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公寓》Kiraffey

34、十人合影

　　“怎么今天组里这么冷清？”庄司看着灯火通明的片场，下头除了被整理好的机器外空无一人。

　　孟离：“今天上午所有群演杀青，中午就全被送下山了，组里特意放了半天假，其他人也跟着下山去放松了。庄老师你不是还亲眼看着车走的嘛……”

　　“我看着走的？”庄司努力回想，可仅存的记忆里确实没有这一段。

　　“对！你低烧睡了两天两夜，我们本来准备让你跟着群演一起下山去医院看看的，可没想到今天早上你自个儿爬起来了，也不愿下山，然后没一会儿就跑没影了。”闻志高接了一句。

　　“那现在这里还有几个人？”

　　“我想想。”孟离掰着指头，把人名一一列出，“我们仨，主演余奕臣、李可艾、瞿欣欣，马导和编剧，外加菲菲姐和她男朋友李威利……哦，还有余奕臣的助理小齐。”

　　“十一个人，现在这宅子里还有十一个人。”闻志高先一步替孟离说出人数。

　　十一个人？庄司凝眉，总觉得这个数字有些奇怪。

　　“不过说来也奇怪，虽说是明早开机，可现在都凌晨一点了他们也没有回来。”

　　“难得放松嘛！晚点儿开机也没事的。”

　　“先前在影视城拍的时候就是连轴转，看来大家都憋得够久了。”

　　“孟离，杀青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个电影？”

　　一左一右支棱着两个喋喋不休的人肉大喇叭，庄司被他们的谈话夹杂中间也没空去思考更多，身上的毛巾吸饱了水变得更重，压在背上越来越沉好像驮着一尊大佛。

　　老宅毕竟还是外景，没有专门的淋浴间，村里的那几辆房车也被开走采购，只好临时用磨砂塑料帘围了个擦澡区。庄司站在一冷一热两个塑料桶前，捏着眉心让自己清醒一点。

　　“庄老师，我把这几个闲着的小太阳全搬来了，你好好洗，换洗的衣服就搭在接缝这儿，伸手就能够到，待会儿我让闻志高给你再送点热水来，有事儿您说话。”孟离的影子被取暖器的光投在磨砂帘上，厚厚的羽绒服在光照下像一块膨胀过头的面包。

　　即使隔着道厚厚的帘子里外都看不清对方，庄司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在小姑娘边上脱衣服，直到孟离的影子走出光源才开始调水温擦澡。

　　北方室外确实冷，庄司趿拉着拖鞋在小太阳的圣光里不停用毛巾往身上带着热水，一边擦身子一边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事。

　　“我睡了两天？可为什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嘀嘀咕咕半天，帘子上又出现了一个人影，圆头圆脑的，瞧着像个板寸头小伙子，组里留这个发型的只有闻志高。庄司把毛巾搭在肩上，朝着人影问了一句：“怎么了？热水烧好了吗？谢谢啊！”

　　帘外的人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

　　庄司刚准备再问一遍，那个人影就发话了：“你看我像个人吗？”

　　“你就是啊，怎么了？”庄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闻志高这句话说得着实奇怪。

　　帘外的人影突然转身，露出一条蓬松的大尾巴，道了声谢就消失不见。

　　庄司飞快地揭开帘子，外头黑漆漆一片，除了手边换洗的衣服外再无其他人影。

　　“擦！天亮就回去，一天也不能多留了。”庄司捞起衣服就往身上套，一边穿一边心算着半路弃演要赔多少违约金，“如果不够的话，先找秦言预支工资。唉！亏就亏吧，还是小命重要，再待下去保不齐我也变成什么妖魔鬼怪呢……”

　　裤子刚提到大腿，外头又不安生起来。一阵竹板连拍，铜锣敲响，二胡乐起，两个瘦长人影投在帘子上耍起了花枪，唱词咿咿呀呀听不分明，传进庄司的耳朵里还带着回音。

　　两个人影的打斗越来越快，身后插着的旗子翻飞如云，锣声紧密，吹奏弹唱像是突然被按了32倍速的快进键，颇有魔音穿脑的趋势。

　　庄司系好皮带，恶狠狠地啐了一口：“没完没了了是吧？我帮老板收高利贷的时候也没你们这样精神污染的啊！我倒要看看你们是什么东西。”

　　这话是故意说给外头的东西听的，庄司不清楚它们是否能听明白，但确实壮了他这个怂人的胆。

　　那两个影子确实顿了顿，但在发现庄司并没有什么后续动作后愈加猖狂，甚至头顶地脚踩天倒吊着打起来，身体翻折出扭曲的角度，好像生怕里头的人不知道它们不是人似的。

　　“哒哒哒——”竹板声戛然而止。

　　只有惊锣余音嗡嗡。

　　帘上人影突然定格，然后逐帧动作，相互拥抱合为一体变成一个肩膀半宽半窄，腰身半粗半细的人形。

　　“且看那无耻老贼，害我性命呀啊啊啊——”那尖利的唱词声也阴阳参半，随着那道身影逐渐逼近。

　　庄司铆足了劲，一句脏话压在喉头，人越是害怕就越容易愤怒，现在的庄司可谓是愤怒到了极点。

　　“噗！”一口鲜血喷在浴帘上，那道身影也消失不见。

　　“啊？”庄司完全懵了，小声吐出一句，“卧槽？这是鬼打鬼黑吃黑？”

　　外头这才算完全安静下来，庄司身上的线衫不足以御寒，鼻头冻得连呼吸都是凉冰冰的。思虑再三，夜空突然被一道狭长的闪电撕裂，小太阳过载跳闸，连带着最后一点温暖也消失在黑暗里。

　　“死就死吧，总比被冻死强。”庄司把秋衣扎进秋裤里，半缩着脖子猛地把塑料帘掀开。

　　“嗬！”

　　“嚯！”

　　闪电贯穿黑夜，刹那光亮如同白昼。

　　庄司和抱着热水的闻志高都被对方吓了一跳。

　　“额，我洗好了。”庄司按着胸口，大口匀着呼吸。这小子冷不丁出现在眼前差点没把他吓出心脏病来。

　　闻志高放下热水，一手拎着三两个小太阳就往里屋跑：“那正好，看天气马上要下雨了，我还担心你会洗很久呢，赶紧回去穿衣服吧。”

　　庄司拎着剩下的两个小太阳，头也不回地跟上。

　　凌晨两点一刻。

　　电闪雷鸣，雨势如倾盆。

　　全剧组的人都围坐在大厅里取暖，满脸郁闷。

　　所有的小太阳取暖器全都坏了，但好在大厅的供桌底下有一个年代久远的烤火盆，边上还有一堆看着像是同时期的精炭，虽然受了潮却还是能用，可见这老方家以前的确富贵，吃穿用度质量很高。

　　庄司心怀愧疚和闻志高又去捡了了不少干柴，省着点用还能撑到白天。

　　“嗐！都是年轻人，别那么沉闷，总玩手机有什么意思？现在也在休息时间，咱们可以一起唱唱歌什么的。”马导烟不离手，从下雨到现在已经抽了四根烟了。

　　“马导说的是，都哭丧着脸干嘛？就当出来篝火晚会了，这么着吧，小齐，去给我们拍个合照。”余奕臣把拍照的任务交给助理姑娘，自然而然地揽着身边的两个女演员露出邻家老大哥的和蔼笑容，“大家都靠近点儿。”

　　小齐举着拍立得退到房檐下，按下拍摄键。

　　简短的快门声过后，相机上打印出一张还没显像的相纸。

　　“好像没拍清楚。”小齐怯生生地回答，眼神闪烁地看向余奕臣。

　　明火下的人物表情容易被无限放大，庄司循着小齐的目光看着余奕臣，对方面上掠过一丝不悦，但转瞬即逝，又是一副和乐面孔。

　　耐人寻味。

　　余奕臣：“没事没事，再拍过吧，这张照片先放边上烤着。”

　　夜里气温低，相纸显像慢。拍立得只用了一两次就被淘汰，最后还是用了余奕臣的手机才拍出一张满意的合照。

　　两张相纸被随意放在烤火盆边，庄司见大家的兴致都回到了手机上，随手把相纸捡起。

　　刚要翻开，常年不爱说话的女二瞿欣欣突然开口：“诶？你们谁的手机信号好，借我用用，我的发不出动态了。”

　　庄司就在她邻座，掏出手机解锁，信号显示为0格：“我好像也没有。”

　　闻言，大家纷纷看向自己的手机，不约而同地说：“我的也没了。”

　　“毕竟还在山里，可能是雷雨天信号不好，等雨停了也许就有了。”灯光师李威利搂着牛菲靠坐在一起，俨然一对亲密无间的小情侣。

　　“要不放点歌听听？”马导颇有领导作风，夹着烟的手一挥，“小庄，我上回看你还在听那个什么MP3，咱们这儿刚好有老式接口的音响，你听什么也放出来给我们听听呗！”

　　闻志高立刻会意，从道具存放处抱来一台脑袋大小的插线音响。

　　庄司把相纸塞进一侧口袋，从另一边掏出陈导给的MP3：“我这个歌应该不太适合这时候放吧，就一首——”

　　马导可不管他说什么，直接接过MP3往接口上一插，自己先摆弄起来：“哟！没想到你这个年纪的还听国际歌啊……”

　　雄壮浑厚的军乐演奏还没走完前奏，马导眯着眼睛切了歌：“这不是还有一首嘛？字儿太小了，看不清。”

　　庄司还奇怪着这里哪来的第二首歌，熟悉的拨片乐曲就响了起来。

　　“十只兔子快快跑，山上大雾要来了

　　一只兔子爱漂亮，扒皮做了新衣裳

　　九只兔子快快跑，身后大雾跟上了

　　一只兔子胆子小，藏进水缸喝到饱

　　……”

　　“看不出来你还挺有童心的，还听儿歌。”李可艾打趣道。

　　清脆稚嫩的童声藉由音响而回荡在大厅里，歌词说不出的诡异，可其他人看起来都淡定极了。

　　“这是陈导给我的，他当时明明说了只有一首歌的。”庄司连忙解释。

　　马导叼着烟摆摆手：“嗐！这存在另一个文件页呢！准是他自个儿也忘了。”

　　庄司摸了摸冻红的鼻尖，转头小声询问孟离：“你还记得我上回拿着的那个手摇八音盒吗？它放哪儿了？”

　　孟离讪笑着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好意思啊，庄老师，这个很重要吗，要不要我现在去帮你找找。”

　　“不用了不用了，没了最好。”

　　庄司抱腿，把下巴搭在膝盖上，望着眼前跳动的篝火，希望白天快一点到来。

　　等天一亮，就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你看起来心情不大好，要不要吃颗糖？”孟离从口袋里掏出一盒桂花硬糖，倒出一粒偷偷塞进庄司手里，“这个糖可是老字号了，我就给你一个。”

　　庄司揭开糖纸，低头把糖塞进嘴里。包糖的纸上还是用的繁体字——“純正桂花，良心製造”，外头还用蓝色勾线的一团桂花画作边框给框了起来。

　　“听说他们家一百年都没变过包装呢，不过好像以前只有红色印刷的……”孟离小声讲述着桂花糖的历史。

　　庄司把糖纸举到火盆前，深蓝的字体和花纹逐渐被火光染成正红色，那红色愈发鲜艳，简直像是要透出血来，让人忍不住贴上去仔细看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