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公寓》Kiraffey

80、手动麻醉

　　夏天的到来好像加快了脚步。

　　只是一觉起来，街道上的香樟树就在阳光下铺出了厚厚的余荫，车流的防晒玻璃也反射出燥人的热光。

　　庄司踩着脚踏板抄近道送餐，头盔里都是闷出来的汗，手机还催命似的响个不停。

　　昨夜光顾着和秦言小别胜新婚，把这小电驴的“饲料”给忘了，车骑到一半就没了电，现在只好变成了人力车夫。

　　“你已超时。”冷酷无情的电子音提示他这一单又泡汤了。

　　庄司点开订单，顾客投诉当即弹出：“WC！都说了招牌煎豆腐要排队还加点，超时了还给我差评。”

　　由于店家出餐慢，超时扣费没有算到庄司头上，可顾客的差评又让他工资倒扣一百块。

　　外卖员配送平均每单8元。

　　庄司两手一摊躺在电瓶车后座上：好家伙，小半天又白干了。

　　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倒春寒一过，气温回升，N市仿佛一夜间就入了夏，路上见的人事物都燥得很，连禁止鸣笛的校区也几次三番响起车喇叭声。

　　顾客暴躁，店家暴躁，公司毫不留情的扣费也让他暴躁起来。

　　“这都什么事儿啊……”正午的太阳最大，明晃晃地挂在天当中，庄司却觉得它一点也不刺眼，反而瞧着今天的太阳上像是蒙了一层暗色的纱，“干啥啥不行。”

　　正值饭点，订单量猛增，可他却没有了热情再去抢单。

　　卫衣口袋里有什么东西震了震，庄司不耐烦地掏出来一看，老人机的彩色小屏被一个来电动画占满，不知是不是设定的问题，来电显示的位置一片空白。

　　“完了，差点忘了把手机送回去。”庄司一拍脑门，突然想起来这部老人机还没还给李医生。

　　今天早晨起来时他就给李医生的预留号码打过电话，大概是值班太忙，对方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状态。

　　反倒是这个老人机收到了一条短信。

　　“在忙，正午12点到1点送到家里五楼。”

　　没有落款，没有号码，但庄司还是通过“正忙”两个字确认了这个旧手机的来历：果然是李医生的手机。

　　可现在已经12点50了。

　　按下接听键，庄司把手机贴到耳边，小声“喂”了一句。

　　本以为会听到李医生的询问，没想到听筒里传来的是嘈杂的环境音，水流声哗哗作响，似乎是被放在了水龙头下。

　　“喂喂？听得到吗？”庄司又连问两声。

　　一道突兀的蝉鸣压住水声传了过来，随后是更多声蝉鸣，电话那头就像是进入了盛夏的森林，“知了知了”此起彼伏。

　　不等他再仔细听，对面就挂断了电话。

　　庄司困惑地看着手机，又掏出自己的手机给李医生发了个通知短信，确认发出后才把老人机踹回卫衣口袋，两脚蹬着小电驴又开始一路飞驰。

　　石油小区6栋。

　　蓝底白字的指示牌短短几天就锈得斑驳。

　　“这都什么事儿啊。”庄司摘下头盔，头发被汗湿后紧贴在脑门上。

　　进入小区后燥热程度似乎更胜一筹，他实在没力气再蹬小电驴了。庄司只好把车停在门卫大爷那儿充电，一路走到李医生家楼下。

　　虽然小区外的告示栏张贴着“非本单位车辆和外卖人员禁止入内”，但好在那大爷年纪大了，耳朵背眼睛花，庄司穿着亮色的外卖马甲也愣是没看出来，只是夸了两句“小伙子穿得真有活力”就将人放行。

　　重新来到这栋居民楼，庄司觉得它看上去比昨天更苍老了。

　　外层新糊的水泥墙已经干裂出细纹，里头不知被谁塞进了树枝，凑近一看，满满当当像个微型柴火堆。

　　整栋楼都被笼罩在前面高楼的阴影里，照不到半点日光，潮湿的墙角下散落了几具土黄色的蝉蜕，就像电话里听到的那一声蝉鸣一样突兀。

　　视线从那几个蝉蜕上扫过，庄司抱着头盔进了楼道大门。

　　“呼，怎么这么热，明明没有太阳还热得要命……这老房子还真是该拆了……”庄司以马甲为扇挥了挥。

　　楼道里闷得厉害，乍一走进去就像是进了个大蒸笼，四面无风，湿热的蒸汽却无孔不入。

　　一层墙面被重新粉刷了一遍，原先的涂鸦和小广告全被盖住，只是墙漆涂得粗糙，下面隐隐还透露出些许暗红色的笔画。

　　又往上走了几层，庄司才发现楼道的墙全部都被粉刷过了。

　　“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有效率，居然把楼道重新都刷了一遍，老楼的物业办事还这么有效率吗……”庄司抱着头盔站在五层门外，一边敲门一边从楼梯拐角的窗户往外看。

　　说来奇怪，明明与6栋同处于新楼盘的背光面，隔壁楼的采光却很好，阳光直接将隔壁楼道里的小广告照得清清楚楚。

　　“有人吗？”庄司加重了了敲门力度，又多喊了几声，“李医生，我是昨天的庄司，给你送手机来了，麻烦你开一下门。”

　　等了好一会儿都没人开门，庄司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13:27。

　　“李医生该不会过了午休又去忙了吧。”庄司如此说着，决定下次再来。

　　刚下两级台阶，锈铁的刮擦声直达耳膜。

　　庄司回头一看，原本无人来开的铁门已经打开了一条一指宽的小缝。

　　他凑到门边小声地问：“是李医生吗？你的手机——”

　　铁纱后突然出现一张枯白的女人脸，一双浑浊的黑眼珠无神地盯着庄司。

　　“吓！”庄司倒吸了一口凉气，直到后腰撞上栏杆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退开了好几步。

　　“请进。”也许是女人张嘴的幅度太小，隔着层积灰的铁纱庄司竟觉得她的声音像是从肚子里发出来的。

　　再确认了对方是人非鬼后，庄司才稍稍放下心，掌心的冷汗让他连头盔都拿不太稳：“不了不了，您是李医生的夫人吧，上次来你们家借厕所不小心把手机带走了，我只是来还个手机。”

　　“请进。”那女人又说了一句，将门完全推开就背过身自顾自走回了屋子。

　　“我把手机放门边上了，您自己记得拿。”庄司朝屋里喊了一声，准备把老人机轻轻放在铁门后。

　　“啊！”短促而尖利的女人惨叫声传来。

　　正义感使然，庄司当即冲进屋里，连门都来不及关。

　　一个翻倒在地的不锈钢水壶还贴着地砖打着转，地面上还有一滩冒着热气的水，女人头发凌乱地跪坐在上面，整个小腿都泡在热水里，白皙的皮肤上没有任何被烫伤的痕迹。

　　“李太太，你还好吧？赶紧起来，我带你去冲冷水。”庄司顾不得那么多，拉着女人的手臂就将人半扛起来。

　　他记得卫生间里有花洒，所以直接将女人带到了淋浴间，手忙脚乱地拨开龙头，扶着女人一起冲冷水。

　　女人除了最初的邀请和那一声尖叫外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目光涣散地看着被冷水冲刷的小腿。

　　庄司以为她是被突发状况吓懵了，为了缓解她的紧张，开始用闲聊分散女人的注意力：“李太太你别怕，烫伤就是要大量冲冷水，我以前在后厨当学徒的时候也经常烫伤，被水冲一冲基本就没事了，你看我现在身上都没有什么疤，你的腿上肯定也不会留疤的……”

　　因为帮女人冲水，庄司的裤子也完全湿透，身旁的女人穿着的丝质睡裙很快变成了半透明质感。

　　秉持着非礼勿视的原则，他只能将目光尽量落到别处。

　　比如，洗手池的流理台上。

　　白色的包瓷台面上赫然摆着厚厚的一层蝉蜕，土黄色的半透明薄壳将洗手池填满，那面弧形镜后的水银层脱落得更多了。

　　镜子后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庄司眯眼盯着透明的地方细看。

　　呼吸骤停。

　　那是一只细长的手，五指鸡爪状蜷起。

　　“李……李太太。”庄司推了推女人的手臂，耳边传来嗦嗦的碰撞声，掌中的触感也不对，像是捏着一个包着小竹竿的空壳。

　　他看向身侧，女人的脸随晃动而出现褶皱，就像是被随意揉捏的塑料瓶，一压即折，一折又恢复如初。

　　有什么东西沿着裤脚爬上他的大腿。

　　酥酥麻麻。

　　“WC！什么鬼东西！”腿上不知何时挂满了灰绿色的小虫，庄司头皮发麻地当场将它们拍开。

　　新蝉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庄司忍着恶心踩了几脚，一直沉默着的李太太突然暴怒，掐着他的手臂张开了嘴。

　　女人的嘴张得极大，庄司看着她几乎要裂到耳根的嘴角拼命挣扎：“操！你是什么鬼东西！”

　　女人的手劲不大，庄司很快就从她的身边挣脱，只是掰开手臂时他似乎听到了清脆的断裂声，不像人类骨折，反而像是某种节肢动物折断了腿。

　　“知了！”针管状的口器从女人裂开的大嘴里探出，折断的手臂无力地垂在她的腹部，被这一声鸣叫带着剧烈震动起来。

　　拖着半裤管的冷水，庄司打着趔趄摔倒在客厅。

　　“庄司？”眼前突然出现一双脚，来人正是李仲思。

　　经过那么一吓，庄司看见个活人就死死抱住他的大腿：“李医生……李医生，我……你的太太，她……”

　　语无伦次的庄司被男人扶起。

　　李仲思微笑着扶了扶眼镜：“不要急，有什么事慢慢说。”

　　“李太太她已经……”庄司指了指卫生间的方向，可一时间竟找不出合适的措辞来形容，里面的东西绝对不是人，眼下还是走为上计，他立刻拉住男人的手臂，“跟我走！快跟我走！”

　　男人的眼睛立刻眯起，面上流露出危险的神色：“走？”

　　后颈一痛，庄司当场瘫倒在地。

　　李仲思看着被暂时敲晕的青年，沉思片刻，走进房间取出手套戴上，将人拖进了卫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