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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桃子熟了(十三) ...

  •   水晶杯里的水泼了寇自珅半身,寇自珅纹丝未动,杯子跃过他肩头嘭地砸在寇睿肩头,或许是磕到了寇睿的骨头,杯子竟然撞碎了,碎成三瓣,两瓣大的向下落去,一片小的向上飞去,径直在寇睿下颌划出一道血口子。

      “爸——”饶是贺静再淡定也吓破了胆。

      老爷子气昏了头,杯子明显是朝寇睿脑袋砸过去的,但老爷子一米七多,即便扬手扔出去也没砸到一米九的寇睿的脑袋,但玻璃渣子划破了那张冷俊的脸。

      贺静那一瞬间感觉心都滴血了。

      寇自珅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手蓦地攥紧,咬肌绷成了石块状。

      “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贺静转头朝老爷子喊,“打他骂他有用吗!”她狠狠喘了两口气,把憋了十几年的话一口气吐了出来,“寇睿是我的孩子,我和寇自珅的儿子!要打要骂也是我和自珅来管!”哪轮得到你们!

      “现在说你们管!当年走的时候怎么不说你们管!”老太太隔着茶几,指着贺静鼻子大骂,“谁家有你这样的儿媳妇倒了八辈子霉!自从我儿子找了你,他眼里哪还有我这个妈,哪还有这个家!你撺掇他不跟我们过!为了从家里搬出去儿子都不要了!现在说你们管!你们管得着吗——”老太太火力全开,吼得屋里的玻璃跟着动荡。

      “怎么就管不着?”寇自珅抬头看着亲妈那张不讲理的脸,“我们为什么搬走您不知道吗?”

      不等老太太说话,寇自珅又看向亲爹,“爸,我妈忘性大,您也忘了。我们为什么搬出去,为什么没带走小睿,您忘了?”

      “我忘了!我为什么要记得!我儿子为了个媳妇家都不要了,亲爹亲妈都不要了,还不许我们留下孙子傍身,以后死了也好有个人给奔丧扫墓!”

      贺静气得偏过头抹了一下眼睛,余光瞥见寇睿还在那里站着,赶忙从茶几的抽屉里翻出小药箱,随便抓了消毒棉棒就朝寇睿走过去。

      寇自珅对贺静说:“跟他进屋。”

      贺静没说话,知道寇自珅要跟爸妈开诚布公地谈谈,她在这里老人家只会更没面子,走了更好。

      她走到寇睿面前,仰头看着儿子的脸,半个手指长的血口子,很深,血从下颌流进衣领里,衣领被血洇湿了一小块。

      “走,进屋。”贺静抓起儿子的手拉着人要往卧室走。

      寇睿上身被拽的扭了过去,双脚却一动不动,他轻声问:“为什么没带我走?”

      贺静拉扯的动作停下,回头看儿子,眼里一片凄凉。

      沙发里的三人都没说话,一时间屋里仿佛深夜一般死寂。

      “为什么?”寇睿看着寇自珅,“说话。”

      寇自珅动了动,嘴皮子刚张开,老太太突然喊道:“你们是想逼死我啊!我活着让你们委屈了!我占着那栋房子让你们难受了!那我还活着做什么!”她说着脑袋拨浪鼓似的向两边晃,一双锐利的眼睛四处找着什么。

      “为什么!”
      炸雷似的一声吼在屋里每个人脑瓜顶上炸开。

      寇睿眼睛血红地扫过沙发上的三个人。

      四个大人被吼的齐齐打了个激灵。

      贺静手一抖,松开了抓着寇睿的手。

      寇自珅攥紧的手却慢慢松开了。

      老太太被吼的身子一晃,直挺挺摔进沙发里,一手捂着胸口,眼神悲戚又恨恨地看着寇睿,“儿子儿子这样,孙子孙子这样,我活个什么劲儿啊,啊呜呜呜——”

      寇睿转头看向贺静,贺静脸色难堪,两手交握在一起死死攥着,眼神却出奇的平静,一直盯着卧室的门。

      “说。”寇睿看着她说。

      贺静收回目光,偏头看儿子。这话她不能说,但寇睿眼见着火了。她极少见儿子发火,上次还是爷爷奶奶哄骗着他要把他送上矫正中心的车,气得他砸了一客厅的东西,甚至打了司机和老师,那天寇睿发疯的样子让她和寇自珅这辈子都不会忘。

      那天她见到寇睿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孩子疯了,生生被逼疯了,恐怕这辈子都完了。所以她不顾两个老人的意愿,不征求寇自珅的意见,直接把人送到了千里之外,送到了她觉得安全,至少能让寇睿安静一阵子的地方。

      几个月下来,证明她当时的选择是对的。寇睿变了,她那个沉默寡言,一直处于叛逆期一直不肯跟他们沟通、不肯接受他们的孩子变了,他变得鲜活有生气,表情丰富了,甚至举手投足都带着勃勃的生机,她不知道多少次默默地看着寇睿的背影心里欢呼雀跃,哪怕他是个特别的孩子。

      但是现实总是百转千回,这一刻的寇睿像极了半年前疯了一般的他。

      “是……”贺静嗓子发哑,声音生涩,第二个字还未吐出,老太太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在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人就已经冲进了厨房,再出来手里抓着一把餐刀。

      “妈!”寇自珅吓得跳了起来。老头倒是没有先前那么愤怒,语气稍重道:“你又做什么,放下!”

      “你问问他们要做什么?”老太太拿刀直指寇自珅又指贺静,最后抖着手指着寇睿,“十几年我养了个什么,现在好了老家人都知道了,我还有脸回去吗?!我,我要去问问那家姓杨的,他们到底安得什么心!整个儿子勾搭我孙子……”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在老太太那把刀上时,寇睿突然动了,没人看清他是怎么窜到沙发旁,又是怎么拎起木质圆凳,等四个大人回神时,那把圆凳猛地砸在客厅落地窗最大的一面玻璃上。

      “哐——哗啦——”

      “啊——”
      “寇睿!寇……”
      “不要!儿子——”

      两个老人惊在原地,老太太手中的刀掉在地上。老头晃了几晃一屁股坐在地上,抖着手指着跨在窗框上的孙子,嘴唇干动却说不出话。

      “你不用死,如果非要有人死,我去死怎么样?”寇睿面带微笑,诡异的目光依次扫过四个人。

      寇睿觉得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畅快淋漓,过往的迷茫、束缚、恐惧、不为人知的秘密和躲不掉的慌张,从玻璃炸裂的那一刻猛然间从他身体的每一个毛孔喷张而出,那些捆在身上的绳索,那些勒进了肉里的绳索立刻炸得四分五裂,现在好了,它们断了!

      彻底断了!

      炸落的碎玻璃里闪过无数帧过往的画面,每一颗都映着他的一面,每一面都是不一样的他。

      这一刻他只想飞,从这里飞出去,离开这里,彻彻底底的离开这里,飞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不要!寇睿!”贺静哭喊着就要去抓人。

      寇自珅跑过去拦住她。寇睿已经坐在了窗框边缘,随便谁一碰他,他就能从二十七层掉下去。

      寇自珅红着眼睛咬牙道:“打电话。”

      寇睿怔怔地看着窗外,深秋的天蔚蓝广阔,天的尽头透着一股莫名的吸引力,他想去那里……

      心里升起一股浓烈的不舍,一张可爱的脸闪过眼前……是杨煦炎。杨煦炎跟他不一样,杨煦炎有那么多朋友,他活的肆意,他已经没家了,不能被爸妈嫌弃,不能没有朋友,不能被人指指点点,不能被人谩骂,他该快快乐乐地过每一天……

      可他也说了等他回去……

      贺静猛然间反应过来,手忙脚乱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联系人时有那么一瞬的疑惑“打给谁”?但下一秒她的手点在了炎炎的名字上。

      电话响了四遍,才被接起来。对面接通的瞬间,寇自珅立刻点了扬声器。杨煦炎带着微喘的声音传了出来。

      “喂,阿姨?”

      “炎炎……”贺静的声音带着哽咽,只叫了个名字她就捂住了嘴,铺天盖地的委屈莫名袭来,她连话都说不出来,是这个男孩儿吗?是他将寇睿从黑暗的深渊拉了回来?是他吧?可现在……

      “炎炎,我是你寇叔,寇睿有话要跟你说。”寇自珅强自镇定,说完压着声音里的颤抖对着寇睿纹丝不动的背影说,“小睿,炎炎找你,小睿,炎炎要跟你说话……”

      或许他们的声音让杨煦炎听出了不对劲,杨煦炎打断寇自珅说:“叔,麻烦你把手机给他。”

      寇自珅额头青筋突突跳,他不敢上前,寇睿的双腿都在窗户外面,整具身体都向外倾斜着。

      那边老太太已经抑制不住地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只是一直捂着嘴,但这点声音也被扬声器收录了进去。

      杨煦炎在那边突然喊道:“寇睿!”

      坐在窗框上对着天边发呆的人突然打了个颤。

      贺静猛地抓住寇自珅的胳膊,身体遽然抖了一下,再也不敢看,脸立时埋进寇自珅的胸前。

      寇自珅伸着胳膊把手机往窗边递过去。

      杨煦炎再开口换了语气:“寇睿,你说要上一所大学,是不是骗我的?”

      风从空荡的窗口灌进屋里,寇睿从耳畔刮过的风里听到了杨煦炎的声音,不,不是风里,在身后,他突然转头看向身后,杨煦炎来了?

      “寇睿,你说要上一所大学,是不是骗我的?”

      寇睿眉头微皱,看向那只手机,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回答:“不是。”

      “你就是!你个骗子!你他妈不学习又瞎瘠薄搞什么!”杨煦炎暴怒的声音几乎要把手机喊炸了,带着电流的声音响彻整间屋子,惊得四个大人都忘了害怕。

      “我……”寇睿被吼的打了个激灵,几乎是瞬间感觉手心传来刺痛,手臂发麻,他回头看向前面,接着整个人定在原地。

      “你他妈说话!”杨煦炎又喊了一句,“不说是吧,行,你有种永远别跟我说话!”

      寇自珅被一句句竭力的咆哮震得浑身一抖,想他一米九的中年男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从未对某个人的声音如此反应剧烈过,就连原本被寇睿吓得要死的贺静都忘了惊吓。

      “嘟嘟嘟……”电话挂断

      “等……”寇睿伸手要去抓寇自珅手里的手机,原本就倾斜向外的身体猛地向外倾了一下。

      “啊——”老太太和贺静同时喊出声。

      寇自珅一步窜过去抓住儿子的胳膊向里用力一拽。

      寇睿从窗框上掉下来时脑袋里还回荡着杨煦炎的咆哮,心里一阵阵后怕,杨煦炎生气了,生气了,怎么办?

      几乎在落地的同时他甩开寇自珅的手就去抓扔在玻璃渣堆里的手机。

      杨煦炎的电话已经挂断了。

      寇睿按亮屏幕,面部识别失败,他飞快输入密码,密码错误,为什么错误,怎么会错误,怎么办!

      他要打电话,打给杨煦炎,他不是骗子,他想跟杨煦炎一起去上学,想待在他身边,想每天都能见到他,想回去,现在就回去!可杨煦炎挂了电话,杨煦炎生气了,杨煦炎杨煦炎,为什么密码不对,为什么为什么……

      寇自珅难以置信地看着儿子疯了一般地在手机上输入错的密码,寇睿的手心和手臂都被玻璃划伤了,血模糊了屏幕,顺着指缝流过手臂,滴在晶莹的玻璃渣上。

      贺静哭着过去拽寇睿:“先起来,起来……”

      “不要碰我!”寇睿甩开拉扯他的人,又一遍遍输入错误的密码,手机被锁的同时他疯了似的对着手机嘶吼。

      泪从眼眶里奔涌而出,绝望的吼叫从压抑的胸腔里钻出。

      寇自珅拉开贺静,站在寇睿后方,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那张崩溃的脸,眼睛瞬间模糊了,心如刀绞般痛。

      老太太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朝寇睿跑过去,“他怎么了?怎么了?快叫救护车啊!”
      老头几步追上去抓住老太太使劲把人往后拖。

      嘶吼声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哭声。哭声不大,却极度痛苦压抑,滚在喉咙里,钻进了肉里。

      寇自珅再也搂不住贺静,贺静跪到地上抱住寇睿,“妈妈错了,妈妈对不起你,你看看妈妈……”

      ——

      七中的高三早自习刚下课,杨煦炎在男厕接完电话撒丫子就往楼下跑。

      刘飒格和高珩刚从后门出来就见一道疾风从眼前刮过,看清疾风是谁,两个人对视一眼二话不说追了上去。

      杨煦炎直冲冲跑进图书馆西侧的小道,跑到破败的花坛边猛地加速眼看就要摸到墙了,校服突然被拽住,接着整个人向后摔去!

      “我草拟大爷杨煦炎你个狗比你他妈要压死我继承我小片片啊……”刘飒色被杨煦炎横着压在了身下,就连高珩都被带倒侧摔了出去。

      高珩爬起来把摔蒙的杨煦炎拽起来,“你又逃课,老董不是说了你再来一回……”

      不等高珩说完,杨煦炎甩开他的手又要去翻墙。

      刘飒格气得一蹦一米高,窜过去又把杨煦炎拽了下来。

      “滚!撒手!”杨煦炎回手抡在刘飒格肩头,砸的刘飒格吭哧一下,差点吐血。

      “你他妈砸我!你砸我!杨煦炎你砸……”

      杨煦炎急得回身踹在刘飒格膝盖上,又骂了一句“滚”!

      刘飒格战斗力被激发,跪地瞬间爬起来,冲过抱住杨煦炎的腰就地撂倒,两个人瞬间打成一团。

      高珩抱臂站在一旁,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还有七分钟才打铃,应该能打完,实在打不完,他一人给一拳拎回去也行。

      “让你他妈揍我!傻逼脑子进屎了!让你踹我!给爷趴!”

      杨煦炎翻身把刘飒格压身下,骑腰上按着人噼里啪啦揍了四五拳,直把刘飒格打的眼睛冒金星。

      高珩见杨煦炎是真急了,赶紧上去抓着胳膊把杨煦炎拽起来,“你疯了?”

      “松开!”杨煦炎甩了一下没甩开,看着高珩说,“我必须走,松开。”

      “为什么?”高珩看着他,“寇睿出事了?”

      刘飒格蹦起来一脚踹了过去。

      高珩抓着杨煦炎转了半圈躲开了刘飒格的脚,压着火说:“他在海城,就算他现在有事,急事,你飞过去也是三四个小时之后了,杨煦炎你冷静点。”

      “他他妈脑子进屎了!”刘飒格吐了口吐沫,抹掉嘴角的血,“谈个恋爱谈的脑子傻了!”

      “闭嘴。”高珩对刘飒格道。

      刘飒格气得踢了一脚花坛。

      “必须去?”高珩又问,“到底怎么了?”

      “……不知道。”杨煦炎颓丧地坐在花坛边,失魂落魄地又说了句“不知道”。

      “不知道你他妈急吼吼地逃课,疯了吧!”刘飒格骂骂咧咧地瞪着杨煦炎,“你脑子呢,他为什么回不来 ,不都他妈是家事吗?你谁呀你急吼吼过去!”

      “我是他男朋友!男朋友!”杨煦炎朝着刘飒格喊道。

      刘飒格一愣,接着朝他竖起俩大拇指,激将道:“男朋友可他妈太牛了!行,你去!快去!”

      杨煦炎很想再打刘飒格一顿,但现在脑子里混沌不堪,他没心情打了。刘飒格虽然欠揍,但是话说的并不是没道理,寇睿回不来是因为奶奶,他现在急吼吼跑过去会不会乱上加乱……

      他双手攥拳一下下砸着自己的脑袋。

      寇自珅小心翼翼的语气,贺静的哽咽,以及另一道不知道是谁的哭声在杨煦炎脑袋里一遍遍循环。

      无数混乱的声音和胡思乱想李,眼前忽然闪过寇睿入学那天的画面。

      八月初的正午,烈阳如火,性格古里古怪、神经兮兮的寇睿消瘦的青竹一般,身体绷得笔直,一步一步走在被炙烤的扭曲的空气里。

      那时他只觉得那道背影很消暑。时隔半年再回头看,才发现其实不是,那身冰冷的气息是寇睿竖在身周的高墙,以此用来警告并吓退每一个试图靠近的人。

      那会儿,只觉得寇睿讨厌至极,是个大麻烦。他冷眼旁观、他假意劝解,一次次的靠近,却在不经意间弄塌了寇睿的高墙。

      冰冷的高墙塌了一角,他正是扒着那塌了的一角往里张望的人……

      他看见了寇睿的优秀,看见了的寇睿的桀骜,看见了寇睿坚韧的,以及那颗被无数绳索紧紧束缚,已经束缚到变形的灵魂……

      他是坚韧的,即便束缚使他的灵魂变形,他对那片围城依旧心向往之。

      他是优秀的,哪怕身陷混沌人间,依旧有着无数学生无法企及的成绩,他站哪里,哪里便是遥不可及的塔尖。

      他是桀骜的,面对层出不穷的折辱与谩骂,他回以报复,却不堕落,如桀骜不驯、独自驰骋荒原的孤狼,他自有他的生存法则。

      秋风拂过,杨煦炎心里的急躁熄灭,反而有些激动,他从未发现,原来寇睿已经成了他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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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桃子熟了(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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