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公寓》Kiraffey

4、夜路

　　在人才市场乱转了大半天，庄司才找到一份夜班流水线装机的活儿。底薪一般，提成另算，也算是有了生活收入来源。

　　当天上班，稍加培训，庄司就穿着统一制式的工作服上了流水线传送带。

　　厂房灯光明亮，照得人根本生不出困意。

　　庄司反复做着同样的封边工作，思绪涣散，目光也在传送履带上的半成品机器间游离。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今天晚上看东西开始有些模糊，连对其他声音的感知也像被人捂住耳朵似的，朦朦胧胧却又勉强能听清。

　　“难道是我昨天没睡好？”庄司自言自语时摸了摸后颈，那里似乎是落枕了，隐隐透着寒意和酸痛。

　　灯光忽然暗了一度，庄司眼前一晃。

　　厂房里突然出现无数的人影，穿着陌生的工作服，似乎是在进行着纺织工作。

　　庄司忍不住盯着其中一个女工背影多看了几眼。

　　倏地，那张脸180°旋转着翻了过来，垂在后背，倒视着庄司。蒙面的口罩脱落，露出底下大片的焦糊血肉，那双眼睛也翻白着泣血，没有瞳仁，可庄司还能感觉到她的视线。

　　“呵！”庄司迅速揉了揉眼睛，深吐出一口郁气。

　　灯光又亮了回去。

　　四周压根没有那些陌生的人影，倒是同排的工友像看傻子似的看着自己，庄司已经漏装了好些机子了。

　　“我又在做梦？”庄司怀疑地又看向纺织女工的位置，那里空空如也。

　　传送履带依旧前行不止，连干了四五个小时，所有工人都兴致缺缺，满脸写着“枯燥”二字。

　　庄司靠近邻座的小吴，低声问道：“你刚刚有没有发现灯变暗了？”

　　对方埋头工作，半句话也不想搭理自己。

　　庄司瘪瘪嘴，碰了一鼻子灰。

　　夜班工作结束，下班时正好凌晨两点，庄司饿得要命，打包了一份厂子里的免费夜宵在路上慢慢走着。

　　“这是什么？”庄司鞋底一硌，抬脚看到一个红包。

　　红包用红绳绑着，扯开红绳，里头有一枚铜钱和二十张红票子。

　　这个点，没有公交和地铁，街上空荡得很，除了路边酣睡的流浪汉和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店员几乎再难看到人影。

　　也不知道是谁掉的。

　　庄司把红包揣进口袋，想着把它交到前边的便利店失物招领栏里。

　　“咳咳咳——”庄司端着炒粉边吃边走，被里头没炒开的十三香面块呛了一大口。

　　再抬头时，眼前的斑马线上走着一个佝偻的老人，步履蹒跚，一步三停。

　　一束车灯远远探出，将斑马线上的老人拉出细长的影子。

　　那车似乎并没有减速刹车的意思，老人也不知有危险正在逼近，仍旧以那种急死看客的龟速在马路当间儿走着。

　　“小心！”庄司扔下手中的打包盒，朝那老人扑了过去。

　　没有任何阻隔，庄司像穿过一团空气似的，穿过老人的身体扑倒在地。

　　老人的另一边是被铲碎的半边脑袋，挤出的眼珠靠一根细肉半吊着，此时已退回斑马线一侧。

　　那老人的身子在路灯下又没了影子，此刻正以诡异的微笑看着自己。

　　那辆飞驰而来的车照得人睁不开眼，庄司下意识抱头。

　　想象中的猛烈撞击迟迟不来，庄司眯缝着眼去看，那辆车不知怎的直接到了斑马线另一边，而自己却毫发无损。

　　“我没事儿？”庄司两手将自己上下摸了个遍，庆幸不已。

　　再看向路灯时，下头空空荡荡，只有飞虫在追逐光亮。

　　庄司走到灯下，看着自己的影子由长变短，最后缩成一团蜷在脚下，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一定是太困太累了，回去多睡会儿就好了……”庄司默念着安慰自己，捡了地上的打包盒扔进垃圾桶。

　　碧落公寓的导航在晚上似乎更加准确，庄司按照导航连着走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出现路线再报错的情况。

　　“今天真得好好歇歇。”庄司揉着脖子上了楼梯。

　　走至一二层扶梯拐角。

　　昏暗的楼道里不知何处传来一句：“麻烦让一让。”

　　庄司下意识地避开，却是什么人都没看到。

　　“什么鬼？”庄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过了一会儿，楼上下来一个红裙女人，下摆宽松正好露出苍白的脚踝以及脚上的那双绣花鞋。

　　庄司看不清也不敢看她的脸，因为这个女人下楼时还撑着一把红色的油纸伞，鬼气森森。

　　饶是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庄司估计此刻也不敢对这些东西说些什么。

　　女人莲步移至庄司身边时，伞檐微微翘起，似乎是要让他见见自己的真面目。

　　庄司只瞧见殷红的嘴唇就闭紧了双眼，口中不断念叨着：“有怪莫怪，有怪莫怪……”

　　女子不过路，庄司就一刻也不肯睁开眼。

　　“咯咯咯——”刺耳的笑声在耳畔响起。

　　庄司只觉得肩上一阵巨大的推力，整个人便后仰着翻下了楼梯。

　　“啊！”失重的惊恐逼迫着庄司睁开眼。

　　只是这一睁眼，庄司就对上了那个女人的脸。爬满暗青色深纹的脸颊上除了鲜红似血的嘴唇，就只有那双全黑的眼睛颜色极深。

　　那殷红的嘴唇一开一合，庄司两耳嗡嗡听不见她说什么，脑子里却有了声音：“小郎君，你可让奴家好找啊……”

　　女人的虚影在眼前散了又聚，庄司总是在跌落的那一瞬间重新回到原位。

　　面对女人反复近在咫尺的脸，庄司对于未知的恐惧远远大过了循环失重的惊慌。

　　“你……”庄司只说了一个字就浑身被捏碎般剧痛起来，好像强制的鬼打墙一样，一切都不允许被打乱。

　　女人的脸在每一次下跌时都会越靠越近，庄司可不想和这种东西来个亲密接触。

　　这一次下跌，有人从背后托住了自己。

　　秦言不知是何时出现的，将从楼梯跌落的庄司接了个满怀。

　　庄司错愕地回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活人！

　　庄司几乎感动得快要哭出来，身体重新听自己使唤的感觉真好，他当场转身将秦言紧紧抱住。

　　“兄弟！好兄弟！”

　　秦言两手悬空，想要回抱却又觉得不妥。

　　“咯咯咯——”那女人扭动腰身，撑伞下楼，纯黑的眼眸毫不畏惧地与秦言对视。

　　听见那渗人的笑声，庄司紧张地将秦言抱得更用力，明眼人都瞧得出他的害怕。

　　秦言叹了口气，一手凌空挥散红伞女鬼的虚影，另一只手还是放在了庄司的背上。

　　“没事了。”秦言难得哄人，摸了摸庄司毛绒似的脑袋。

　　庄司半信半疑地转身，楼梯果真安静如初，什么东西都没有。

　　“你看见了吗？”

　　“看见什么？”

　　“一个女人！不，一个女鬼。”庄司虽然从秦言怀里退出，但一只手还是牢牢扣在对方的肩上，“一身红，还撑着把红伞……”

　　庄司显然是吓坏了，一直靠说话来缓解焦虑，一边上楼，一边把手自然而然地缠上秦言的手臂。

　　秦言觉着他这副模样实在有趣，但有些事还是不好同普通人说。

　　“没有，我上楼时只看见你从楼梯上摔下来，然后就是一通胡言乱语。”秦言素来不说谎话，但骗起人来倒是有着天生的熟练。

　　脸不红，心不跳。

　　两人已经到了三楼，乌黑的大门像两口静默的深渊。

　　“真的？”庄司停住脚步。

　　秦言点头，表情没有半点作假。

　　庄司松开手，疑惑地扳动门把：“难道我真的出现幻觉了？最近怎么老觉得看见鬼了……”

　　“你说什么？”

　　“啊哈哈哈，说来也奇怪，秦先生您可别嫌弃我。”庄司斟酌一下语句，毫不避讳这两日的所见所闻，“就是这两天我身体好像虚得很，还总做噩梦，还爱分神，总觉得自己能看到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应该是幻觉，我听说压力大睡不好的人这种情况还挺常见的。”

　　“你都看见过什么？”秦言眉头一皱。

　　“哎呀，也没什么，都是电视剧里演的那种妖魔鬼怪那种。就梦到自己是变态杀人魔，看见个老鬼女鬼啥的，好像还有灵车……”说着说着，庄司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已开封的红包，“对了，路上还捡到个红包，里头有二千块钱，本来准备上交来着，我给忘了。”

　　秦言看着这封红包，简单地“嗯”了一声。

　　庄司见这房东反应冷淡，突然有些尴尬：“那……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屋睡了，秦先生您也早点睡。”

　　秦言直接进屋关门，庄司更加尴尬。

　　天蒙蒙亮时，庄司睡得极不安稳，胸口如同被压着一块沉重的巨石，呼吸困难，吞吐的还都是寒气。

　　放在茶几角的红包里滚出一枚圆圆的铜钱，在地上转了好几圈才倒下。铜钱两面刻的并不是什么“xx通宝”，而是八个生辰字。

　　秦言打开302的房门，捡起客厅的那枚生辰币，进了庄司的卧室。

　　红衣女人匍匐在庄司的胸口，像攀附的菟丝草，见秦言来了也不意外，双手捧起熟睡者的脸就要献吻。

　　秦言捏碎手中的生辰币，红衣女人的虚影再次消散。

　　“他是我的小郎君，你抢不走他的，咯咯咯……”

　　“合了我的生辰八字，就再也逃不掉了。”

　　女人的声音哀怨又癫狂，秦言探了探庄司的额头，死气越发浓郁，已经开始逐渐盖过他本身的生气。

　　稍加思索，秦言俯身借吻渡了些自己的气息过去。

　　庄司的压抑感像是被舒缓，呼吸有力，卷着被子又在床上翻了好几次身才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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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要做路不拾遗五讲四美好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