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梧桐（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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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将近九点，小广场里的人散了大半，热闹渐渐平息。
杨煦炎晃悠到小广场视察了一番，绕了大半个小区才往回走。
“有点饿。”他揉着肚子说。
寇睿看了他一眼，说：“回去煎牛排。”
“算了，他们几个还在呢，煎了也不够吃，再忍忍。”杨煦炎揉完肚子又抻懒腰，抻完懒腰一只手直接搭在了寇睿肩上，“走不动了。”
“走不动还溜达。”
“我这不是等他们收拾完吗。”杨煦炎嘿嘿笑着，“回去还得帮忙，朋友有时候也是拿来当牛做马的。”
寇睿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不知道他是怎么把“大方到没心没肺”和“狡猾到让人唾弃”这两种优秀的品质集于一身的。
杨煦炎后半程是挂在寇睿后背上被拖回去的，要不是怕丢人，他恨不得手脚并用地抱住寇睿的大长腿，让寇睿把他给顺道带回去。
寇睿拖着他走出电梯时，李诗琪正拎着两大袋垃圾往门口放。一见杨煦炎的懒样，笑着揶揄他：“说了一晚上，怎么还累着腿了？”
“转移了，懒癌细胞奸诈狡猾，浑身跑。”杨煦炎撑着寇睿肩站直，扶着门框进屋，一屁股坐在鞋凳上，“别收拾了，赶紧撤吧。”
“撤你大爷撤，你他妈稀里哗啦的搞了一大通，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寇睿出了什么事儿。”刘飒格踢着三只拖鞋从厨房出来，“谁他妈有病，把拖鞋扔厨房。”
高珩正拿着笤帚杆掏茶几下面的竹签子。娄桐在卫生间里洗抹布。
杨煦炎接过寇睿递给他的拖鞋换上，他在家里的大多数时间都光着脚的，但这会儿不行，地上太脏了，后面拖鞋不够，好几个人都是穿着鞋进来的。
“行了，阿姨明天反正都要收拾，赶紧歇歇，再聊一会儿各回各家。”
寇睿进厨房拿了几瓶水，放到了茶几上。刘飒格已经坐下了，见他过来问：“你什么事儿，这么怕周海涛抖？”
闻言，高珩和李诗琪都看了过去。
“他之前的学校，就跟你爸初中给你找的那个国际学校一个德行。有个响亮的名头，附中国际分校。为了高考任务，国际分校每年都会从附中本部吸收一批学生过去，免学费，高额奖学金。”
杨煦炎慢慢吞吞地往沙发上移动，说的也慢慢吞吞。
“哦，这样一搞，肯定有学生想去啊。”李诗琪说着看向寇睿，“你去了？”
寇睿点头。
“他家情况跟刘飒格家差不多。家里四个大人一致认为，年方十六的他非常有必要在高中就打下坚实的人脉资源基础，所以这傻子就去了。”杨煦炎连嘲带讽地说。
“为什么！”刘飒格瞪着寇睿发出灵魂的质问，“我爸送我去那儿是因为我那会儿成绩不好，三天两头惹事，学校都要把我爸妈电话打爆了。你为什么去！你他妈不是成绩很好嘛？！脑子被汽车碾了！”
寇睿没说话，靠在餐桌边看着手里的水瓶。
杨煦炎看他一眼，发现他很平静，极其平静，仿佛大家讨论的糟心事情跟他无关，他连参与的兴趣都没有。
“试问哪个神经病没有脑子短路的时候，铭记吧朋友们。”杨煦炎说。
“哔了狗了！”刘飒哥骂了一句，他对在国际中学那段时间深恶痛绝又有些讳莫如深，但还是说了，“我那会儿觉得我家就够有钱了，进去了肯定是老大，肯定能呼风唤雨。欢天喜地进去了才他妈知道，在绝对权利面前，有钱人跟他妈提款机的待遇没什么区别，就看你能提多少，能提多久。”
他能出来一是因为寻死腻活了一回，二是夸下海口答应他爸一定能考上重点高中。后面吹的这个牛逼，杨煦炎帮他实现了。所以在谁都要敬他这位小金主两分的七中，唯独杨煦炎可以对他动之以抽。
“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跟他关系不大，算是……喂。”杨煦炎朝寇睿喊了一声。他有些不知道怎么说寇睿爷爷奶奶的事。
寇睿抬头看他，目光淡然地扫过其余三人说：“我是gay.”
刘飒格：“what!”
李诗琪：“啥？”
高珩：“呵。”
“谁他妈让你说这个了！”杨煦炎抄起抱枕扔寇睿。他没想到寇睿这么直白地把自己老底揭了。
寇睿伸手抓住抱枕抱在怀里，眼睛直直看着杨煦炎，似乎再问“那我该说什么”。
杨煦炎：“……”
洗完抹布回来的娄桐：“原来如此。”
惊讶也就一瞬，下一秒所有人都回归正常表情，毕竟出柜也不是什么大事，曾经有人比这轰轰烈烈几百倍。
娄桐把抹布抟成团扔到餐桌上，“出个柜，按说也不至于吧。”
“别给他加戏，他出柜纯粹是为了英雄救美。行了，到这吧，明后天说不定就有录像看了。哦对了，娄老大你们班的节目你搞定，还有寇睿视频要是发你班群里，记得……”
“没问题。少说点话吧，嗓子都哑了。”娄桐说完看一眼寇睿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只给了他一个微笑，说了句“走了”，就离开了杨煦炎家。
“娄老大是想起自己的事了吧，哎。”刘飒格满脸忧愁的站起来，再看向寇睿的眼神仿佛一个沧桑的老父亲，“你说你，长脑子干什么用的，净他妈被人坑了，不省心的玩楞。”他骂完也走了。
寇睿对此回以“这个傻子哪来的”的疑惑表情。
“珩啊，帮我送一下藕妹，”杨煦炎顺势往沙发上一歪，“藕妹今天谢了，这两天群里有动静，随时找我。”
“行了吧你，一晚上就见你忙活了，这么点事我办不了吗。”李诗琪背起布灵布灵的小包包朝寇睿做了个加油的手势，甜甜地说了句“fighting！”也走了。
高珩最后一个离开，经过杨煦炎身边狠狠地按着杨煦炎的脑袋往沙发里按了几下，经过寇睿身边时歪头看着他，笑的意味深长，“隐藏挺深啊。”
寇睿眼皮抬起又放下，没说话。
屋里终于安静下来，杨煦炎趴在沙发上哼唧了一声。
“饿。”
寇睿说：“不要趴沙发。”
“嗯？怎么了？”杨煦炎露出一只眼睛看着他。
“谁都坐，起来。”寇睿走过去，拎着他裤腰就往上提。
“哎哎哎！起起起，我自己起。”杨煦炎捂着裤腰蹦起来，蹦到地上正好踩在寇睿脚上。
寇睿眉头蹙了一下。杨煦炎赶紧挪开脚，刚挪开又欠欠地挪了上去，然后又挪开，又踩上去。他一边踩人家的脚，还一边仰头观察人家的表情，不可谓不欠揍。
“发现你是真的不太会发脾气。”
“你可以再试试。”
羊大概是一种悍不畏死的动物。他的脚再次挪到寇睿脚面上时，突然间天旋地转。
“啊——”
他脑袋顶在沙发上，整个人被寇睿倒提着。
他两手一通乱抓最后抓住了寇睿的……裤子。两条大腿的裤子被他扯向两边，瞬间绷出了膝盖以上、腰以下的所有轮廓。
“哥！大哥！我错了！放开放开！脑袋充血了，哎我去，这个角度看你，你更高了。你兜里揣的啥这么鼓囊……”
寇睿抓着他两个脚踝的手蓦地一紧，他兜里根本没东西，杨煦炎这么说，肯定是……他连忙后退，但杨煦炎的手更快，直接戳了上来。
“哈哈哈哈跑啥，来来来，我看看揣的什么……”
“咚！”
杨煦炎一条腿打在沙发背上，屁股顺势矮了下去，接着另一只腿也被寇睿放开了。
他两条腿搭在沙发背上，头后仰躺在沙发边缘，傻呵呵地笑着，看着寇睿脚步慌乱地进了厨房。
“砰！”厨房门被大力关上。
杨煦炎倒垂着头朝厨房喊：“饿死了！我要吃牛排！”
不一会儿厨房响起砸锅砸盆的响声，可见做饭的人怒气之大。
直到上床睡觉，寇睿都没再跟他说话。而且，杨煦炎发现他时常走神，或许今天发生的事，对他还是有或多或少的影响。
爷爷奶奶真的会来陪读吗？
如果那些视频被七中的学生、老师看见，他会被多少人指指点点？
他能信任的人到底有多少？
杨煦炎换位思考，觉得每个问题对寇睿来说，都很难。所以这个人就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吗？
他趴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看着寇睿的侧影融化在视线里，看见乌龟爬到了寇睿脚边，正努力跃过他的43号大脚丫。
眼皮合上时，他似乎看见寇睿回头看了他一眼。
寇睿把乌龟送回了阳台的池子里，又洒了几粒龟粮。推开窗户看了眼外面，凌晨的小区十分安静，不远处的小广场上的路灯熄灭了一半，看过去时朦朦胧胧，梧桐树叶被风吹的沙沙响，体积庞大的阴影在地上左摇右摆，像一个个过度肥胖的妖精。
他不困，一点睡意都没有。而且莫名的心烦意乱，集中不了精力做题、背书，甚至已经背熟的古文再翻看都像是第一次看见一样陌生。
按理说，今天的事对他的影响不会太大，毕竟不论周海涛发不发，他都无所谓。
他习惯了。
习惯是个很强悍、很霸道的东西，一旦对某件事、某个人形成习惯，那剩下的也就只有习惯这一条路。
他习惯被议论、被冷暴力、被指指点点，他也习惯了一个人。
他一直遵循这条习惯走到今天。
结果，杨煦炎突然间要打破他的习惯。他突然就有了一群朋友，甚至是第一次见他。
一群人聚到一起，为了他的事七嘴八舌讨论了一个晚上。有人为他抱不平的那一刻，他似乎听见什么东西裂了。
杨煦炎在楼下跟他讲那堆“朋友的大道理”时，他忽然感觉到他曾经一层层裹在身上的“习惯”正一层层的碎裂，剥落。
他能信那个懒精吗？他似乎只能信他。
陈翀之前就说过，他答应家里人去国际分校，可能是被下了药。
他现在很想告诉陈翀，他选择相信一个懒精，才真是被下了药。
回到卧室时，杨煦炎已经滚完了十八式，半条腿搭在窗边，一只胳膊成C形举到头顶，一只胳膊笔直的伸着。
寇睿走过去把他往里推了推，又扯过夏凉被给他盖上肚子。被子刚盖上，立刻被掀开。
寇睿：“……”
杨煦炎翻身躺平，一只手抓着肚皮，含含糊糊地嘟哝：“有蚊子，咬我……打死……”
寇睿凑近了才听清，再看他抓的肚皮上，有两个新鲜的指甲盖大小的蚊子包。
他拿开杨煦炎的手，把T恤拉下来盖好，又抬头环视一圈，根本看不到蚊子的踪影。大概是今天开门关门次数太多，蚊子跟着人一起坐电梯上来的。
他关了卧室的灯，又去客厅打开了捉蚊神器。再回到卧室，杨煦炎打着滚抓挠着胳膊，手在脸上啪啪地拍着。
“啊~~~~~”
寇睿见状，去书桌上随手抓过一张卷子，跪倒床上在杨煦炎附近扇了几下。
杨煦炎渐渐安静下去，寇睿抓着卷子翻到床的另一侧躺好，一只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攥着卷子的手时不时在杨煦炎身上扇一下。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直到他听见敲门声，才悠悠转醒。
他睁开眼先看了一眼杨煦炎。杨煦炎紧挨着他趴着，睡得很安静很乖。
他揉着突突跳的太阳穴起身去开门，敲门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好像再不开门，门外的人就要破门而入。
“咔哒。”寇睿打开门的瞬间，两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呈现眼前。
爷爷奶奶满脸笑地看着他，朝他走来，笑着说：“小睿，爷爷奶奶来陪你了。”
他瞬间打了个激灵，浑身发冷，攥着门把手的手僵硬无比。
不！不能让他们进来！
“不许进来！”
耳边充斥着爷爷奶奶的笑声，却没有他的声音，他张得开嘴，却喊不出声。
“不要进来！”
两张笑脸越走越近，越来越大，身影变成庞然大物，堵满了门框。
只剩咫尺之距。
寇睿发现他动不了，也关不上门，怎么喊都喊不出声音。
怎么办？
杨煦炎在哪里！
他闭上眼使出浑身力气朝身后的卧室大喊道：“杨煦炎！”
杨煦炎的卧室在他喊出杨煦炎名字的刹那突然离他远去，越退越远，仿佛要退到天边，跟他划清界限。
“寇睿，寇睿，醒醒……”
温热的东西反复拍着他的脸，寇睿猛地睁开眼，浑身过电一般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来，黑暗中死死盯着门外灭蚊神器发出的蓝光。
“怎么了？做噩梦了？”杨煦炎也爬了起来，坐在他对面，手从他脸上滑下去。
寇睿突然抓住那只温热的手，接着按在自己眼睛上，低哑地叫了声“杨煦炎”。
“嗯？”杨煦炎愣了一下，接着另一手搭在他肩上，慢慢拍着他的背，“什么梦这么可怕？”
“为什么不回答我？”
杨煦炎听不清他咕哝什么，也看不清他的脸，只得偏头把耳朵凑近。
“我怎么了？”
“为什么跑？”
“啊？”杨煦炎扬高声调，“谁？往哪儿跑？大半夜往哪儿跑啊。别说胡话了，好点了没？”
被抓紧的手慢慢松了，杨煦炎收回手，另一只手还在寇睿背上慢慢拍着，“能睡了吗？咱能明天在声讨我吗？”他说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寇睿躺下了，侧躺脸冲外面。他还在刚才的余韵里没挣扎出来，总觉得门外有人。
浑身的冷汗让他冷得发颤，那只攥过门把手的手到现在还在攥着……是不是有人在敲门？是不是……
一道温热贴上后背，寇睿猛地一颤。
“我躺你后面，挤着你，据说这样不爱做梦，你怕就叫我。”杨煦炎困的吐字不清，一只手无意识似的在寇睿的手臂上拍着，“睡吧。”
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黑暗中两只眼始终睁着，直到身后呼噜声起，寇睿才慢慢转过身。睡衣随着他的动作没有转过来，而是箍在了身上，他转头往后看，一只白皙的手抓着他后背的衣服。
他反手握住杨煦炎的手，使了点力气才把衣服从杨煦炎手心里拽出来。
“别怕，没事……”杨煦炎呓语道。
寇睿翻身面朝他，慢慢松开握着杨煦炎的手。
杨煦炎手里的衣服没了，手心空了的下一秒，直接攥住了他两根手指。
温热的手心，温热的呼吸。
寇睿像个开始化冻的冷冻食品，毛孔里冒出的凉气弥漫进空气里，冻硬的骨头开始变软，僵硬的肌肉渐渐松弛。急促的呼吸与另一道融在一起。
他有些变态的想，如果之前的种种都是为了不远千里来到这里，并遇见这个懒精，那还挺值的。
作者有话说第47章 梧桐（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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