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5-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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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下班的时候，安桃在地铁站找到了小舅哥。
其实陈舒夜早就知道小舅哥在哪儿了，这个人的人际网超乎寻常的强大，混乱爆发不到十五分钟，他就锁定小舅哥的位置了。是在地铁工作的他的一个小学同学的二舅的弟弟的……算了，记不得了。反正是一个或许算是熟人的熟人告诉他的。
之所以拖到现在，也不是陈舒夜怕耽误上班。他说了：“关心同事的心理健康属于工作的一部分。”
主要是，陈舒夜觉得，小舅哥或许需要静静。
梨厂在高新区，地铁线和地铁站都是新修的，因此非常新，白色的漆牌下面是干净的防弹玻璃，雪白的灯光一打，很有太空舱的科技感。在温柔的“下一班即将到达的是……”女声提示与“痘医生”的夸张广告声中，小舅哥坐在中间的休息座上，弯着腰，胳膊扶着腿，蜷缩在一起，像是一朵行将就木的蘑菇。
安桃才一走下台阶就看到他了。她慢慢地走过去，小舅哥也没抬眼看她，等她坐到她身边的时候，才闷声道：“是陈手术让你来的？”
安桃花了一会儿功夫才反应过来“陈手术”是谁，然后她点点头：“嗯。”
小舅哥的声音被锁在身体的里面，像是一颗含混不清的藤球在草地上滚：“假惺惺。”但他好像又没有了下午那种失去理智的愤怒，而是一种空虚。
或者迷茫。
“我生怕是错怪了他，”小舅哥说，一断一续地，“在老许那边打听到之后，我还专门去人事那边又问了一遍。我就怕是老许他们乱说、我让好人吃了亏。”
“但他们说没有。名单就是这样的。T11的‘迷宫系统’这一栏，贡献人写的明明白白‘陈舒夜 莫饮年薛侠’。”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小舅哥猛地抬起头，吐出一口气，“转正申请就失败了。”
“……”
小舅哥抬着头，好一会儿都没再说话。安桃也不说话，托着腮坐在他旁边，看着前方地铁的来来往往，人流的进进出出。周围人来来往往，而他们静得格格不入。
在第三辆地铁车厢从眼前开走的时候，小舅哥终于开口了：“我小的时候，我爸对我很严厉，他望子成龙。他是一名火车司机，他没出息，但他希望我能成为超级学霸。”
“他总打我。只要考不好，他就打我；我考好了，他也打我，因为我有个地方粗心了。我好不容易考了一次满分，他还是不高兴，他说，你下次能保证还考满分吗？我太明白你了，你最会得意忘形，不打你两顿你不长记性。他打得真的太疼了。”沉默了一会儿，小舅哥说，“我好恨他。”
“我妈不打我，但我妈也不会帮我。有次我爸在打我的时候，我妈路过，冷笑了一声，‘该打’，然后就走了。她的笑声我永远都忘不了。我为什么该打呢？因为我死活不写作业了。”
安桃递给他一张纸。
小舅哥没有接，用胳膊肘胡乱地在圆脸上抹了两把，留下很多横七竖八的水道子，将脸切割成一条一条的：“我不写作业了，我讨厌他们，所以我不想好好学了。他当然会打我，但我不怕，我皮厚、耐打。如果只是付出一顿打，就可以看到他气急败坏的样子，那不是很划得来吗？他生气、他胸闷、他暴跳如雷——那可太好了。”
“我打架、逃课、早恋……除了不吸d不犯法，我基本什么都干了。我毫无疑问地成了一个废小孩，一个让所有长辈都失望的废小孩。我花了整个青春去和他们对抗，我沉浸在和他们的较劲中不能自拔。终于，我爸再也不管我了。正好那个时候放开了二孩，他们就再生了一个孩子，是个小弟弟。”
“我以为我赢了。”
安桃轻轻地说：“其实没有赢吧？”
小舅哥自嘲地笑了笑，一滴水珠滑落在嘴角，滑落在下巴，浸泡在衣服上：“我浪费了我的人生，就为了争那么一口气。我为什么要浪费我自己的人生，去和他们斗气呢？这是我在大三那年突然恍然大悟的。但也来不及了，大错已经铸成，后果需要我自己承担。”
“而他们已经抽身了。”
“他们现在一家三口过得很好。我爸终于学会了怎么做一个爸爸，他对小弟弟很好，发誓要让小弟弟享受一个很好的童年。我爸也学会了关心我妈。他们享受着自己的小生活，把那个废物儿子忘掉，再也不用去想那些气急败坏鸡飞狗跳的日子了。我只会让他们生气和失望嘛。小弟弟还很听话，一点也不像我。”
“安桃，我不是问过你吗？我问你，犯了错的人什么时候才可以被原谅？你说只要付出了同等的代价去弥补，就可以被原谅。你错了，安桃，犯了错的人什么时候都不可以被原谅，因为人生是条不能回头的单行道。再也不能改变了。”
一声抽噎响起。是男人的哭声，有一点粗，又有一点不想让泪水落下来。但是控制不住，小舅哥浑身都抽动了起来，颤抖将他完全淹没，他捂住了脸，扭过身，不想让安桃看到他的眼泪，嗓子却无法抑制地放声嚎啕：“我只是想证明自己！……我只是想证明自己啊！”
他只是想证明自己。
他坚持留在梨厂，没有走其他人所说的理性的路，先在梨厂外包一两年，然后去小厂，然后再回梨厂——只是想争口气罢了。
只是想证明自己罢了。
“小舅哥，”安桃心疼地揽过他的肩膀，轻轻拍着，“你已经向我们证明自己了。”
“他是唯一一个会原谅我的人。”小舅哥的门牙在下嘴唇上拼命地摩擦着，呼吸急促如同砂纸摩擦，“他说他原谅了我。但他没有。他和薛侠是一样的。他们都没有原谅我，他们在这里等着我，然后报复我。他们成功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安桃脱口而出，“你愿意给他们一个改错的机会吗？”
小舅哥突然停止了哭泣，他抬起头，不顾满脸的泪痕，不敢置信地看向安桃：“他们真的背刺了我？！”
“你……”安桃哭笑不得，“你刚刚说得这么笃定……”
“但我本以为你会否定我，告诉我陈手术和薛侠不是这样的人，这里面有误会！”小舅哥震惊地说、
安桃噗嗤一声笑了。
“喂！”小舅哥推推她，急了，“不要笑了！快回答我！”
“你为什么觉得他们不会背刺你？”安桃忍俊不禁地说。
小舅哥有点别扭地将眼睛看向其他地方：“陈手术不是这样的人。”
“那薛侠呢？”安桃眼角的余光瞥向某个地方，无声地轻笑了一下，却也没有说破。
小舅哥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他撇撇嘴：“薛侠……他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人，说话是不好听，工作是眼高手低瞧不起人，人也没劲——”
“喂，太过了一点吧？”
“——但是，不至于。”小舅哥叹了一口气，“我以为他是那种就算再讨厌一个人，在大是大非面前也会坚持的人。”
“你对他评价还挺高嘛。”安桃笑道。
“那又有什么用呢，”小舅哥又是一声长叹，“瞧，还是证伪了。”他的声音弥漫着长长的失望，这种失望，甚至让他忘记了自己的悲伤。
他很落寞地坐在那里，脚尖一晃一晃。安桃有点不忍心，觉得自己逗他逗得太过了，可是那个问题也在她心里逡巡了很久，逼得她也快没法呼吸了，以至于她终于还是私心了一把，将实话稍微延宕了一句，然后重新提起这个已经被问过一遍的问题：“如果……如果真是这样。如果他们想要弥补……你愿意给他们一个机会吗？”她几乎要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
但小舅哥听到了。
漫长的沉默之后，小舅哥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给吧。”
“为什么呢？”安桃轻轻地说。
“因为我没有被原谅过，”小舅哥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还有那一团黑色的影子，“我知道那种滋味有多难受。我不想让别人再尝这样的滋味了。”
“你不想让他们尝尝和你同样的滋味吗？”安桃追问。
“有什么意义吗？”小舅哥反问，“这样做？”
安桃一愣。
“我最开始用拒绝写作业的方式报复我爸，”小舅哥淡淡地说，“到了后来用打架斗殴来报复我爸。我甚至一度想过吸D，真的。虽然只是动了念头，但真的动了。报复这种事，一旦开始，就不会停下来。你甚至会忘了你最开始报复的目的是什么，只是纯粹的报复——被报复——报复回去，无限循环。比如我就忘记了，其实最开始我报复我爸，也不过是想逼出我爸的一句话——你这么地折磨我，到底是为了你自己的虚荣心，还是为了爱。”
“……”
“然后最后在日复一日的来回报复后，就真的没有爱了。”
“……”
“如果可以重来，”小舅哥用一句话结束了这段对话，“我希望当年的我能多给我爸一点信任。还有我妈。就这样。”
安桃怔怔地望着他：“对不起，小舅哥，其实……”
“你俩磨磨唧唧要聊多久！”某个在暗处躲了好久的人再也忍不住了，他冲出来，劈头拽起安桃就是一阵猛晃，“你也是的，跟他聊有的没的干什么？这些问题根本就不会存在好吧！因为前提根本就是错的！”
“薛侠？！”小舅哥又震惊了，“你什么时候来……”
“就许你偷听？”薛侠不耐烦地朝小舅哥甩了一句，转头又对安桃说，“你稍稍。”
自知犯错的安桃赶快往旁边站，把空位让给薛侠。薛侠却没有坐下来，而是又把懵逼的小舅哥拽了起来，对准他一阵咆哮：“听好了——莫饮年！我一点都不想抢你的功！老陈也不想！我们从一开始就打算在功劳名单上只填你的名字，因为我们都知道你有多需要它！我们交上去的表上也的确只有你的名字！老陈还给你写了热情洋溢的转正申请评价，要多肉麻有多肉麻！”
一大堆口水喷在小舅哥脸上，都颇有点唾面自干的味儿了。不光如此，因为薛侠动作太大，他的马尾小揪还甩在了小舅哥脸上，弄得小舅哥一愣一愣地：“所以，为什么……”
“因为杀千刀的锅子在里面捣乱！”薛侠烦躁到了极点，头顶都快气冒烟了，“他背着刀哥和我去给复核的人参了一本！这货把我们都坑了！不是我啊！不是老陈啊！你清醒一点好不好！”
“你别晃了，我要晕了……”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5-15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