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公寓》Kiraffey

38、第一夜——苟且

　　庄司只觉得身体在黄灰红说出那一声“去”时就像是从泥沼之中脱离出来一般，飘忽着升起，又飞快地坠地。

　　“哎哟！”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屁股蹲儿，庄司估摸着这要是在现实，尾巴骨都得碎成渣渣。

　　“爹爹！爹爹！”一个甜糯的女童声在庄司身边轻轻呼唤着。

　　上回梦里见到的那个变脸小娃娃也是这样，一见庄司就喊“爹爹”，以致于即使明知道这是怨灵存在的记忆世界，庄司也还是条件反射地先甩手把身边的小女孩儿给推倒在地。

　　“哇啊——”女童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庄司怕这哭声招来些其他的东西，厉声呵斥道：“哭什么哭！”

　　女童打了个嗝，哭得变本加厉：“爹爹凶我！你以前从来都不会凶我的哇啊啊……”

　　“先前上你身的是方二少爷的鬼魂，所以你现在是以方长锦的身份在这里行动，你可要小心行事。”耳中一阵吹灰的嗡嗡杂音，黄灰红的声音夹在这阵吹风声里断断续续地传达给庄司。

　　潮湿的青石板砖上静静躺着一只折了支架的风筝，庄司看了看自己刚才从上头跌落的大槐树，又看了看哭得忘我的女童，扶着腰艰难地起身。

　　“如莹。”试探着喊出这小哭包的名字。

　　“嗯……”女童似乎是哭累了，应声后就只抽噎不掉眼泪地看着庄司。

　　“刚刚的风筝吹到树上，爹爹帮你拿的时候摔下来了，是不是啊？”

　　“嗯。”如莹红着眼睛乖巧地点头。

　　这个如莹和先前的梦境里的如莹截然不同，或许也是因为和自己发生了接触。

　　想到当时牵着自己手的那个怪物，庄司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这回是说什么也不能再和这些东西碰着了。

　　“爹爹摔痛了自己站起来，那如莹呢？”

　　“如莹也要自己站起来！”

　　笨拙的小娃娃四肢撑地从地上爬起，上来就要牵庄司的手，只是还没来得及碰到就被他一个侧身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地上脏，我们的手也脏，不可以牵手。”庄司继续哄骗着女童。

　　“可爹爹以前都会牵着如莹的。”

　　眼看着这名义上的女儿又要落泪，庄司赶紧让她打住：“不许再哭鼻子了，哭花了脸不好看。”

　　女童当即闭紧嘴巴，眼泪汪汪地独自委屈着。

　　叹了口气，庄司还是作出了退步。捡起地上已经坏了的风筝，拆掉多余的支撑，只留一指宽的竹枝主轴。

　　庄司把这根竹枝伸给委屈巴巴看着自己的如莹：“抓着这一头。”

　　如莹的小手还没来得及握住竹枝就再次与之失之交臂——庄司把竹枝抽了回去，用拆下来的绢布在顶端包了一圈，确保上面没有木刺。

　　“喏，这回可要抓紧了。”

　　如莹破涕为笑：“嗯！”

　　存在于怨灵记忆里的方园是简朴又大气的风格，那棵大槐树旁边并没有现实中的红墙小院，而是搭了个堆放柴火杂物的土砖房。廊道边是精心修饰的花草，庄司认不出品种，只是扎堆在这样冷的冬天还能开满一簇也足够让他多看上两眼。

　　屋檐边垂着长长的冰溜子，落到地上又堆成小小的笋尖，像一排尖锐呲互的犬牙。远远望去，夜色昏沉，这宅子的每一间屋子都仿佛张着大嘴的深渊。

　　“爹爹是要带如莹去看公公的大戏吗？”

　　“公公？”庄司很快意识到如莹说的是方瑞桐。

　　白天醒时才梦见花想容准备登台，没想到晚上再睡着这梦还能接上。

　　“按照顺序，第一个死的应该是方家大少奶奶，不过你要是想先解决掉方如莹也行。”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吹灰声，庄司被直达耳中的黄灰红声音激得忍不住又缩紧了脖子。

　　“陈丽云？”庄司小声嘀咕。

　　如莹停下来，摇了摇竹枝：“我知道大娘在哪儿？爹爹是找大娘有事吗？”

　　这小鬼倒是机灵的很，又可爱又听话，将来要是能有个这样的女儿也挺不错的。

　　就是不知道秦言喜不喜欢女儿。

　　“爹爹怎么不说话？”如莹见庄司发呆，又想着去牵他的手。

　　冰凉的指尖贴上手背，庄司很快回过神来，把如莹的手隔在袖子外：“我不是说了吗？不要碰我。”

　　“哦。”如莹的失落全都压在了这一个字上。

　　庄司拍了自己两巴掌好让自己清醒一点。

　　这可是在鬼魂的地盘，居然还有心思想一些男男女女不健康的事，看来秦言留在自己身上的这颗心感情和欲望真的太过强烈。

　　“洗了手再牵。”即便知道眼前的小姑娘有另一副可憎的模样，庄司还是忍不住软了心，许她一个简单的承诺。

　　“好！”一口银牙笑得明媚。

　　走过两道门，越至前厅，已经有京戏唱词的声音从后院传了出来，里头似乎还有杯觥交错与闲话的嘈杂人声。

　　明明隔了半个花园也能想象墙那边是多么风光热闹的景象。

　　“爹爹，咱们听一会儿戏再去找大娘好不好？”如莹又扑闪着大眼睛朝庄司撒娇。

　　庄司败下阵来：“好吧，就一会儿。”

　　本以为如莹是要进后院听戏，没想到这小丫头只是站在后院墙外隔着青灰的砖石静静贴了上去，小心翼翼地样子仿佛一个外来客。

　　“在这里听？”

　　“嗯，今日是公公大寿，我进去了会惹他生气的。我试过很多次了，这样也能听得清楚。”

　　试过很多次？庄司皱了皱眉。

　　看来在方家，如莹这个孙小姐未必是合方老爷心意的。

　　“好了，咱们还是去找大娘吧。”那头的丝竹管弦才刚到一处转折点，如莹就已经自觉地从墙边下来，牵着竹枝继续给庄司领路。

　　“就听够了？”

　　“嗯。”如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一路上碰着不少端着餐盘的下人，庄司不清楚他们是否也是怨灵，也不知他们是否也会受自己影响，走走停停，躲闪得十分滑稽。

　　那些下人也颇无眼色，当方家二少爷的面也没有一个肯避让的。那殿后的老妈妈顶着满脸沟壑的褶子脸轻蔑地发出一声嗤笑，顺带着走在前头的如莹也被她臃肿的腰身撞开，经过庄司身侧时不轻不重正好让他听见。

　　庄司当即就明白了，孬娃无好爹。这方二少爷也不是个受待见的，难怪连女儿在家也没什么地位。

　　一个扫腿，那老妈妈便打了趔趄撞在了回廊的围栏上。

　　故意不去看这老妈妈怒视的目光，庄司低头亲昵地问：“如莹，接下来去哪儿啊？”

　　“就快到了，不过藏得有点难找。”

　　老妈妈嘿嘿笑了一声，招呼了一个送菜折返的女工贴耳说了些什么。

　　天上明月弯如眉，地上草木剪清辉。

　　庄司没想到如莹说的隐蔽居然是在这种地方——后厨外百米处的草棚。并且此时里头还不时传来女人调情的咒骂和男人的低吼，草垛后头偶尔还会露出女人里衣半开的后背。

　　女人的肩膀上有一只红蝶刺青，在这样暧昧的气氛里格外引人注目。

　　这要是还能不知道在做什么，只怕智商不如五岁小孩。

　　“那就是大娘——”如莹指着那女人的背影给庄司看。

　　“嘘！别看了，咱们等会儿再来找你大娘。”庄司拖着如莹背过身去。

　　刚准备暂时离开，突然从长廊远处亮起一条火蛇。仔细一看，是十来个下人举着火把往草棚这边赶来。

　　难不成这方家大少爷大少奶奶还有什么奇怪癖好，野战还得让人帮忙打光？

　　庄司啧啧两声，用竹枝牵着如莹就近找了丛大绿植隐蔽起来。

　　“爹爹，我们是在玩藏猫猫吗？”如莹眉眼弯弯，小孩子藏不住喜悦全写在脸上。

　　“对，所以你千万不要出声。”庄司用竹枝隔开二人之间的距离，透过树隙观察外头的情况。

　　草垛这边的声音越发激烈和急促起来，长廊的火蛇也加速连成一线。

　　庄司连忙呵斥：“闭上眼睛捂住耳朵，我不说你不许放下来。”

　　男人压低声音长舒了一口气，听着架势应该是完事儿了，没准精疲力尽还要来支事后烟。

　　“东林，你可真是太用力了，我膝盖都磨破了。”女人的声音掺了水似的娇软，嗔怪着念着男人的名字。

　　刘东林？那个方家的长工？

　　庄司发觉自己又吃到了一个大瓜。

　　方家大少奶奶与长工偷/情，我这个便宜大哥绿帽子可是被扣得稳稳的。

　　“谁在那里！给我出来！”

　　又是刚才那个老妈妈，此刻正领着十来个下人朝草棚里喊话。

　　“二少爷，咱们方家可是有祖训，发妻当护为挚爱，夫妻要同心同德，万不可生歪心思做荒唐事。”

　　庄司越听越不对味，这老妈妈兴师动众原来是来找方长锦的麻烦的。

　　草垛那边没了声响，月光给枯黄的麦梗染了几分霜打的肃杀，隔着这冰冷的草垛，一明一暗的两边达成了一种和谐的静默。

　　“您再不出来，可别怪妈妈我亲自动手把您给请出来了。”老妈妈努了努头。

　　麦梗乱飞，下人们扒开好几层的草垛，背后时依旧衣不蔽体的一对男女。

　　老妈妈脸上的得意之色也转眼变成了错愕：“你……你们……”

　　“这就是你说的二少爷丑事？”阴影里走出一个略带佝偻的身影。

　　庄司记得这张脸，当初往自己脑袋上砸水壶时可没有这么冷静，看到方瑞桐就觉得额头还隐隐作痛。

　　“来人啊！把二少奶奶和刘东林给我带下去！”老妈妈战战兢兢地从老爷的眼神授意中下达命令。

　　二少奶奶？那不就是方长锦的老婆吗！

　　庄司往刘东林怀里昏睡的女人背上一看，原本刺了红蝶的肩膀洁白如玉。

　　“调包了。”庄司猜到了大概。

　　“爹爹，好了吗？我的脚蹲麻了。”如莹的声音在这场冷漠的对峙里不合时宜地响起，引得所有人都朝二人藏身的绿植处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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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啊！今天返校！开学啦，更新时间可能会有浮动。抱歉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