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风》殷清糖

12、头绳

　　无论何时这座老旧的城里都弥漫着一股股铁锈味。

　　南芊被夜里的冷风吹的打了个寒颤，树影摇曳，蝉鸣也没了，显得夜格外寂静。

　　“不会耽误你回家吗？”南芊捧着手里的奶茶低头对项沐说，脚下踩着两人的影子。
　　项沐喝了一口手里同样的奶茶，清了清嗓子说：“不耽误，家里又没人等我。”
　　察觉到夜风的微凉，项沐伸手把南芊的卫衣帽子戴上了。
　　“有些冷，戴上吧。”项沐低头看着那颗被帽子罩住的脑袋，她今天没绑头发，露出两绰黑发，有点可爱。
　　“好了，就这吧，到恬姐这儿也没几步路。”南芊用手把脸边的发丝绕到耳后，说：“你快回去吧，路上小心。”
　　项沐笑了笑，抬头看到店门口的赵恬，挥了挥手，嗯了声说：“知道了，快去吧。”
　　南芊低着头往赵恬那边走，项沐还在路灯下面站着，见她和赵恬打了招呼进了门才转身离开。
　　家里没人等，但在外面，还有个小白兔可以说话，可以寄存自己那一点点私心。

　　“这小子可真够有责任心的，送到门口了还不放心，看了这么半天。”赵恬将店门关了，走进去。南芊就在旁边跟着。
　　她没说话，但也感觉到，他确实很护着她，几步路还要送她回来。
　　“怕我吃了你？”赵恬笑着拍了拍手上沾上的灰尘：“我怎么觉得那小子喜欢你？”
　　南芊觉得她听了一个不切实际的笑话，笑了笑说：“你的错觉。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说完，她便转身往二楼走。
　　赵恬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心疼地皱了皱眉。

　　项沐回家的时候门开着，里面透着光。
　　差点忘了，这天晚上他都会回来。

　　进了门，看见男人坐在沙发上发呆。
　　“项沐。回来了。”男人抬头对他说。
　　今天没喝酒，穿的也规整。
　　项沐面无表情嗯了一声。两人之间就没了下文。
　　项目不想和他待在一起，就径直往卧室走。
　　手刚握上门把手，男人低沉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在安静的客厅里有些突兀。
　　“明天记得去看你妈。”
　　项沐有些好笑地转过身：“你还是不会去？”虽然是问句，他却说的肯定。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如此，在妈妈祭日的时候回来，然后嘱咐他去看妈妈。
　　为什么？他不敢去面对他自己死去的妻子。
　　“我对不起她。”还是这句话。说完后，没了下文。
　　“行。”项沐用舌尖抵了抵上颚，转身进了卧室，把门摔得很响。

　　客厅回复平静，男人将头埋在交叠的双手中。

　　项沐走到卧室的柜子旁，拿出钥匙把上面的小抽屉打开，里面有个方形的盒子。他把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串项链，星星状的吊坠闪着蓝色的光，在只有台灯暖光的卧室下格外耀眼。
　　旁边还放着一个竹笺，竹笺的边缘有点磨损，看起来有些年了。
　　上面刻着字：“祝沐沐一生平安喜乐。”
　　项沐拿起竹笺，用拇指摩挲着上面的刻字。

　　周末的早晨，南芊早早醒来，今天答应和妈妈到庙里上香的。
　　她从抽屉里随意抽出一条玫红色的头绳将头发缠上。她不喜欢用皮筋绑着，所以抽屉里有许多头绳。结实好用，还好看。
　　在小县城的南边有座仙女庙，因为有块石头模样像仙女，很多人将其供上，听说拜一拜很灵验，黎雯其实不信这些，不过为了女儿的病，她还是想诚心去拜一拜。
　　南芊纯属是陪着她妈妈，有时候看见黎雯为了自己的病想尽了办法，也很心疼。只能笑着安慰说她没事。

　　庙里的人不多，很快就拜完了。
　　走到庙门口的时候，黎雯收到单位的消息，让她赶快过去。
　　“妈，你有事就先走吧。”南芊说。
　　“哦，妈妈有点事要去单位处理，就先走了，你自己回家小心点。”黎雯有些抱歉的说道。
　　她的单位就在附近，但方向却恰好与家里的相反。
　　“知道了。”
　　和黎雯分别后，南芊就往家里的方向走。她踢着脚下的石子，简单的长袖青色长裙，背后的头绳，随着步子晃动着。
　　她听见前面有些吵闹的声音传来，疑惑的抬头看去，一个男子揣着一个红色的包就往她这边跑。
　　南芊条件反射地往路边走，怕撞到人。
　　然后就听见后面有个少年的声音响起来：“站住。”
　　南芊仔细想了想是不是在哪听过这个声音，然后就看见项沐跑了过来。反应过来是为什么，她已经把路边的砖头踢了过去。
　　又是扑通一声，和上次在超市一样，不过这次不是白毛，而是一个瘦弱的男子倒在了地上。

　　项沐跑过来，摁着地上的人，将他的手反抓到背后，男子动弹不了，恼火的骂着这个看着劲瘦，力气却忒大的男生：“你他妈的松开！”
　　项沐摁着他，有些吃力地皱着眉。
　　“报警。”他从嘴里吐出两个字。
　　旁边围观的一个中年瘦男人磕磕巴巴地说：“已经报了。”

　　南芊站在一旁看着这幅场景。
　　离警察来还得一会儿，一直摁着也不是办法，思考间，察觉到南芊的目光，项沐抬头看过去。
　　他笑了笑，看到她身后飘起的头绳，一时有了歪点子。

　　“哎，那个，借我用用。”项沐趁着有人帮忙腾出摁着人的一只手指了指南芊身后。

　　南芊有些疑惑的皱着眉想了想。
　　知道这人要的是什么，有些迟疑地扯着头绳一头一拽，她的头发散了下来。
　　玫红色的头绳顺着乌黑的发丝滑下。看着女生被风吹起的黑发，项沐有些出神。
　　看到南芊将头绳递了过来，他才回过神接过。
　　接着他又问了句：“结实么？”

　　南芊好像知道他要干嘛了：“应该……挺结实的。”
　　果然，某人证实了她的想法。
　　项沐不顾地上骂骂咧咧的人，将他往电线杆旁拖了拖。

　　然后用头绳缠住男子的手绑在了电线杆上，拉了拉觉得够紧，然后挽了个蝴蝶结。
　　拍了拍手，大功告成，
　　看着那条打成蝴蝶结的玫红色头绳。
　　南芊没忍住：“噗。”
　　周围的人：“…………哈哈。”
　　男子顿时脸青了：“我艹你大爷的，你竟然……竟然侮辱我！”

　　项沐笑了笑，蹲在一边看着他：“你都光天化日抢包了，还怕我侮辱你？大哥你业务能力不行啊。下次别这样了。”
　　说着还拍了拍男子的 。
　　男子结结巴巴说不出来话，头绳确实挺结实，也不知道南芊哪买的，他挣了半天也无济于事。

　　小偷被警察带走后，被抢包的女士跑过来给项沐道谢。
　　女士说要请项沐吃饭，表示感谢。但项沐指了指一旁的南芊说：“不好意思，我同学还在等我，我们还有事，就不麻烦了。”

　　南芊本来想问，我们有什么事？但看到项沐对她眨了眨眼，便没说出来。只是点了点头。

　　“这个都脏了，下次给你买个新的吧。”项沐把地上已经沾了灰的头绳捡起来，拿着抬了抬手对南芊说。
　　“没事，我还有很多。”南芊不甚在意。

　　“你刚才不是说有事吗？什么事？”南芊想起他刚才的话，仰着脸问。
　　“哦。也没什么，去看看我妈妈。你……要和我一起吗？”项沐停顿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你妈妈？”南芊一时没反应过来。项沐和她都没说过自己家里的事情。

　　“嗯，在不远的墓地，不想去也……没关系。”项沐释然地笑了笑。
　　“去吧。”南芊说。

　　南边的墓地不大，他们很快找到了项沐妈妈所在的地方。
　　照片上的女人笑着，但南芊感受到，那笑容中藏着心酸与痛苦。

　　“妈，我来看你了。这是我同学。这还是第一次带同学来。”项沐蹲下来，伸手抹了抹女人的照片。

　　“阿姨好。”南芊觉得还是应该打个招呼。

　　项沐笑了笑，将墓台上的灰抹干净，然后将在路上买的一束月季花放了下来。这花是妈妈生前最喜欢的。

　　“走吧。”项沐转头对南芊说。

　　两人在附近公园里的椅子上坐下。

　　他们沉默着，连风声都听得见。
　　项沐先开了口，他将交叉的手分开，抬头笑了笑。
　　“我妈是六年前去世的。”他说，声音很轻，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但南芊还是听出了其中的苦涩。

　　“她……抑郁症。”项沐说。
　　南芊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咯噔了一下。像是掉进了寒冬腊月的冰水里，冻的她唇色发白。
　　她猛然扭头看过去。

　　项沐继续说：“你……应该知道。那天……我看见了。”

　　空气又一次安静了。

　　这次是南芊开口说的话：“所以呢？”她苦笑着，脸色有些僵硬，“所以，你在可怜我？觉得我和你妈妈一样。每天送我回家，把我当成孩子一样，给我做蛋糕，每送到地方，还要看着进门。你觉得你在补偿什么？”

　　南芊觉得自己很长时间没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了。
　　项沐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准备开口，却又被打断。
　　“也不是，最开始送我回家是不知情的时候。那现在呢？有没有怜悯我？”南芊眼眶有些湿，她仰了仰头，“我知道。我不会有朋友的，我想过为什么你愿意和我做朋友。我怕别人知道我的不同，我的不正常。更怕被别人冠上一个神经病的头号。后来，遇见你之后，我更害怕了。”

　　她的声音开始哽咽了，一时间哭的有些喘不过气。
　　“南芊。我没有，一直没有。”项沐转头看她眼泪汹涌地往外流，心揪了一下，“这不怪你，也不是你的错。也没有可怜你，只是，在知道后，更想保护你，我承认，我有弥补当年没看好我妈妈的罪过。但你是你，不用害怕。我一直会在你身边。”
　　他说的真诚，看着她哭的有些泣不成声。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好了，不哭了。”项沐往旁边靠了靠身子，摸了摸埋在臂弯里的脑袋。

　　南芊哭了一会儿，被项沐摸的没了脾气。抽噎着抬头看他：“那说好了，不准嫌弃我，也不许不管我。”
　　项沐被她的小孩子气逗笑了。
　　“不嫌弃，也不会不管你，我在，一直在。”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