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匣子》冒冒

4、出殡

　　父亲去世的很突然。所有的人白天尚在我伯父家为他孙子周岁庆贺，晚上却要来我家为我父亲吊唁了。不知是因为来不及转换情绪，还是他们惯常了这样，一个个脸带笑容，在我父亲的棺木面前，互相寒暄，或是玩笑。
　　只有一个人哭得很惨烈，那就是我的姑姑。每来一位客人，在为我父亲上香时，她就必须要念着词为我父亲哭泣。虽说是习俗，但我能感受到她的悲伤和对我们的怜悯。那一晚，她的嗓子哑了，擦眼泪的毛巾湿了。她唱着父亲的一生，唱着我们的凄苦，可我们谁也不知道，这些是唱于离开的人，还是唱于留下来的人。
　　第二天的早晨，我浑浑噩噩的坐在饭桌上。他们说，吃完了早饭，我的父亲就要下葬了。有的人说，这饭怎么这个样子；有的人说，家贵去世的那么突然，水英又昏迷着，能弄这几桌子菜已经算不错了。
　　我默默听着，他们吃不下，我也吃不下。这个世间，终究是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
　　父亲下葬前有最后一次开棺，我们被允许见最后一面。那个时候，有很多人围着棺木，我没有挤进去，站在人群外。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没有靠近，好像有人说你不用去看的，好像也有人在跟我说，最后一面了，你要去看一下吗？但我还是看见了他。当抬棺的人大喊一声“开棺”的时候，他帅气而安详的脸庞就落入了我的眼。我突然感觉支撑不住自己了，整个人趔趄了一下。我听到奶奶在哭，姑姑在哭，母亲在哭，一片哭声向我袭来。我控制不住我自己，那种由心底涌起来的绝望一瞬间淹没了我。我也歇斯底里地哭泣，哭到手脚麻木冰凉，哭到必须弯下腰才能汲取到一丝空气，哭到只能扶着墙才不让自己倒下去。十二岁的我在那一刻体会到了心痛的感觉，因为绝望而体会到的真真正正的心痛。从那以后，每当难过时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即使心脏彩超一再显示一切正常。
　　开棺没多久，抬棺之人就匆匆忙忙合上了。因为没有男孩，我和姐姐在伯父和堂哥的带领下，跪在了门口，请抬棺的人送父亲去葬地。
　　这是习俗。一路上，抬棺之人只要歇息，我们就要跪下。他们见惯了这样的场面，甚至熟悉戏弄人的把戏。他们笑着说要多给我们做孝子的机会。所以，一路上，他们插科打诨，嬉笑怒骂。每走几步路，就闹着要休息，休息的时候就开伯父和堂哥的玩笑。不知是因为他们心里还尚存了点怜悯之心，又或者是因为忌惮这样名堂堂的场面，他们对我和姐姐仁慈地给予了忽视。
　　但那样的画面，我低着头跪在前夜雨水浸湿的草丛上，那些闯进我耳朵的欢声笑语，那些我不用抬头就能看见的笑脸，我久久无法忘怀……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到了要埋葬父亲的地方。他的栖息地选在山坡上的某一处，旁边静静地伫立着一棵小樟树苗。他们放下棺木，做了法事后，开始为父亲挖墓地。太阳在这个时候出来了，暖烘烘的，像要驱走昨夜的寒气。我抬手遮着眼直视这刺眼的光，只是一晚，再见却已恍如隔世了……
　　挖地的人们都在忙碌着，敲敲打打，而浑浑噩噩的我，在这温暖的阳光里，于父亲的墓地旁，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