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你不掉》十心央

13、青柠（十三）

　　烟花秀已经结束，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烟火味儿。杨煦炎嚼着麻糬抬头看天，没有星星，月亮也模糊，周边有一大圈月晕。

　　“爬了一周的墙，还没被抓到，挺牛。”杨煦炎嘬着奶茶说。

　　见寇睿不说话，他继续道：“今天我才知道校办搬家了。”

　　寇睿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黑沉沉的大海。

　　“你就不会问？问我也行啊。”杨煦炎有点服他这种自闭式的沟通方式。

　　杨煦炎自顾自地剖析他的难处。

　　“宿舍条件是差了点，发霉的墙处理了吗？”

　　寇睿总算瞅他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那是差了点吗？差了一万点还差不多”

　　“食堂的菜其实还不错，至少比九中强。宵夜到十二点，小炒、烧烤都能做。”杨煦炎为了给七中贴金，不惜拉踩九中。

　　“晚上宿舍要是不安静，可以去新宿的晚间自习室，那里整晚不熄灯，不过需要刷学生卡。”

　　杨煦炎说的有点心虚，他之前旁敲侧击的问过娄桐男宿的环境，据说，瘦猴程威猛每晚在宿舍俯卧撑，不是撸铁就是吹牛；面膜男吴超帅整天糊着各种样式面膜出来吓唬人，总幻想自己有天能进娱乐圈。

　　至于那个娄桐，没人说杨煦炎也能猜出个大概，娄桐的爱好是刷题，不刷题的时候就对着墙发呆。

　　“要不……”要不你去我家住吧。杨煦炎咬咬牙还是没说下去。

　　寇睿转头看他，似乎一眼就看见了他未出口的心里话，嘴角又挑起一抹轻嘲。

　　“李亮住312，里面三个人都是实验班的学生。”杨煦炎说，“要不你……”

　　“不用。”寇睿打断杨煦炎的话。对他来说217和312没什么区别。

　　“你不是打算一直这么逃着吧，哪天被抓到后果很严重。”杨煦炎说。

　　“多严重？”寇睿满不在乎。

　　“叫家长，全校通报批评、记过、劝退。”其实杨煦炎并没有在危言耸听，奈何外星同学不信。

　　寇睿面无表情地嗤了一声，心却沉了一下。他以为离开那里，再听见这些词，他会无所谓，看来不是。

　　杨煦炎祭出他那点可怜兮兮的察言观色能力，瞥见寇睿的脸色黑的快融入夜色里，悻悻闭了嘴。

　　起了夜风，海浪渐渐大了，一下下拍打着礁石，拍起的浪花溅到了礁石上。

　　杨煦炎擦掉小腿上的海水，手递到鼻子前闻了闻，又咸又腥的味道。

　　他把伸出去的腿收回，抱住，下巴搭在膝盖上。夜越深，海浪声越大。杨煦炎第一次觉得海浪声很催眠，眼皮上像绑了千斤坠似的不停地往下耷拉。

　　“困了？”

　　“嗯？”杨煦炎一个激灵坐直，“没有！清醒着呢！你困了？困了走吧，再不走该腌咸了。”

　　寇睿斜眼瞅他，“你一直点头”。

　　杨煦炎：“……”这人可太讨厌了！

　　他是很困，困得已经懒得打嘴炮了。他抻了懒腰，手落下按在身后，偏头下巴搭在耸起的肩头，眯眼看着寇睿，“你这样真没意思，既然不喜欢这里，为什么要转学？”

　　“因为有比这里更讨厌的地方。”

　　杨煦炎忽然意识到自己困得脑残了，他妈说过寇睿转学是因为家里出事了。

　　“那什么，我的意思是，既然来都来了，入乡随俗吧，反正也就一年了，要不找找老董，商量一下给换个……”

　　“没必要。”

　　杨煦炎噎了一下，火又上来了，这也不用，那也不用，倒是会爬墙出来到处瞎逛，出事儿了还不是他妈照顾不周的责任。

　　“你有意思没意思，我这不是怕你总这么往外跑出事吗？你想没想过万一出什么事……”我妈怎么跟你妈交代。算了,这么说有逃避责任的嫌疑，“……这么多年努力不就功亏一溃了吗！这么说吧，现在，加上以后这一年，谁要是敢打扰我学习，不让我好好考试，我非跟他拼命不可！寇睿你别跟我说你不在乎，实验一二班的学生随便拉出谁来，都没人敢说他不在乎考成什么样？不在乎未来怎么样？谁都不是一学就会的天才，你是吗？你要是敢说你是，行！以后我都不会多问一句！”

　　这番言论一出，杨煦炎忽觉自己把自己拔成了寇睿他爹的高度，一个操碎了心的老父亲在这苦口婆心劝叛逆期的儿子苦海无涯、回头是岸。看看爹吧，爹替你操碎了心，写作文都没这么澎湃激昂过。

　　呸！

　　杨煦炎以为他会再次对牛弹琴，或者收到寇冷面无情的嘲讽。

　　“想多了，这些影响不了我。”寇睿看一眼发表完感言后面色潮红的杨煦炎，转头面朝乌漆嘛黑的海面，后又补了一句，“我有分寸。”

　　杨煦炎仰天假笑两声，心说，你一个叛逆期的熊孩子有个屁的分寸！

　　“有分寸你黑灯瞎火一个人跑海边礁石上坐着？有分寸隔三岔两的逃寝夜不归宿？有分寸连个学生卡都不办，天天餐风饮露吸日月精华，能成仙咋的？！”

　　杨煦炎盯着寇睿一口气喷完，又在心里补了一句：还不得爸爸骂醒你，及时拉你一把，好叫你迷途知返，知道什么叫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人间处处是花开！

　　寇睿斜一眼杨煦炎，见他又要开口，立刻道：“安静点。”

　　杨煦炎：“……”

　　杨煦炎气得把剩下的所有麻糬都吃光了。

　　来时走的路人满为患，回去时，杨煦炎发挥本地土著的优势，挑了一条人少僻静的路。路上偶尔遇见拉小手逛街的情侣和骑着双人单车经过的情侣。

　　杨煦炎又忘了刚才被嫌弃的事儿，张嘴就开始哔哔。

　　“看看，这才叫谈恋爱。黑咕隆咚的跑野生沙滩去，也真有你的，出点啥事……”

　　“我。”寇睿停下转身对着杨煦炎。

　　“嗯？”杨煦炎住嘴，微仰头看着寇睿，“你咋了？”

　　“没，恋，爱。”寇睿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说完伸手一指他鼻子，“而且，刚才跟我在海边的人，是你。”

　　杨煦炎：“……”

　　寇睿说完迈开长腿走了，转过身，嘴角微不可查地勾了起来。。

　　杨煦炎在路灯下夜风里凌乱了好几秒才追上去，追上去两步跑到寇睿前面，倒着走。

　　“哥哥，我为了谁？！大半夜我卷子不写，觉不睡，饭也没吃，你他妈要不是我鹅……”杨煦炎舌头打了个卷把差点脱口而出的“儿子”咽了回去，“同学，我管你！我他妈不是怕你在野生沙滩被洗劫的就剩一条裤衩！我他妈不是怕你被大姐姐骗财骗色！”

　　寇睿停住脚步，诧异地看着杨煦炎，“骗什么？”

　　“骗财骗色。”杨煦炎梗着脖子，“咋了，你是没财还是没色？别这么不自信，虽然照我差点，但也有被劫的价值。信我，现在的大姐姐贼野蛮，就喜欢你这号的嫩草。”

　　寇睿的目光在杨煦炎脸上来回打量几遍，心说，估计没人嫩过你。

　　后又神色古怪地问：“你，被劫过？”

　　“说什么呢哥哥！我还是个孩子！别瞎说。”杨煦炎的手在脸前扇了扇，“我跟你说，你这样非常不对，人生呢得有追求，比如……”

　　“被劫一下的价值。”

　　“我这跟你说正事，你打岔！”

　　“说。”寇睿深觉这人是不可能闭嘴了，索性让他哔哔个够。

　　“我们现在的追求是什么？”杨煦炎又拿出慷慨激昂的调调，并且强行调动寇睿加入，寇睿不答他就一直瞅寇睿。

　　寇睿在心里叹了口气，问：“什么？”

　　“当然是学业了！”得到回应，杨煦炎觉得这天还能继续聊，“这位少年，红尘不值得留恋，学校才是你的归宿，成绩才是你的荣誉，一张张满分卷子才是吹牛逼的资本……”

　　寇睿一手插兜，目光从远处树梢上收回，落到前面边balabala边挥舞胳膊的杨煦炎身上。这是个一会儿不说话可能就会憋死的人，而且很多话说的都超出了他这个年纪的成熟，或许他正如表现的那样，是个懂自己要什么、有明确目标的人，再或者他只是个嘴强王者。

　　他突然很疑惑，真的有人能如此坚定自己的目标吗？他以前也想过要一辈子孝顺爷爷奶奶，听他们的话。

　　“你想考哪个学校？”寇睿脱口而出，打断了还在演讲的杨煦炎。

　　杨煦炎回头看他时眼睛锃亮，丝毫不犹豫地说：“A大数学系，我的终极目标。”

　　寇睿点头，初步判定这就是个嘴强王者。

　　A大不论哪个系，每年录取的差不多都是省三甲，更别说数学系，不只要有数竟得奖支撑，高考数学甚至要求满分。虽然每年都不对外公布录取分数，但严苛是人尽皆知的规则。

　　他凭什么，凭一张嘴？

　　兜兜转转，最终又回到西面围墙下。

　　杨煦炎朝墙根下的寇睿一抬下巴，翻吧。

　　站在墙影下的寇睿，一脚踩在破三轮的后座上，一手抓住树枝，回头草草瞥了杨煦炎一眼。接着手臂使力，身体上弹，一脚蹬围墙，一脚蹬树干，两只脚在墙和树上横切两步，眨眼窜上墙头。

　　被他两脚跺过去，本就将落的桂花扑簌簌地雪花片似的纷纷落下。

　　仰头的杨煦炎在花瓣雨里瞻仰了寇睿的翻墙风姿，依旧是一个一览无余的视角，那叉劈的哦~腿是真的长！

　　人消失在墨色中，杨煦炎低头扒拉头顶落的花骨朵。翻墙就翻墙，非得拈花惹草的。

　　“啪！”

　　头顶一疼，他呲牙嘶了一声。抬手摸向头顶，发顶正中摸出一块手指盖那么大的瓷片。这种瓷片很有辨识性，是七中校内花坛边上马赛克小瓷砖。

　　“嘿！海边陪你谈心，羊肠子小道带你散心，半夜还目送你翻墙，白眼狼是不是你本家啊！”

　　杨煦炎想翻墙过去揍人，他脚刚踩上破三轮的座子，墙头的铁丝网最下面突然伸出来一只手。

　　“拿着。”隔着一堵墙，声音有些低，但很有辨识度。

　　杨煦炎一愣，两只脚踩着三轮车的座子站上去，他没直接去拿，而是先抻脑袋看了看是什么。
　　巧克力派。

　　被两根骨节分明的手捏着包装袋一角，努力穿过铁丝网下面，铁丝上的麻花刺抵在手背上，划出一道起皮的白痕。

　　杨煦炎摸摸鼻子，伸手拿了过来，嘴上不饶人道：“打我一下给个派，你可真激灵。”

　　围墙那边传来拉链拉合的声响，以及脚底摩擦地面的声响。

　　杨煦炎知道寇睿走了，他赶紧提醒一句：“躲着点监控。”末了又补一句，“遵规守纪,积极劳动,努力表现,争取早日拿到荣誉勋章,早日新生。”

　　狱警训话的标准话术。除了那句“争取立功受奖”换成了“争取早日拿到荣誉勋章”。

　　杨煦炎嘚瑟完，拿着巧克力派跳下三轮车，人刚落地，头顶突然飞过一截木棍。

　　那截木棍扔的高，跃过铁丝网顶端，直奔桂树最浓密的枝叶处砸去。

　　哗啦啦一阵响后花期正盛的桂花扑簌簌落下，像下了一场鹅毛大雪。

　　“我靠！寇睿你完了！”杨煦炎捂着头拔腿就跑，结果还是被落了一头一身的桂花。香气扑鼻，呛得他直打喷嚏。

　　泡花瓣澡的人都没他这么奢侈。

　　杨煦炎：╭(╯^╰)╮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