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场改造日志[经营]》二千四

4、第 4 章

　　谁都没有料到，海族居然想要搬走。

　　“是住得不开心么？”柠檬妈一个晴天霹雳，脸色煞白。

　　没了韩汜他们还怎么改造？

　　“这里离阿摩比较远，通勤用时太长了。”儒雅的学者一如既往地噙着笑，娓娓道来，“况且你们开始装修了，其实不太方便。”

　　“我们上午吵到你了么？”柠檬妈关心道，“那你的病......”

　　“不劳您操心，”韩汜提了提金丝眼镜，笑，“我会按协议支付违约金的。”

　　柠檬妈还想劝阻，但几番说辞都被他三两下打回去，最后愣是没话说了。无奈下，两人确认海族就住到本月末尾，之后就搬离芒慈浴场。

　　无论如何，已切开的墙体总得收尾。他们愁着脸将这堵五人宽的墙体割完了。割口平整光滑，露出整齐的红砖块。几人将散落的砖灰扫进麻袋里，合力拖到外侧墙脚处。

　　不多时，柠檬爸悠哉悠哉地捧着清茶过来了。

　　柠檬妈见到他，委屈道：“老公，海族不住啦！”

　　“我听到了，小事儿！”柠檬爸将茶递给老婆喝，十分风轻云淡，“今天差不多了，先休息吧。”

　　他的态度实在太过无所谓，像在说今天吃个什么菜呢。柠檬妈垂眸思考片刻，成功地被他带偏。

　　“行，那就先休息呗。”

　　这行为在阿摩市会惊掉人下颌。
　　在这个强调秩序与效率的时代，万物都是流水线上的一颗螺丝钉。人们吹捧是极致的速度与效率。做一小时休息两小时的后果，似乎就是被严苛的时代淘汰。

　　而柠檬全家心甘情愿地当那被淘汰的沙砾。
　　若没有韩汜的事，他们今天肯定还要磨磨蹭蹭地晒会儿日光SPA，睡个午觉，打个牌，抹个精油，讲个笑话。

　　山间贤者不喜脏兮兮的劳动，主动接下了今天的午餐。

　　除了昨晚鲜美到流黄的肥螃蟹，柠檬爸还用邻居送的鸡熬了汤。
　　砂锅里放了姜片、红枣、绿葱，放炉上慢慢烹煮两小时，汤汁的香味飘得满屋都是。为了调味，他在酱油小蝶里加入了红辣椒碎屑，蘸着肉吃。柠檬爸在电饭锅里放了几块姜片，米饭便保留了独特的香气。

　　柠檬就着缺口处的暖光，咽下几大碗米饭。

　　吃饱喝足，一家人都开始瞌睡。他们在刚拆的墙边放了四把躺椅，懒洋洋地享受盛夏的太阳，活像四只浑圆光溜的海豹。柠檬昏昏欲睡之际，天地良心，终于有人想起来商讨对策。

　　“那接下来怎么办呢？”柠檬妈沐浴着太阳，打了个哈欠。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事。”柠檬爸语气轻飘飘，“拜托中介找新房客就好啦。”

　　他这么一说，感觉事情好像也不太严重。
　　柠檬妈松了口气，嗔怪：“你说的轻巧，到时候不还是我去找？”

　　柠檬爸轻咳一声，岔开了话题。

　　.

　　那一晚，柠檬躺在床上，对着白墙发呆。

　　比起经费短缺，更困扰她的反倒是韩汜的决定。那个的梦依然留在她脑海里。虽然有些懵懂，但她也明白韩汜对自己是个特殊的存在。听说他决定毫不留恋地离开，她下意识地感到沮丧。

　　看来外婆说得不准呀。她默默地想。

　　不过这愁绪浅浅浮在表面，几天后就会散得一干二净、不留痕迹。

　　“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吧？”
　　她自顾自地嘟囔。

　　那天深夜，夏季的暴雨说来就来。密集的雨滴声中，柠檬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翌日上午，草地变得泥泞，空气中弥漫着雨后的泥腥味。昨晚睡前，柠檬妈在敲掉的墙外钉上了一层蓝色防水布。然而今早，部分雨水还是漫进了客厅，地板上满是污渍。

　　“这地板早就拱起变形了，过两天正好一起换。”柠檬爸还是那么乐观，招来了柠檬妈的一个斜眼。

　　几人合力将地板拖干净。做完这些，柠檬妈忙着在网上刊登租房启示。柠檬觉得眼皮子打架，回了楼上歇息。她刚躺回床上，便听到隔壁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很响。

　　柠檬犹豫稍许，套上外套，蹑手蹑脚地走到韩汜门外，小心翼翼地贴上门板。

　　寂静的房间内，她居然听到一声闷哼。

　　柠檬愣了片刻，转动把手。门没上锁，她闯了进去——

　　这一看，她不由尖叫一声。

　　海族抱着头跌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身体发抖。她跑近了看，才发现他额间青筋暴起，颈后的机械鳃剧烈地张合，衣衫被冷汗濡湿，像在忍受什么极致的痛苦。

　　“韩汜!”柠檬在他身边蹲下，小心搭上他的肩膀，“怎么了？”

　　韩汜掀起眼皮。
　　他想将她推开，却使不上力。

　　柠檬读出他的意思，无语：“你都扭成只尺蠖啦，我怎么能走？”

　　这会儿功夫，他的呼吸频率愈发变快，快要喘不上气。他的手指紧紧扣着木地板的细缝，指甲都抠得发白。

　　失控感翻天覆地地涌来，仿佛有把刀子在研磨他的神经。

　　“韩汜！”
　　柠檬没见过这样的阵仗，顿时慌了神。

　　他闭了闭眼，勉力向床头柜抬了抬下颌，苍白的嘴唇翕动道：“......安定。”

　　柠檬连忙挪过去，手忙脚乱地扯开抽屉。
　　里面的东西不多，可药盒却放了好几排。柠檬一时间，也没搞清楚哪个是他要的。

　　“这儿有四个盒子，你听听。什么选择性血清素回摄抑制剂，阿普唑仑，□□......”柠檬蹙紧眉尖，认真地从第一排开始报晦涩冗的药名。

　　身后传来一道闷响。

　　柠檬回头，发现韩汜捂着胸口昏倒在地。

　　她吓得扔掉药盒，忙不迭冲到走廊里，扒着楼梯向下喊：“爸！妈！韩汜快不行了！”

　　.

　　韩汜又一次梦到过去。
　　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泡在一个硕大的木桶里。

　　下一瞬，他警觉起身，荡起的水花溅得满地都是。

　　薰衣草香烛在空气中安静地燃烧，涓涓溪流声在房内回响；煤炉被点燃，让人不会过于寒冷，也不过于憋闷。衣架上挂着他的衣服，以及一条折得四四方方的毛毯。

　　蒸腾的热气中，肩颈的紧张有所缓解。不知水里加了什么，他的皮肤变得光滑，像剥了壳的鸡蛋。此外，耳后的机械鳃被清洗过，还涂上了一层柠檬香的缓蚀剂。

　　更令人讶异的是心境。

　　通常，所有痛苦的回忆都会不听话地跑出来，在他脑袋里大喊大叫，狂欢至一个月后才消停。然而在温泉，香蜡，溪流，壁炉的作用下，躁动不安的心绪得到了安抚。

　　他垂眸思忖。
　　他的主治医生要求他来这家浴场住，倒不完全是瞎掰。

　　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冒失的小脑袋钻了进来。

　　“你醒了？”
　　见海族一个人垂首闷在浴桶里，柠檬松了口气。
　　早上他突然发作，一家人手忙脚乱地确认韩汜还有脉搏，只是因为过度换气昏迷后，决定将半昏迷的男人架到澡堂，给他泡个澡。

　　“他是海里的，肯定是呆水里比较舒服。”柠檬爸拿起床头上的药盒，解释，“这些都是安眠药，以及精神类药品。小韩估计有点精神障碍。”

　　柠檬妈回头抹泪：“这孩子太逞强了。”

　　一家人站在房门口七嘴八舌地讨论了一小时，最后决定将韩汜扔进木桶，帮他做了简单的清洁与护理。

　　此刻，柠檬调亮室内的光线，发出邀请：“我爸刚烤了蛋挞和南瓜甜汤。你要是想，等会儿可以过来尝尝。”

　　儒雅的海族学者摘掉眼镜，漫不经心地望来。
　　他眼角上挑，目光流转间带着风流。不知为何，他在水里的时候，浑身都泛着光泽，耳后的机械鳃缓慢地张合，懒洋洋的神情像是一条发散着雄性荷尔蒙的鲛人。

　　白净的脸也在水的作用下变得妖冶。

　　柠檬熬不住地低了头。
　　临走前，她不忘强调：“我爸的蛋挞是大厨级别的，超好吃。”

　　门已经合上，她再次探头嘱咐：“错过你一定会后悔的！”

　　韩汜依旧靠在木桶边上，眯着眼，让人琢磨不透他的想法。

　　见此情形，柠檬关门离开。
　　她闷闷地回到餐桌，捧起热烘烘金灿灿的蛋挞，咬了一大口。酥脆喷香的外壳和蛋黄混在一起，瞬间点亮了她的心情。

　　罢了，韩汜不吃这么棒的蛋挞，是他的损失。

　　她快乐地塞了两只蛋挞，吃得两腮鼓起，眼睛眯成一条缝，幸福得哼哼唧唧。

　　“小韩！”柠檬妈惊喜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炸响，“快过来坐。”

　　只见套着T恤的男人拉开椅子，在她身侧坐下。动作间，他的气息扑面而来，还混杂着她最爱的柠檬草香。

　　“昨天晚上麻烦各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