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谅》朱和

2、叶谅其人

　　这六界里又出了一件大事，冥界的那位把神界的九落神君追到手后，不出片刻就要把人给踹了！
　　临了，那位还十分鄙夷：“要你何用？”
　　众人十分唏嘘。
　　说起来冥界那位也是个顶顶厉害的人物，1000年前不过一介凡人，却成了冥府的贵客，后来直接被冥王认作了义女，成为冥界唯一的公主。但凡见到她的，都要恭恭敬敬唤一声殿下。这位殿下名唤叶谅，优点颇多，但传得最玄乎的就是她的风流多情以及老奸巨猾。
　　老奸巨猾暂且不提，冥界那位一向痴迷男神仙，纵然自认颇有些姿色的男神仙都对她避之不及，但是她却从未失手过。
　　叶谅刚从冥界回来。她的银白色系的车驾直指驶入冥界的大门。
　　马车内，佳人绝代。女子发饰简单，穿一袭浅灰色长裙，半倚在马车里，悠悠然抿了一口茶。她身侧有个白衣的小侍从，生的清秀，独独一双狐狸眼勾魂摄魄。这是冥王指派到她身边保护她安危的，本来没有名字，她给他赐名，叫且惜。
　　且惜叮嘱道：“殿下刚刚招惹过九落神君，可莫要再弄出什么动静来了。”
　　叶谅掀掀眼皮，嗯了一声，似乎压根儿就没进耳朵。
　　且惜忧心忡忡，他这主子，可从来都不是个省油的灯。
　　冥界是六界最特殊的存在，其他五界再怎么折腾，也轻易不敢犯到冥界头上来，因为除了冥府的，其他五界的人都属活人范围，指不定哪天就变成了鬼，落到了冥王手上，只要冥王一改生死簿，对方不想死也得死，因此只要有冥王做靠山，叶谅基本能在六界横着走。而冥王又有求于她，绝不会轻易与她翻脸，所以她一向无所顾忌。
　　只不过叶谅快把冥界的格调给降没了，以往冥界事务繁忙，冥王一向不大出门，他手下的鬼差也不近人情，只按令办事。活人不能轻易进来，神仙下凡历劫还要在冥府备案，而犯下业障后，该下油锅的就下油锅，也不因你是历劫的神仙儿宽恕了去。所以冥界给人的感觉一向是神秘而恐怖的，但偏生招惹来叶谅这么一个祖宗。
　　叶谅招惹完人后拍拍屁股想溜，人家不乐意，这时候就需要冥王星安抚之事，实际上就是镇压。于是冥界的格调就一降再降了去，当然情爱之事你情我愿，也怪罪不到冥界或叶谅头上来。也犯不着让冥王取什么好处便利给人家，这也是冥王唯一感到宽慰的地方。没在外人面前败了底线，他就还是颇具格调的冥界之主！
　　叶谅没什么要紧事，就直接回了自己的恒极殿。她前脚回去，后脚就有人求见，打乱了她原本要修炼鬼术的计划。
　　叶谅让白衣女鬼，也就是她的侍女，将来人带了上来。
　　那是一个小侍人。
　　小侍跪伏在地面上，地面是用翡翠砖铺成的。
　　叶谅坐在槐木椅上纳息，晾了他好一会儿，才问：“何事？”
　　小侍不敢计较，只通红着眼眶，他本就清秀，如此一来，更加显得可怜。他道：“殿下，六皇子身负重伤，只剩下七天寿数，殿下仁慈，望殿下救六皇子一命！”
　　说完，他磕了一头。
　　冥府里，能被叫做六皇子的，只有魔族六皇子——连珺。
　　叶谅翘起二郎腿，散漫说道：“别急，还有七天。先告诉本殿，六皇子为什么会身负重伤？”
　　小侍偷偷瞄了她一眼，猜不准她的心思，犹疑说道：“六皇子……他……跳进了忘川河……”
　　忘川河？！
　　叶谅拧眉。
　　她身侧的且惜砸了咂嘴，说道：“难怪会损你家六皇子的阳寿，这忘川河是亡灵之河，只度亡灵，活人下去，没死已经是命大。”
　　叶谅按下心头的烦躁，问：“他为什么要跳进忘川河？给本殿一个合适的理由，否则本殿不会救他。”
　　小侍心里“咯噔”一下，说道：“回殿下的话，六皇子义父涛干前日殒命，六皇子心中悲痛，这才……”
　　这话，自然是六皇子教他的。
　　叶谅拍拍衣摆，站起了身。涛干，这个理由不错。
　　她道：“你先带本殿看望一下六皇子，以免显得本殿无情无义。”
　　连珺是住在冥府恒极殿化仙台里。化仙台，名字虽然好听，但无法改变它只是个养面首的地方的事实。叶谅情债满身，冥王出面只能让对方不敢来硬的，但不代表不会来软的。凭着一腔痴情，一众男神仙都赖在冥府不肯走。叶谅为此只能辟出个地方来，取名化仙台。化仙台里大多都是神仙，妖魔只有连珺一个。
　　冥府阴寒，唯有化仙台里春光融融。
　　叶谅一路往里，脸色不大好看。
　　且惜打趣说道：“殿下他们见你脸色不好，生怕被殃及池鱼都不敢往你眼前凑。”
　　叶谅抬眼一看，果然一个个的都往这边瞧，却识趣地的没凑上来。
　　叶谅斜了且惜一眼，说道：“你就不怕你也是一条池鱼？”
　　且惜扑哧一笑，没再说话。
　　叶谅推开雕花木门走入内室，绕过竹屏风，抬眼就看见了连珺。
　　那是一个俊美男子。他躺在木塌上，穿一身幽蓝银织莲纹长袍，腰间佩戴古朴兰纹白玉。虽面缠死气，但仍然不损他的儒雅温润。
　　连珺被开门声惊醒过来，一见是叶谅，忙就往起坐。
　　叶谅上去按住他，厉声道：“躺好！”
　　连珺也不恼，躺回榻上，淡淡笑道：“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这是向她讨要一颗真心的代价，所以他没什么好怨的。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放弃，要么继续。他觉得，他还能再试试。他的寿命太过漫长，不似凡人那般的白驹过隙，如果他陷在了痛苦里面，那是永远都熬不到头的。所以最好从一开始，就抓紧她。
　　叶谅气急：“你这苦肉计使得好！只剩下七天寿数了！还要我为你徇私枉法不成？！”
　　说什么为了涛干，真要见涛干，他该上奈何桥！直接投胎得了！省下惹人心烦！
　　连珺咳了几声，说道：“你这事儿也没少做了，再说我伤成这样，你也舍得指责我。”
　　一番话说的，委实可怜。
　　叶谅往他身边一坐，二话不说伸手就扯他衣服。
　　旁边的且惜一愣，又觉得叶谅不会真的做什么，但还是识趣地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连珺脸上染上红晕，一把按住她的手，薄怒说道：“叶谅，你这是干什么？！”
　　叶谅凉薄一笑，说道：“你不是总想这样吗？你若胆敢撑着病躯与本殿缠欢，本殿就不计较你擅闯忘川的罪过了！你说的对，本殿还真舍不得指责你！”
　　连珺一噎，就闷不吭声了，反而收回了手，大有她鱼肉之势。
　　叶谅抓狂，把衣襟又给他拢上，说道：“得，你赢了，行了吧？”
　　连珺攥住她打算收回的手指，又按上自己的心口，说道：“叶谅，我待你一片真心。”
　　叶谅最愁面对这种眼神了，连珺绝对把它运用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但这也不妨碍她冷着一张脸，说道：“感觉不到。”
　　连珺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又不吭声了。
　　叶谅斜了他一眼，说道：“化仙台赖着的一众男神仙，你到底瞅清楚了没？”
　　连珺淡淡道：“瞅见了，但没瞅清楚。”
　　这种傲娇模样，又有贵族的矜傲，要有情人般的亲呢，叶谅怒气不由得消了下去。
　　她哼了一声，说道：“那要不要我把他们挨个儿叫来，让你瞅个清楚？”
　　连珺见叶谅消气，得寸进尺伸手去捏她的脸，说道：“瞅他们干什么？还不如瞅你这个负心人！”
　　叶谅一把扯下他的手，正要发火，连珺又道：“你还当真要跟我这个老弱病残斤斤计较不成？不就是捏了一下你的脸！”
　　“再有下次！扒你一层皮！”叶谅抽手往外走。
　　连珺忙又拉住她：“等等！”
　　叶谅皱眉看向他。
　　屋内烛光昏黄，他一向喜欢用蜡烛。光亮照在他的眉眼上，拉下长长的阴影，生出几分暖意和暧昧来。
　　他掀开长长的眼睫深深地凝视着她，目光中的无限柔情和平时似乎又有些不大一样。
　　叶谅问：“怎么了？”
　　连珺抬头：“你……靠近一下。”
　　叶谅俯身到他面前，距离瞬间拉进。
　　连珺弯弯唇角，猝不及防仰头吻上了她。
　　叶谅一惊，忙推开他撤远了去。
　　连珺眉开眼笑，活像只偷了腥的猫。
　　叶谅冷冷一笑，把且惜叫了进来，吩咐道：“你去弄些春药来给他，只要喂不死他就行，把他绑在床上，直到春药的药性自己散去。”
　　且惜瞪大双眼，六皇子这是犯下什么事得罪殿下了？
　　叶谅伸脚作势要踹且惜：“还不快去？”
　　连珺笑得如沐春风：“你生气了？”
　　叶谅徐徐道：“本殿这就为你徇私枉法去，你好利索了就马上滚蛋！”
　　阎罗殿。
　　“报——公主殿下求见——”
　　鬼差上殿，打断了冥王的公事。
　　冥王正在审阅四大判官呈递上来的公文，身边还有几个小鬼伺候。他一听是叶谅，便颇为头疼。
　　冥王深吸一口气，说道：“让公主上殿。”
　　旋即放下了笔，靠在了椅背上。
　　冥王一身黑色金纹长袍，锦云霞光绣边，面容刚毅，气势威严。
　　叶谅信步走过来，拱了拱手：“父王。”
　　冥王招手让她走近，问：“你有何事？”
　　叶谅笑了笑，问：“无事便不能来了吗？”
　　冥王嗤之以鼻：“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还不了解你？”
　　叶谅在他椅子的扶手上坐下，宝座扶手够宽，足够了。
　　叶谅恭维道：“父王神机妙算，我还真有一事请教父王。”
　　冥王摸不准她到底是有什么事，最近传得最盛的就是九落神君那桩子事，可是按照九落神君的性子，人家也不至于闹到阎罗大殿上来。
　　难不成……她又是想招惹哪位二世祖？
　　冥王大觉不妙，警惕道：“何事？”
　　叶谅打了个迂回，问道：“父王可知晓魔界六皇子连珺？”
　　冥王寻思着道：“知晓，他是个好孩子。”
　　如果顺着说，那自然再好不过，但若需要改口，他只消说是只有一面之缘。倘若他要诋毁了人家，那再改口就显得他武断，或者是太墙头草，很容易掉分。该端着的，还是要端着。
　　冥王又问：“他怎么了？”
　　叶谅才在正题周围打转，说道：“女儿也与他颇有些交情，知晓他虽是个魔族，却是个真正的谦谦君子。”
　　如果让连珺听到叶谅夸他，就算是她只是和冥王在打太极，估摸着他也会偷乐。
　　冥王不动声色：“嗯，父王也是这么认为的。”
　　叶谅适才切入正题：“前些时日，女儿邀请六皇子到冥界做客，客居恒极殿，却不想他在恒极殿出了一些意外。”
　　冥王坐直了，问：“哦？什么意外？”
　　叶谅开始颠倒黑白：“六皇子毕竟不是冥界的人，不清楚冥界诸多禁忌，前些时间六皇子的义父涛干去世，六皇子心中悲痛，又在小人的唆使下，竟然误闯了忘川河，如今只剩下七天寿数。”又道：“六皇子毕竟是魔界皇子，在冥界出了事，女儿和父王，乃至整个冥界都难辞其咎，女儿寻思着父王或许有办法，便来希望父王能够救他一命。”
　　叶谅老奸巨猾的名声不是白来的，她这颠倒黑白的本事委实不小，倘若不是深知她的脾性，只怕冥王也被她给糊弄过去了。起码周围的小鬼是信了叶谅的鬼话，并认为她深明大义。
　　她不就是想让他救她情郎一命吗？亏她也能说得那么好听！
　　徇私枉法，这种事做的还少吗？
　　冥王心底有些不高兴，但也没有表现出来，毕竟到底她还是有些分寸的。
　　冥王说道：“父王确实有办法，你且不必忧心，过会儿父王去翻翻生死簿。”
　　得到了冥王的允诺，叶谅会心一笑，道：“那女儿就静候父王佳音了。”
　　冥王的头又有了作痛的趋势。
　　达到了目的，叶谅回到恒极殿。她准备收拾东西搬去仙界，她刚刚拜了一个师父。
　　她本来是3020年的AI研究员加情感师，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出现在了这个游戏世界。
　　这个游戏名叫《情关》，属于攻略游戏一类，是恒星集团出品的一个特别火热的游戏。她正玩的时候，就失去了意识，醒来时就出现在了阎罗殿里面。
　　她熟悉剧情，也知道这里的一些东西，瞬间就能确认这里是《情关》的游戏世界。她愕然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十一岁小女鬼——一个路人甲。
　　她仔细观察过，这里的NPC几乎就更活人没什么区别，像是有思想也有感情一样，她常年和机器人打交道，自然清楚其中区别。
　　但她更清楚，这里的一切都不过是幻觉。没有谁能创造一个世界，要么这里是她的梦境或是幻境——但做梦的人不可能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要么这里就是虚拟世界。而虚拟世界里面，游戏数据是搭配在一起运行的，根本分离不出个体来，更别说是有思想感情了。整个游戏在数据操控下呈现出来一幅幅画面，画面中颜色的刻意堆砌才产生了人物的幻觉。就像一副画作，上面的颜料也是混在一起的，不过是颜料堆砌太过刻意，才产生了人物的幻觉。小说故事也是一样，人物也只是文字的刻意堆砌产生的幻觉——文字，追根究底也还是颜色的刻意堆砌才产生的。例如三个字构成了某某某，某某某再搭配上代表言行举止思想外貌的文字，就构成了某个动态情节，幻觉随之产生。
　　所以她一向不明白，为什么表妹看那些乱七八糟的电视剧会哭得稀里哗啦一塌糊涂的。电视剧也是幻觉，可悲的永远不会是幻觉，也就永远不会是电视剧中因为幻觉而产生的人物，他们的行苦作笑都是颜色的刻意堆砌和变化。可悲的只会是现实中的人，也就是从那些幻觉中投影出来的现实中的人。像那种毫无根据胡说八道的电视剧，看看就得了，哭个什么劲？
　　所以她也一向肆无忌惮，因为那些NPC也压根就不是人。但暴虐也会影响她的心性，因此她一向是在做一个善良角色。
　　她更想出去，想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想从恒星集团里挖掘出有用信息——这里的NPC那么像人，说不定能有所突破。
　　白教授曾说，人和机器人一样，都是由粒子构成的，机器人没道理就绝对不会有感情。她也深以为然。
　　可是，近日她却有些迷茫了起来。她遵守游戏规则，一直在攻略不同人物，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可在一千年以后，她却又想，她出去有什么意义？为了家人朋友？进而为了所谓的幸福感？可没有谁能永远陪伴她，在这里她也有家人朋友，反而这里的人能陪伴她更久，获得的幸福感更多。再说，获得幸福感又有什么意义？研究机器人又有什么意义？突破科技又有什么意义？为了让那些和她一样不知道意义在什么地方的人获得一样不知道意义在什么地方的幸福感吗？为什么获得幸福感就是对的？为什么要遵守这个世界的这类规则？习以为常就是真理吗？
　　一千年了……意义，究竟在什么地方？追求意义本身呢？
　　没有答案的事情多了去了，所谓债多不压身，她也逐渐又无所谓了，她想出去她只要知道这个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