，也许是历史的必然吧。我笑着摇摇头，说，“昨晚没睡好，许是头昏了胡言乱语。”
　　他无奈地看着我道：“你入宫后，我们两不知何时能够见面，蔷儿你放心，你的心意我知，宫墙虽然把你我分开，但阻隔不了我们的情谊。”他走上前一步，试图拉我手，被我躲开。
　　他苦笑道：“蔷儿现在贵为公主，是陵哥哥唐突了。”
　　歌德说过，哪个少年不爱钟情，哪个少女不爱怀春。
　　孔子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这么可爱的少年，在和我表白，我的心“砰砰”直跳，后来据说整个实验室的人看到我此时闪瞎他们狗眼的脑电波都停下手头的事情，驻足围观。
　　师姐说，如此俊美少年，不能错过。
　　我说you can you up ,don’t bibi.
　　我才十一岁，现在贵为公主，要把守住底线，要自矜。
　　我微微一笑道：“李陵，你永远是我的好哥哥。”

　　一个月的时间足够我掌握宫里的礼仪了，教养嬷嬷很是满意。
　　去长安的那天，路边的石榴花开得火红灿烂，喜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宫里来的宫女说是好兆头。我朝马车外看，确实是晴空万里，身后的李府越来越远还能看到李陵向我挥手。我鼻子一酸，但很快又坦然起来：这汉武帝是翱翔于天的帝王，在他执掌的初年，青年才俊皆有用武之地，是否能改写命运看你了，加油啊，李陵。
　　未央宫离得并不远，不过大半日便到了。那高高的门阙巍峨庄严，从东边的司马门进入，下得马车，由两位宦官模样的人将我引入一处宫殿。远远看那飞檐卷翘，鳞次栉比，琉璃华瓦在阳光下闪着耀目的光，上面写着椒房殿。
　　我只道是那流传千古的汉武大帝坐在里面，不曾想是皇后卫子夫。
　　卫皇后是中国历史上在位时间第二长的皇后，汉武帝的第二任皇后，据说在她在位三十八年，将后宫治理的井井有条，为人大度谦和。果真我一进殿行礼，卫皇后急忙将我扶起，微笑端详了我好一会儿，方才说道：“昭公主快请起，皇上早就和本宫提起你进宫的事，已经安排妥当，以后公主住在这里，还有卫长公主也住此处，你们姐妹儿一起读书学习玩耍，不要外道才是。”
　　我已经封为“昭安公主”了，心中思忖着，口中连声道是。
　　卫皇后拉着我的手坐下，道：“公主这几年在外定是受了不少苦，这些年承蒙李将军家照顾，不负皇上所托，只是周美人确实令人惋惜，本宫已经请求皇上追封为贵妃，公主年纪尚幼，刚刚入宫多来这椒房殿，我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希望日后你们能玩到一处。”
　　她说的很是真切，又告诉我皇上平日里很忙，今日恐是不得闲，改日今上必定要面会的。又问我在读什么书，我怕说错，便回：“些许认得几个字罢了。”
　　卫皇后笑道，“看公主言行举止，定是太过自谦，这几个月还是有教养宫女辅佐你宫廷礼仪，之后便和长公主一同入学可否？”
　　她安排得极妥当，我没什么意见。
　　接着她又问及宫女我的胭脂水粉等零碎事宜，真是极细致妥当的一个皇后。可她怎么知道数年后她在巫蛊之祸中绝望自杀，太子刘据和卫家几乎被清洗一空的结局，到头都是一场空。
　　在椒房殿坐了半晌，刚回到自己的寝宫翻了会《九章算术》，就听太监报皇上驾到。
　　我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接驾，磕头行礼。
　　只见一双玄朱色长袍稳稳落至我眼前，一双大手将我扶起。
　　我知道西汉沿袭秦朝旧制，皇帝服饰还是尚黑，眼前这位定是汉武帝刘彻无疑了，这位驰骋天下的千古一帝，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紧他的大腿。于是乎，我就抱紧了他的腿。
　　抱着他的腿逼真流泪，心里还在寻思着喊“父皇”还是“爹爹”的时候，他已经一手把我托了起来。剑眉入鬓，龙睛凤目，果然是集威严与俊美为一体的帝王之相。

---

作者有话要说：　　架空架空，无历史原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