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歌传》肥鱼悠悠

179、桃林

　　高君府带人是来劝进的，襄王已死，云贵妃很主动的去送人头，没有任何意外的被挂在了城门上，萧柔得知消息后，换上白衣，将公主府上的人尽数遣走，等着李怀兮派人去杀她。

　　昔日热闹的公主府如今无人敢上门，李怀兮倒是腾不出空去找她，只是公主府无人做饭，又没有人上门，只有高君府的女儿高璟上门给萧柔送些吃的，劝慰于她。

　　和高璟同去的，还有蔡琮的妹妹蔡敏，蔡敏前年来建淮遇到高璟，两个小姑娘年纪相仿，一见面就相处融洽，最近更是同进同出，片刻也不分离。

　　蔡琮在临水关跟萧焕昭一起战死，建淮城中的人都知道了，所以无论是梁国人还是李怀兮的军队，都没有人愿意为难蔡敏。

　　从昨天晚上开始，慧嫔就带着九皇子跪在太极殿外，声称愿永守皇陵，只求活命。

　　高君府上前扶起慧嫔：“娘娘莫要忧心，我等定要护得您和小殿下的安全。”

　　慧嫔低声道：“淑妃在里面。”

　　淑妃？高君府愣了一下，他知道淑妃向来心地纯善、颠三倒四，可先前建淮城中舆论汹汹，在宣王吴王等人的口中，建淮城大乱，梁国的水军被一把火烧个干净，梁国内乱，张护乘虚而入，都是萧焕昭所为。

　　萧焕昭在临水关战死，身后却背负无数骂名，虽然宣王等人是主导，更有梁国朝中诸多朝臣的推波助澜，淑妃心中焉能不恨？如果淑妃心中愤恨难解，有意让李怀兮大开杀戒，李怀兮该作何选择？顺势而为还是保持克制？

　　太极殿内，淑妃身着素服，神色憔悴。

　　这是李怀兮第一次面对萧焕昭的母亲，看着与萧焕昭相似的容颜，她甚至没有勇气面对淑妃，两人沉默半响，淑妃对李怀兮道：“我在进宫之前，有过一个情人，他死在与晋国的战争中，葬身在沧江之中，尸骨无存，我用了半生的时间惦念他，可仍觉不够，我不奢望你他一人，可至少不要忘了他。”

　　李怀兮道：“今生绝不敢忘。”

　　淑妃擦去脸上的眼泪，对李怀兮下拜道：“后宫中人，都是女子和不懂事的小孩子，他们没做过什么坏事，殿下可否绕过他们的性命。”

　　李怀兮已经知道，淑妃在建淮内乱的时候，被萧焕昭留在淑妃身边的侍女救出，但接应她们的船只被望波河的大水冲毁，无路可去，只好留在建淮城，由邓荒安置。

　　淑妃与慧嫔向来交好，淑妃所为，其实就是在给慧嫔和九皇子萧焕阵求情。

　　其实即使没有淑妃的求情，李怀兮也没打算杀掉萧焕阵，她杀云贵妃等人，无非是因为他们该死。

　　高君府在太极殿外等待良久，才看见淑妃出来，淑妃眼圈红红的，她先向高君府等人施礼，伸手扶起慧嫔母子：“我们走吧，没事了。”

　　高君府暂时放下心中大石，他见李怀兮初时逼迫萧东甫，杀张皇后等人毫不手软，不禁日夜悬心，担忧李怀兮会在建淮城大肆杀伐劫掠，可后来见李怀兮雇人清理望波河以防止疫病，既无强迫，价钱也公道，虽然用的是萧东甫私库的银子，但想想雍地贫瘠，李怀兮应该是真的没钱。

　　之前令高君府彻夜难眠的大军，此刻仍驻扎在城外，李怀兮并未让他们进入建淮城，进城的只有李怀兮本人的护卫数千人，且只驻守皇城，无任何骚扰百姓之举，连投降了的张护残军，也都受到了善待。

　　即使只是装模作样，李怀兮的克制和她对军队的掌控也足够让高君府吃惊，李怀兮绝不是一个可以将手中的战果拱手相让的人，萧焕昭已死，高君府他们也没有其他的选择。

　　为免夜长梦多，高君府决定立即带着建淮的大小官员劝李怀兮登基。

　　劝说的过程比高君府想象中顺利，李怀兮略微推辞就接受了，然后扔给高君府他们一个始料不及的命令。

　　“三日之后，全军去往临水关，建淮城中，除了管理城内安全的官员，其他大小官员，皇族宗室，皆要跟随。”

　　高君府声音在发抖：“陛下？”

　　有一瞬间，高君府以为李怀兮要将整个建淮的官场和皇族宗室为萧焕昭陪葬。

　　可李怀兮只是轻声道：“有的人还没有安葬。”

　　高君府小心翼翼的劝道：“陛下，如今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大军行动缓慢，到临水关至少要花上一个月左右的时间，等我们到了那里，恐怕什么都找不到了。”

　　说完这番话，高君府抬头望着李怀兮，他见李怀兮的神色平静，并无愤怒之意。

　　良久，李怀兮才道：“临水关的将士，为守护大梁战死，他们的忠魂，当得一祭。”

　　高君府突觉有些羞愧，他看低了李怀兮。

　　处理完了当天的政务，冷霜劝道：“陛下，您已经好几天没合眼了，休息一下吧。”

　　看着冷霜红着的眼圈，李怀兮叹道：“我去他的住处休息。”

　　李怀兮在夜色中离开了太极殿，来到萧焕昭位于书院旁边的住处。

　　这是座很小巧的府邸，萧焕昭本人住的地方就更加简朴了，李怀兮先去了他的寝室，寝室内只有一张床，窗边放着一张软榻，床上挂着的帐子还是她和萧焕昭在一起时用过的那幅，上面被她抓花的痕迹仍在，床上似乎还留着他的体温，他的味道。

　　李怀兮又去到萧焕昭的书房，那里的布置也和原本的襄王府几乎一致，宽大的桌案已有些磨损，桌案后的大靠背椅是李怀兮最喜欢蜷着的地方，上面被她用小刀划出了几个口子，那天她用小刀切苹果，还非要扔在半空中切，结果失手切在了椅子上，被萧焕昭好一通嘲笑。

　　桌案边放着几个画轴，李怀兮拿出一个，打开来看，竟然就是萧焕昭为她画的懒猫春睡图，画上的肥猫慵懒自得，神态舒适，那正是李怀兮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再也回不来的时光。

　　李怀兮慢慢的蜷在桌案之下，缩成小小的一团，痛哭出声，她受伤的时候，他不远万里去看她，可他现在死了，她连收殓他的遗骨都做不到。

　　太痛了，在李怀兮今后的生命中，她的心也将永远这样痛下去，再无愈合之日。

　　因为李怀兮行程甚急，登基大典只是匆匆举行，就启程向临水关而去。

　　一个月后，李怀兮到达了临水关，在此之前，尹清的骑兵也回到了李怀兮身边，他在临水关的战场寻觅良久，并未找到任何活人的踪迹，也未找到萧焕昭，战场之上早已尸骨难辨，没找到什么也在情理之中。

　　李怀兮祭奠了临水关的战场，尽管已经听到很多人说过，战场的情形也让久经沙场的她心惊，她在战场边缘的地上抓了一把土收入身边的锦囊之中，这是他最后走过的土地。

　　在李怀兮身后的将领官员，也都纷纷效仿。

　　离开临水关战场，李怀兮命令大军收缴张护大军留下的船只，准备沿着沧江向北行进。

　　直到此刻，高君府等人才知道，建淮城他们再也回不去了，李怀兮的目标，是洛川，是天下。

　　在来到临水关的第二天，李怀兮骑马出营，她想在这里多转转，寻找萧焕昭留下的痕迹，哪怕只是他走过的道路，她也想走一遍。

　　在临水关城外，有一处桃林，粉红色的桃花开得正盛，就像是李怀兮刚刚随着萧焕昭来到蒙山是看到的那样美丽，可这一切在李怀兮眼中都黯淡失色，她骑马转过一处低矮的山坡，忽然看到一名男子正站在桃树下。

　　世界忽然恢复了颜色，李怀兮感到春天的微风带着桃花的甜香吹在她的脸上，连呼吸都顺畅了，男子身材有些清瘦，与记忆中的萧焕昭略有不同，可李怀兮绝不会看错。

　　她纵身下马，缓缓的向萧焕昭走去，生怕跑的急了，会惊醒自己的梦境。

　　男子回头，对着李怀兮微笑。

　　李怀兮身后如云的护卫涌了上来，给她的世界填上了一抹真实，直到萧焕昭握上了她的手，他的手很温暖，李怀兮才缓过神智，不是梦吗？

　　“是你。”她甚至不敢大声说话。

　　萧焕昭笑着向李怀兮跪倒：“臣，参见陛下。”

　　李怀兮捏着他的手不肯放开：“今册封萧焕昭为襄王，封地襄地。”

　　在李怀兮身后跟随的慕容绪略一沉思，他虽然是踏山部人，不识中原文字，但他这几年来，也潜心学了中原的文字地理，知道襄地在晋国，而以李怀兮对襄王的痴心，给他的封地绝不可能只是敷衍搪塞，而是实实在在的封地。

　　所以慕容绪和李敦面面相觑，都是心中明白，李怀兮带着大批人马来到临水关，还有一个原因是女皇不满足于天下三分，占据其二，女皇的目标是整个天下，现在女皇的刀锋已经准备挥向晋国了。

　　李怀兮心里知道萧焕昭身上一定有伤，不敢让他骑马，命护卫回到营地叫来马车和葛先生。

　　等萧焕昭老实的躺在马车里，被葛先生把过脉，声称性命无虞之后，李怀兮才放下心与他说话，听萧焕昭把近日之事说出来。

　　公孙羽带着三百余名不满十八岁的少年兵离开临水关，往建淮城走去，去往建淮城的路本来就要走很久，他们却越走越慢。

　　直到队伍停下来，公孙羽看着他们望向她的眼睛，心里难受，她自己内心也举棋不定。

　　有人忍不住对公孙羽道：“姐，我们回去吧。”
　　“回去！”
　　“回去！”
　　公孙羽无法拒绝这样的要求，咬牙道：“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