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潮》夜水岚

41、第 41 章

　　过年有八天的长假，静汐本想接父亲苏远平来B市过年，只是苏远平却不愿意，只说B市太远，而且春运期间人流又多又挤，他年纪大了，过年贪个舒缓就行。静汐觉得也有些道理，只是让父亲一个人过年终是不忍心，于是何东晟便带着她回了善琏。
　　他们是在年三十的早上到的，虽然只有三个人，但是苏远平显然也十分的高兴，忙前忙后地买了一大堆的菜。傍晚的时候，苏远平在厨房里准备年夜饭，静汐进来帮忙，剥洋葱头的时候，有头发丝飘进了眼里，她拿手揉了一下，眼睛立刻火辣辣地疼起来，一个劲的流泪。苏远平忙倒了盆清水让她洗眼睛，何东晟也在一旁笑她只会帮倒忙。
　　等她洗好了眼睛，抬头的时候却见到何东晟煞有介事地系上了围裙，苏远平坚持不让他们进厨房，静汐在一旁插嘴道：“爸，东晟——哥很会烧菜的。”
　　何东晟也说：“以前一个人住的时候我也偶尔下厨。”
　　苏远平看了眼何东晟，叹了口气，也没反对。
　　还是苏远平主厨，何东晟在一旁给他打下手，静汐赖在厨房里不肯走，偶尔递个油盐酱醋。她喜欢这样的气氛，连油锅里滋啦啦的炒菜声都透着一种幸福的味道，她总是忍不住微笑。
　　最后何东晟还炒了她最喜欢吃的糖醋排骨。
　　苏远平平时比较沉默，但是喝了点酒后，渐渐话就多起来，问何东晟近十年来的状况，何东晟将一些事情简单地告诉他，亦不提及其中的惊心动魄，淡淡提起，一略而过。
　　毕竟苏远平也是历经世事，也能体会其中的艰涩，微微叹气，举杯道：“阿晟，爸爸敬你，这些年你在外——我没有当好这个父亲。”苏远平呷了口酒，又问道：“阿晟，你年纪也不小了，有了女朋友没？记得也带回家让爸爸看看。”
　　静汐正伸长了手臂去夹那块糖醋排骨，猛缩回手的时候碰到了酒杯，酒水沿着桌角滴到裤子上，何东晟急忙拿了纸巾过来要帮她擦，她却接过纸巾，低了头一言不发地擦着。
　　苏远平拿筷子虚点了点静汐：“丫头，这么毛手毛脚的，也不知道有哪个毛头小子愿意要你。前几年来过的那个小伙子——”
　　静汐低着头，喊了声：“爸爸。”
　　苏远平也没有再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吃过饭，照例是放鞭炮。
　　善琏在乡村，也没有明确的禁烟令，家家户户都会放烟花，有些钱的人家也会买个百十块的烟花筒，难得这样热闹。
　　远远近近都是燃放烟花的声音，她因为刚才的事情，心里到底还是有些郁结，想到两个人的未来，就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如何向父亲交代才好，更加不知道父亲是不是知道她其实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如果不知道的话会不会同意？但是如果知道的话——
　　河对岸望过去，褐色的夜幕被染成了七彩斑斓的幕布，烟花在半空中乍然开出绚丽的光芒，琉璃般的银色光辉割裂了整个夜空，绚烂肆起，满目都是七彩的朝霞，静汐望着远处有些出神，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站在她身后，四周的鞭炮声有些响，他低了头凑到她耳边问她：“他还来过家里？”
　　她扭过头去看他，一双黑亮亮的眼眸瞧了他片刻，突然哼了一声，又扭过头去瞧远处的烟花。
　　他哎哎地叫她：“给你机会澄清事实，不要给我插科打诨。”
　　她又哼了声，旧话重提：“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他低声笑了笑，指着另一侧说：“那边的烟花更好看。”
　　她微微侧过头去，他嘴角还带着笑意，低头吻住了她。
　　真的有烟花在他们头顶炸开，原来是隔壁的那家人正好点燃了烟花。她觉得在做梦，头顶是一簇一簇绽放的烟花，他在烟花下缠绵地吻她。他有短暂地抽离，低低说：“是不是很美，你看，连老天爷都帮我。”又笑着捧住了她的脸，更深入地吻她。
　　如果是梦，她真的真的不愿意醒来，只希望时间长一点再长一点。
　　可是，即使是梦也有醒来的时候，烟花很快就落尽，她睁开眼来，看到站在门口的父亲，一脸惊诧骇然地望着他们。
　　她浑身僵硬，何东晟立刻就察觉了，却没有回头，只说道：“静汐，我烟没了，你去帮我买包烟。”
　　她站着没有动，何东晟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脸，语气平静：“乖，早去早回。”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终于还是默默地走了。
　　何东晟跟着苏远平进了屋，站在昏黄色的灯瓦下，他单刀直入：“爸爸，我想跟静汐结婚。”
　　苏远平没有说话，摸出一根烟来，又上上下下地在身上找打火机，何东晟帮他点了烟，他抽了一口，吐出烟圈，缓缓道：“阿晟，这事我不同意。”
　　何东晟说：“法律上我跟静汐并不算兄妹，可以结婚。”
　　苏远平怔了一下，过了很久才说：“爸爸对不起你，当年秀秀执意要你走的时候，爸爸不应该由着她赶你走。可是那也是你越长越像——秀秀也很苦……”
　　“爸爸，那些事都过去了。”
　　苏远平仿佛没有听到，自顾自地说道：“静汐小时候就喜欢黏着你，我知道你们那个时候感情就很好，但是阿晟，爸爸知道那是亲情，不是爱情。”
　　何东晟望着窗外，仿佛很多年以前，也是这样。

　　对面的何敏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连口气都很淡：“你母亲为了你难产而死，你生来就是来讨债的，现在我们已经没什么可以还你的了，你父亲现在既然要你了，你就走吧，也该向他去要要债了。”
　　他慢慢抬起头来，脸上的神情是不符合年龄的淡冷，一双眼眸沉静得如同天际的浮云，无边无际的遥远：“您希望我什么时候走？”
　　何敏秀面无表情道：“越快越好。”
　　“好。”他低了眸，平静地应下。
　　抬眸的时候，透过窗户，看到暮色四合下，一个小小的人影背了书包，小跑过来，身后的马尾轻轻晃动着，娇小的脸颊映在夕阳里，泛着淡淡的红润光泽。
　　猛然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了站在窗口的他，手臂挥舞着，拉长了声音叫他：“哥哥——”容颜明媚，神采飞扬。
　　他不由微微弯了一下嘴角，心脏的某一处骤然紧缩，又缓缓展开，刹那柔软成棉。原来麻木的心并非忘记了温暖，原来离别并非没有牵恋。

　　“爸爸，”他努力压下久年之前那种心底荒凉的心绪，平静道，“很多年以前我愿意离开，就告诉自己我只放手这一次，她不来找我，我就让自己忍住不去招惹她，我知道我们之间隔着的是什么，所以我愿意给她平静的生活，我想让她幸福。但是什么是她的幸福？我问自己，如果她的幸福就是我，我为什么要放手。我只放手那一次，因为我爱她，从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开始。”
　　苏远平呆了很久，嘴里的那支烟积了长长一截烟灰，簌地掉下来，他这才恍然惊觉般抬了抬头：“可是阿晟有时候爱情并不是生活的全部。你一生孤寂，若是与静汐结婚，你可知你们必须放弃的是什么？”
　　何东晟明白苏远平的意思，于是缓缓道：“如果不是她，身边围着再多的人，我也不觉得热闹。”
　　苏远平掐灭了烟，疲惫地挥了挥手：“这件事我还要想一想。”
　　何东晟亦不勉强：“我去找静汐，她出去这么久了还没回来，我有些担心。”转身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偶又努力地更新了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