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花》苏槿

3、雅人约

　　盛舞悠悠百千长，燕行静夜惜未央。来客既请何推却，不如笑赴共举觞。

　　这一夜，是静谧的。
　　早已疲倦不已的十六公主酣酣睡去，做着无忧无虑的梦；马厩里安安静静，牵马的小厮们受到了厚待，仆婢们也都早已睡着。
　　然而似乎那场精彩马战的余波尚未散去，浣尘在外无意识地踱着，紫朔半卧在床上，淇奥古琴放在手边，褪去了银色面具的他，眼中深藏着睥睨天下傲视乾坤的气势，俊逸的脸庞在乱世之中面具之后浸淫得久了，略显苍白。
　　然而尽管如此，紫朔似乎毫不疲惫，这个男人，也许天生便有霸者气度王者气势，傲然天下，风骨独具。
　　微黄的烛光飘忽不定，猛地，烛光被打灭，然而打灭烛光的，却只是一张小小的花笺，有着红色绮丽的剪秋罗，淡淡的草药清芬，花笺上寥寥数字，却是一笔簪花小楷，小家碧玉之气跃然纸上。
　　小家碧玉的字体，然而却写着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话语了：“移驾屋顶，再行商量。”

　　这一夜，是恬淡的。
　　屋顶之上，黑漆漆的一片，一位黑衣女子蹑足奔走于屋顶之上，居然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那女子身段较小玲珑，浑身上下均是黑纱，脸上也蒙着一层薄薄的黑纱，黑纱的边缘镶嵌着金色的滚边，在黑夜之中还算是夺目，女子一耳只一个小小的白玉塞子，小得几乎看不真切，另一耳朵上却挂着白果大小的一个白玉坠子，晃个不停。
　　“姑娘这么晚了，不知道传唤紫某有何事？”
　　紫朔气度非凡，朗声说道，然而却并不能把人吵醒。紫朔手中抱着淇奥古琴，竟自坐了下来，然而瓦片之上，并无声响，手指轻微地想要覆上琴弦，奏出一曲《镇魂调》，然而黑纱女子却抢先拦住了紫朔。
　　紫朔见黑纱女子蹑足奔走于屋顶之上时身姿绰约，再打量着这一身奇怪的装束，轻身功夫一时又泄了底子，便定下心来。缓缓说道：“紫某听闻，盛舞山庄在春秋战国之后，隋唐之前曾因阁主沐羽更名为盛舞阁，而后阁主曲陌遥又再度更名为盛舞山庄。盛舞阁旧时有三位领袖，一阁主，一祭司，一女史。历代阁主祭司不分男女，能者居之，阁主以宝石额环为信；祭司之信则为占卜玉器常物，不尽相同；女史则个个为女子，以黑纱为衣，金边镶嵌衣衫。”
　　黑纱女子在夜色中睁大了眼睛，略微惊讶地看着紫朔。
　　紫朔又道：“如今更名盛舞山庄，自然易阁主为庄主，额环之信似乎已失，祭司历代并不皆有，大多形同虚设，不过挂名罢了。而女史却沿袭至今，仍旧以黑纱为衣，衣衫之上镶嵌金色滚边，且此时为两宋，两宋之防极其严格，是以女史多以黑纱遮面。”
　　紫朔顿了一顿，淡淡地笑道：“想必，姑娘便是盛舞山庄女史了吧。盛舞山庄现任庄主露面不多，听闻江湖中多称之为公子如麟，还请恕紫某孤陋寡闻，竟并不知晓现任祭司、女史各是何人。”
　　紫朔微笑着略微抬头，女史看着那极少沐浴于光下的脸，愣了一愣。
　　女史转而面无表情，也不承认也不否认也不默认，当下说道：“紫朔公子，庄……女真贵族完颜弋有请。请至汴京城中有凤来仪阁，自有人相待。”
　　紫朔当即收琴，以短促琴音为信，浣尘如赴约一般在屋檐之下等候，紫朔骑马而去，女史的身影就此消失在夜幕之中。
　　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候，熟睡的十六公主在梦中甜甜一笑，转而说道：“浣尘，别跑，和我玩！”身边伺候着的孟楚本已倦极，此时眼皮一跳，心中一惊，见是梦话，才放下心来。

　　另一边厢，紫朔早已到达了有凤来仪阁，坐在完颜弋特地准备好的雅座之中，雅座之中，只有一张檀木雕花桌，两张檀木刻花椅，两边轻纱环绕，暖香醉人，楼下还未歌舞起来，却已热闹非常。
　　这就是烟花地，每一天的一切从黄昏开始，深夜时，辉煌才会来到。
　　等了片刻，脚步声从身后传来，紫朔轻轻回头，却是一个穿着青色汉人衣衫的男子，和自己年岁相仿，面若傅粉，唇如涂朱，鼻似悬胆，目比朗星。他一路行走，身边的人十分尊重他，想必便是完颜弋无疑了。
　　完颜弋手中端着盘，盘中两件事物——其一为茶，其一为酒。
　　均是一壶三杯，式样别致非常。
　　完颜弋坐到另一张椅子上，暖若阳光地笑着，他道：“这位便是紫朔兄弟了吧。”见紫朔点了点头，完颜弋继续说道：“今日约紫朔兄弟来，无关政事，只管风月。我听闻十六公主的导师才智超群，六艺皆精，很想结识一番。此番来本是明日便可相见，但我实在好奇，又加上今夜特请了百花姑娘舞蹈，所以连夜请来，还请不要见怪。”
　　说罢，兴致颇高地指着眼前的茶和酒，道：“不知紫朔兄弟爱喝茶还是爱喝酒，所以备齐两份，请紫朔兄弟自行选吧。”
　　紫朔微笑着，点头不语。
　　半晌，紫朔凝视着那两件事物说道：“茶，隐士也，当以静品，适于退隐名士，超群拔俗之人。酒，豪士也，当以结友，始于轻狂少年，急切交友之人。”
　　说毕，紫朔便提起乌银自斟酒壶，将三个酒杯中的两个斟满，道：“紫某自然是选酒喝了。”
　　完颜弋见紫朔转眼已是一杯下肚，亦然不肯落后，端起酒杯道：“今日我二人放下外务，只管结友，轻狂一番吧！”
　　说毕，将端起的酒杯凑上唇前，一饮而尽。

　　完颜弋又问道：“紫朔兄弟，未知是敌是友，何敢轻易赴约？”
　　紫朔又是饮了一满杯，笑道：“请柬如此别出心裁，必是雅士之约，紫某喜好附庸风雅，想必下请柬之人必定与紫某臭味相投，雅人约我，怎可不赴？”
　　说毕，两个少年轻狂的男子端起酒杯，饮下结友的酒。
　　结友，结的究竟是什么友？
　　渐渐，丝竹缓缓低了下去，清幽却又绮丽的瑟音慢慢响起，依稀中，紫朔听出似这音乐乎便是女伶起舞的乐曲。
　　紫朔凝神望向窗外，哎……不知不觉，夜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