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公寓》Kiraffey

32、鸦杀

　　也不知是不是《国际歌》真有辟邪的功效，庄司自打听完它就再也没有第一天的那种失控又飘忽的感觉了，不过这也带来一个问题，就是一个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毛头小子是演不出导演要求的感情的。

　　“cut！咱们再来一条，小庄你得拿出你那股子厌世的劲儿来，都说了多少遍了？想想你最丧的事儿……”导演的声音隔着对讲机崩出滋滋的电流声。

　　庄司听得有些不耐烦，这股电流声总是让他想要戴上耳机听那首《国际歌》。

　　李可艾也不是专业演员出身，十条戏里有六条出错都和她脱不开干系，但是导演和工作人员对她都格外宽容，于是所有的锅就全推到了庄司的头上。

　　起初庄司也找导演谈过这件事，只不过对方叼着烟用一句“她有资本撑腰，你有吗”就把他给打发走了。

　　方园到村子停车的地方有三十分钟的脚程，李可艾不愿意走路，所以每次来回都是让助理背着，戏程到第三天的时候助理崴了脚从下坡泥堆上滚了下去，连夜被送到医院。余奕臣提出和李可艾共用助理，可碍于余奕臣的助理是个小姑娘，接送不方便，加之李可艾坚决要睡床，剧组工作人员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把大部分生活用品扛进了宅子。

　　耽误了一天时间，马导也不恼火，一个人窝在折叠椅上抽烟看录像。同道来的编剧急得像落单的鼩鼱，逢着个人就要跟在屁股后头问一句“还有多久可以拍戏”。

　　庄司坐在老位子吃着盒饭，菜的样式几乎每天都一样，除了几个素菜会混搭着炒外，里头万年不变的就是那个油鸡腿。

　　“呵，铁打的鸡腿。”庄司前几天胃口不好都把鸡腿放在一边等晚些时候再吃，只是每次去看的时候都是连鸡腿带饭盒一块儿消失了。

　　起初庄司还以为是工作人员清理垃圾收走了，可直到前一天庄司刚离坐接口热水喝，回来饭盒就再次消失了。刚放饭就收饭盒，显然不是清理垃圾。

　　这回得了空，庄司把装有鸡腿的饭盒放在墙角矮凳上，拉下冲锋衣的帽子假装休息。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就听到缓慢的拖拽饭盒的声音，在一干搬运重物的人声里简直是细不可闻。

　　“我倒要看看是谁每天偷吃我的——”庄司拉开帽子一脚踩住饭盒，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傻了眼。

　　一只细长带有黄色短毛的爪子正扒在饭盒的一角，尖利的爪子扎在塑料盖子上用力地往庄司身后围墙的一处破洞拖。因为庄司的脚还压着饭盒，这只爪子拖了半天也没拖动，没一会儿就从那破砖洞里挤出一大团黄毛来。

　　庄司与这东西对上了眼，惊呼一声：“嗬！这么大的黄皮耗子？”

　　那黄毛的动物像是听得懂人话似的，突然愤怒地拔出爪子爬上庄司的裤子，前后脚并用，噌噌两下就爬到了庄司的围巾上，只是爪子还没来得及碰上他的脸就被提溜着扯开。

　　“原来不是耗子啊。”庄司的右手紧紧卡住它的头和脖子，左手的九宫格拼音按得飞快，一边输入一边念，“长得像貂的黄毛北方生物是什么……”

　　点开黄鼠狼的百度百科，庄司照着图片比对几眼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么说你就是传说中的黄大仙啊？眼睛圆圆的还蛮可爱的。”

　　被命运扼住后颈的黄鼠狼还在不停挣扎着，两只豆豆眼恶狠狠地盯着庄司像是在记仇，嘴里不时发出尖细的吱吱声，看起来是在骂脏话。

　　庄司掐着黄鼠狼的脖子紧了紧，它顿时害怕地没了声音。

　　“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能听懂我说的话，我问你，之前我放这儿的鸡腿是不是都是你偷吃的？”

　　“吱吱吱。”

　　“你知不知道这是我留着当夜宵的鸡腿？”

　　“吱吱吱。”

　　“你——”庄司突然觉得自己真的是无聊，居然和一只黄鼠狼也能唠上。

　　“吱吱吱吱……”身后突然传来更多的黄鼠狼叫声。

　　庄司狐疑地转过头，发现围墙底下的破洞里挤满了黄毛小脑袋，那是一群黄鼠狼幼崽，十几只圆溜溜的眼睛都盯着庄司手上的那只大黄鼠狼。

　　“这是你孩子？”庄司的语气突然就软了下来。

　　“吱吱吱！”黄鼠狼还是只会发出这种声音，两只手突然不顾桎梏又开始扒拉起来。

　　“还真是护子心切啊。”庄司把黄鼠狼放在地上，只是扣着脑袋的手指还没有放松，“我跟你讲啊，我现在放了你，你也别咬我，这个鸡腿你们拿走，以后每天三餐在这个洞边上等着，我给你们留点吃的……听明白了就点三下头。”

　　庄司没指望这野生动物能听懂人话，脚上已经做好了放手就跑的预备动作，只是没想到这黄鼠狼竟然真的在听完自己的话后朝地上磕了三下。

　　“我数三下啊。三、二、一！”

　　庄司松手跳开半步，黄鼠狼也飞快贴到墙根，双方互不动作两分钟，黄鼠狼拖着饭盒带着一帮小黄毛飞快地钻出砖洞。

　　“哎！这塑料餐盒不降解，你屯着也是垃圾，下次拿吃的就行。”也不知道这黄鼠狼有没有听见，庄司愣是弯腰在洞口煞有其事地喊了一句。

　　“庄老师，你没事儿吧？”一个女声怯懦地从背后传来。

　　庄司回头，助理孟离满脸担忧，其余搬运的工作人员也放慢了步子看着自己。

　　“额，我在发语音消息，哈哈哈哈。”庄司掏出手机，用尬笑来掩饰借口。

　　傍晚时，大部分东西才整理好。

　　两个主演占了宅子最大的两间主屋做休息室，马导的屋子挨着李可艾的，女二号瞿欣欣和她的助理一间，化妆师牛菲和灯光师李威利这对情侣因为时间紧任务重也被安排住在老宅里，道具师闻志高为了方便管理道具在道具存放的空堂拉了张床，庄司作为戏份较重的男二也有幸在老宅里分了个小单间。

　　其余人要想好好休息都要走差不多半个小时的下坡路去村子里住，所以大部分人都选择在方园的过道和前厅打地铺，工作人员也在这几块地方加了十几个大型取暖器。

　　因为老宅的租期本就不长，再加上因为主演浪费了几天时间，群演和小配角的戏份只能一压再压。

　　凌晨一点。

　　庄司抱着一纸袋肉包子等待导演喊开始。

　　“Action！”场务打板。

　　群演们纷纷带着包袱惊恐地朝门外跑去，只有庄司逆着人流蹒跚走着，他小心拢好纸袋的封口，像是看不出这些下人的行为意味着什么，只是满眼都含有一种隐忍的爱意。

　　他现在是贾二少爷，一个病体难支却还是满心期待男女之情的小瘸子。

　　他要带镇上最好的五香包子给自己的小媳妇，因为他的小媳妇家乡特产五香包子，满咬一口全是故人味。

　　拍戏的场景是老宅的大天井处，上方的屋檐挡住通明的灯光，空出的黑夜里站着一只红眼乌鸦。乌鸦衔着一截枯枝，静静驻守在屋檐上。

　　庄司这一次真真切切体会到了□□被强占是什么感觉，当他按照剧本要求被群演撞倒在地时，他清清楚楚看见一双青蓝色的脚悬在眼前。

　　接下来，他就看着这双脚踩上了自己的胸口，重压在他的肋骨上，而后又消失不见。

　　里头塞了烟雾生发器的道具包子散了一地，庄司看着自己伸手去捡那些道具，有个群演避让不及踩在他的手背，庄司痛得几乎要尖叫，可这具身体还是照旧面不改色地把散落的包子尽数捡回纸袋。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庄司艰难地在脑海里拟出这一句话，他能感觉到有另外一个东西强行操纵了自己的行为，但他与那个东西有着明显的隔阂，就像一具身体里的两个灵魂被玻璃墙隔开。

　　那个东西没有回答，只是在人群里捡着包子，看样子是非要把所有包子都捡起来不可。庄司记得这一段是剧本里没有的，只要拍一小段捡包子的镜头就够了，可导演迟迟没有喊停，他只能任由这个附身在自己身上的东西胡作非为。

　　庄司想：如果，秦言在就好了。

　　有秦言在身边的时候总是格外有安全感，即便曾经也有过这种被附身的经历，他也总是能成功把自己安然无恙地救回来。

　　“吱吱吱……”一阵悉悉索索的爬动。

　　“哪来的黄皮子！入镜了！本来拍得好好的，快赶出去……”导演那头突然暴跳如雷，群演也都停下了走位帮忙赶黄鼠狼。

　　成群的黄鼠狼在片场四处逃窜，灵活的黄毛在夜色里只看得见重重虚影，庄司突然觉得身上的那层隔阂没有了，四肢也恢复了行动，被另一个灵魂紧逼的压迫感也荡然无存。

　　“吱吱吱！”一直黄鼠狼沿着庄司的长衫爬到袖口，豆大的眼珠盯着他的眼睛，像是在确认什么。

　　“是你救的我吗？”庄司伸手试探着摸了摸它头顶的软毛，下一刻黄鼠狼就蹿到了地上。

　　庄司跟着走了两步，天上掉下一根尖锐的枯枝，直直坠下，稍有倾斜地插在青石板间的黄泥里。

　　庄司警觉地抬头看天，重叠的屋檐间掠过一只漆黑的鸟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