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公寓》Kiraffey

39、第一夜——磨刀

　　庄司突然有些后悔没有早点把这个小丫头的鬼魂给收伏。

　　“长锦，出来吧。”那精神瞿烁的老头声音里带着不容违抗的压迫。

　　庄司从枝叶间探出头来，恰好给了众人一个合乎情理的尴尬茫然的表情。

　　下人们的火把朝他的方向靠近了些，庄司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老妈妈的脸色在见到二少爷这幅窘迫样子后才稍显出舒心：“二少爷，这晚上风大，可别再像二少奶奶这样冻昏了。”

　　几个男丁把躺在草垛堆里的那对男女给架了起来，庄司看着那个可能是被陷害的女人忍不住发声：“爹，这事可能有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这二少奶奶和野男人大晚上的不是偷吃还能是光膀子肉贴肉聊天吗？二少爷可真是心宽，想来是病久了看什么都能接受了。”老妈妈素来没把这方家二少爷放在眼里，见老爷也不恼火，逮着机会就是夹枪带棒地一阵奚落。

　　这老妈子阴阳怪气真有一套，庄司这个局外人听着都火大，只是其他人似乎都已对此习以为常，就连方瑞桐也默许了她的以下犯上。

　　“好了，你不要说了，和他说这么多干什么，他这脑子也听不明白。”方瑞桐连正眼也没给庄司留一个，“现在其他客人还在后院，这两个先给我关到木工房去，等寿宴结束了再来好好处理他们。”

　　火把来了又去，庄司除了被发现时冒了个头就再也没有被人关注。

　　直至草棚空荡，身旁的女童才怯生生地发问：“爹爹，偷吃是什么意思啊？娘她偷吃了什么好东西啊？”

　　庄司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囫囵带过这个话题：“你娘有什么好吃的还会不留给你？别多嘴了，还是先带我去找你大娘。”

　　刚才真是惊险，还没来得及做准备就和那么多人对上。按黄灰红透露的信息来看，除却记忆里的假象，包括这小丫头在内的当场有四个怨灵。

　　细品方瑞桐的话和其他人轻浮的态度，自己暂代身份的方长锦除了体弱多病外脑子还可能有点问题。

　　如莹眨眨眼，觉着他说的有道理，随即又皱起了眉头：“可是这下去哪里找大娘呢？我明明瞧见的就是大娘啊。”

　　“去你大娘的房里找找？”

　　不出意外的话，陈丽云使了偷梁换柱后第一时间还是回最有安全感的地方，她的寝居应该是她在方家最放心的地方。

　　庄司诱导如莹给自己带路，小丫头当即乐呵呵地又带着他东跑西蹿。

　　好不容易找到了陈丽云和方长华的房间，里头就传来了和刚才在草棚听见的那两个声音——陈丽云和刘东林。

　　可刘东林刚才不是被抓起来了吗？

　　庄司眼神警告身边的小尾巴，见如莹点点头又捂着耳朵闭眼蹲在地上，这才用手指把窗户纸给捅破。

　　这老房子哪儿都好，就是窗户纸不太行，本来只想钻个小孔偷看的，没想到沾了唾沫星子的手指直接把窗小格这块的纸全给戳碎了。

　　不过动静不大，加上夜里灯光暗，里头的人完全没有察觉。

　　庄司屏住呼吸把眼睛贴上去。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因为离得太远最多都只能看到斜侧面。

　　陈丽云手里端着杆烟枪：“等会儿的事你知道怎么说的。”

　　“知道知道，就说都是那王梦君先勾引我的，把事儿全推她身上，咱们俩的事我肯定让它烂肚子里。”刘东林擦了根火柴给女人的烟管点上。

　　陈丽云吸了一口，吐了对面的姘头满脸烟气：“咱们俩有什么事？”

　　“咱们俩没事儿！我和大少奶奶压根不熟，没说上过几句话。”刘东林的表现着实狗腿，闻这二手烟还表现得像如沐春风似的。

　　这种老烟气味很大，庄司闻不惯烟味，强忍住咳嗽接着偷窥。

　　刘东林又发话了：“那大少奶奶咱们可说好了，我把事全赖王梦君身上，你到时候得摘我出来。”

　　“放心，一夜夫妻百日恩，咱们之间那只一夜呢？”女人象征性地安抚两句，又催促他离开，“抓紧回去，我的丫头只能支开守门的一小会儿。”

　　庄司立刻带着如莹折回过道的拐角，刘东林从里屋探头探脑出来就目的明确地翻了几个过道离开。

　　“现在屋子里只有陈丽云一个人，就是最好的时机。”黄灰红仿佛一个监视者，总在关键时刻突然出声。

　　掌心倏地落出一个小纸人，上头写着陈丽云的姓名和生辰八字，纸人头上缠着一捆洇墨色的细线。

　　“用百年松烟墨线捆住她，再取她的血滴给纸人，然后把纸人给毁了，无论是撕掉还是剪碎都行，这样就算是封印了。”

　　庄司下定决心，扔下脚边的女童就要冲进屋去，只是才走出拐角就又有人先一步进了屋子。

　　于是一鼓作气要封印怨灵的庄司又恢复了贴墙角偷听的工作。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这东西沾不得！爹平素最讨厌这洋鬼子带来的玩意儿，而且我是你丈夫，爹对我要求也最严苛，要是被他发现了咱俩都得被狠狠教训的。”方长华夺走妻子的烟枪，连开几扇窗通风散味。

　　恰好有一扇窗开在庄司的头上，偷听几乎变成了光明正大地现场直播。

　　“哼，这可不好说。”

　　而后就是些夫妻之间的拌嘴和打情骂俏，这俩人趁着热乎劲儿又来了一场啪啪啪，只是方长华很快就缴械投降。

　　庄司刚听了个开头就戛然而止，在心里又为里头这位头顶青青草原的大哥简短默哀三秒钟。

　　没过一会儿，里头就响起了男人的鼾声。

　　房门再次打开，一个女人蹑手蹑脚地从里头出来。

　　是陈丽云！

　　庄司刚想追上去却被人拽住了裤脚。

　　“爹爹，我困了。”如莹只抓了一下便松开手，说话时困得小鸡啄米似的点着脑袋。

　　“那你快回去睡觉。”能甩掉这个麻烦的小鬼庄司简直喜形于色。

　　“可我想爹爹陪我。”

　　眼见陈丽云连衣角都要看不着了，庄司又给她许了个诺：“你先回去洗个澡，洗完我很快就去陪你，还给你讲睡前故事。”

　　“嗯！”小丫头屁颠屁颠地自己跑走了。

　　庄司顾不得其他，跟着陈丽云一路走到了主屋。

　　陈丽云在门外敲了三声。

　　“进来。”声音苍老而有力，这人是方家当家的方瑞桐。

　　庄司简单算了算时间，这个点寿宴也确实是该结束了，只是不知道这里的时间与现实有没有区别，会不会现实世界还只是过了一瞬间。

　　“这女人这么晚来找老爷子干嘛？”庄司心里忍不住犯嘀咕，“不会是来给王梦君落井下石的吧……”

　　事实很快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因为屋里居然又响起了生命大和谐的鼓掌声。

　　公公和儿媳？

　　庄司二十岁出头建立起的三观被炸得稀碎。

　　也不知道这陈丽云到底是图什么？庄司郁闷地找了主屋边一处干净的石阶坐下，双手托腮看着已经点满油灯的长廊过道。

　　忽然，庄司睁大了眼睛。

　　一个他从来没想到过的人出现在了不远处长廊的末端。

　　秦言。

　　一个看上去和现在不大一样的秦言。

　　穿着剪裁合体的老式双排扣西服，外头罩了件类似呢料的深灰色大衣，金丝眼镜下是那张凌厉又勾人的脸，只是隔了层镜片看上去柔和了许多。

　　在看到这张脸的瞬间，庄司就拔腿追了上去。

　　秦言的步调明明不缓不急，可庄司却总是和他差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好不容易近得可以触到衣角时，耳朵里就传来了极速的爆鸣声。

　　脚下的实地瞬间消失，好像有人又捂住了他的眼睛。

　　“秦言——”庄司在最后一刻喊出他的名字。

　　那个男人驻足回头。

　　……

　　“秦言！”庄司叫着这个名字睁开了眼。

　　“这第一回算是出师不利吧，一个怨灵都没解决，不过万事开头难嘛！等你接下来熟练了肯定能提高效率……”黄灰红扑灭铜盆里的明火，拍了拍庄司的肩膀。

　　“你之前说，我刚刚去的世界除了怨灵其他的都只是记忆对吧？”庄司坐起身，抬起右手，这只手刚刚差一点点就能碰到秦言了。

　　“对，你去的这个阴界实际上就是怨灵生前记忆的复刻。”红线还差一点就烧到庄司的指尖，黄灰红用剪子及时挑断。

　　“那这个记忆有没有可能是假的，就是杜撰的？”

　　“人的记忆容易受心理因素影响出现偏差，可鬼魂不会，这座宅子更不会。”天眼看着由暗渐明，黄灰红收拾东西的手法也逐渐暴躁，叠好的未用的纸钱直接往塑料袋子里塞。

　　“你刚刚看到了吗？”

　　“看到什么？”

　　“那个男人，最后我见到的那个。”

　　“哦！那个靓仔吗？”

　　“对，他也是记忆留下来的部分吗？”

　　“是啊，怎么了？虽然长得确实很帅，但你要清醒一点，他活到这个年龄还不死也该一百多岁了，这是畸形的爱啊……”黄灰红突然琼瑶男主上身，抓着庄司的手臂一通乱摇。

　　庄司问：“那我能碰他吗？”

　　“他如果不是怨灵的话碰了应该也没事，只是你在那个世界和他们总归是不一样的，你只有碰他的时候才能得到一定的反应，就像膝跳反射一样，而一旦不接触就又会按原记忆走，不过你和他们接触越多就越容易被怨灵发现暴露……”黄灰红又一股脑儿地开始知识点输出。

　　“原来如此。”

　　“天快亮了，我先溜了，今晚同一时间不见不散。”黄灰红把装好的道具塞进行军床下就翻出了房门。

　　庄司把冰冷的手靠近火盆。

　　就差一点，为什么自己会对这个就差一点耿耿于怀？明明已经不在秦言的身边，心也不会受靠近的影响，可一看见他还是会跳个不停呢？

　　“我，好像是真的喜欢秦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