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伺者》解长风

4、第 4 章

　　宁河城今年的春天要比往年暖和一些。
　　依着前些年的光景，苏秋苏夏要裹着那套破铺盖熬到三月中旬甚至三月末天气才开始回暖。而今年不知怎么的，才刚入了三月，阳光便足到能将夜里满是水气的衣服烘干。
　　天气好，连带着苏秋的心情也好了许多。特别是在苏夏病情开始好转之后，苏秋高兴地差点一巴掌糊在他身旁正眯着眼睛晒太阳的付强脸上。所幸强哥宝刀未老，打着瞌睡还能察觉到直扑门面的掌风。他眼睛还没来得及睁开便凭着本能用手一个格挡，生生挡下了这场飞来横祸。
　　“强哥强哥！动了动了！他手指动了！”
　　付强被他吵得头疼。眼看这瞌睡是打不成了，便索性摸着根木棍站了起来。
　　“别叫魂了，你没把他叫起来倒让我睡不成了。”付强边说边查看起苏夏的伤势，“嗯，身上的破口子已经愈合了大半了，也没有再发烧的迹象，只是身上的淤青一时半会是下不去了。如果他再不犯心悸，估摸着这两天就该醒过来了。”
　　苏秋听了付强最后一句，高兴地又要去拽他的胳膊。
　　强哥到底是强哥，就算已经不再是小片区的老大，腿也残了一只，但到底身手还在。他将木棍作为支点，再用那只没有受伤的脚往前一蹬，一个回旋直将身体绕了半圈，正巧躲过了苏秋这只欠剁的手。
　　“这小崽子……”付强无奈摇了摇头，为了不再被“攻击”，所幸一瘸一拐地拄着木棍去找吃的了。

　　算起来他们一行人已经在红港区呆了整整七天了。
　　付强是一个没有时间概念的人。
　　他打以前就觉得日子能过一天是一天，没必要非要活得这么明白。尤其是在付平走了之后，他就更不会刻意去记日子。除了春节会被他的一帮兄弟叫出去大家一起喝个酒热闹一下，其他时候哪怕是节日他也按照往常一样过。
　　混不吝到这地步，他居然还能想起来在这里呆了多久。
　　付强觉得这就要归功于苏秋。

　　他们除了第一天相遇说了一晚上话，苏秋大部分时间只是沉默地抱着苏夏不撒手。
　　他会在付强出去找吃的时给怀里的小人儿轻轻哼摇篮曲。但哪怕是唱歌，苏秋也是克制的，绝不容许歌声飘出小巷被别人听了去。
　　而在付强回来后，他会腾出一只手喝下一碗水。任凭付强怎么劝，也不会吃一点东西。
　　“强哥，我没胃口。”
　　这是苏秋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其他时候，苏秋就看着日头数日子，算算他的弟弟多久还没醒过来。
　　付强原以为苏秋会一直这样不说话不吃饭，却没想到苏夏竟在第四天的晚上突然发了热。
　　一开始只是单纯的发烧，原本毫无血色的小脸烧得通红。看着就已经够可怜的了，哪知道苏秋叫了他两下，怀里的人却突然挣扎起来。他整个人开始痉挛抽搐，眼睛也有一点点翻白，脸慢慢变得肿胀发紫，好像随时都会痛苦地死掉。
　　饶是见过一些大场面的付强，都被苏夏此时的样子吓了一跳。他慌忙将苏夏抱过来放在地上，一个劲儿地按压胸部。
　　幸好付强处理得当，动作也迅速。他直按压了小半个时辰，苏夏才终于能倒过气来开始正常呼吸。
　　经过这一遭，两人身上都发了一身冷汗。尤其是付强，他不清楚苏夏的身体状况，刚刚只凭着多年来的江湖经验瞎猫碰死耗子，万万没想到竟真的把人救了回来。他瘫坐在地上，心里一个劲儿地念叨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苏秋没来得及缓神，又紧张地将苏夏抱过来查看：除却发热导致的潮红，脸色已经恢复正常，呼吸略有些急促，许是刚刚犯病憋得很了。只是苏夏到底还是有病在身，他蜷缩在阿兄的怀里，难受得一直小声哼哼，眉头打刚才就紧蹙着，看起来很是难捱。
　　付强不敢耽搁，他一身冷汗还没下去，又端坐起来，查看苏夏的热症。
　　“这是伤口感染导致的。”付强伸手将苏夏的衣服撩了起来，衣服下的伤口果然已经发了炎，长出很多小脓包，“你去外面找些能消炎止痛还有退烧的药草。我腿脚不利索，容易耽误病情。你抓紧时间，快去快回。”
　　“强哥，我……我不认识这些药草……”
　　“你还打算去挖啊？现在刚开春，好多药草还没长出来。你去附近的药铺问一问，记住，消炎止痛的要外敷，毕竟咱们这没有熬药材的家伙。到时候就报刘莽的名号，说是草头哥要的，他就给你了。”
　　“好好，我这就去……”苏秋看了苏夏一眼，咬了咬牙就起身跑出去了。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苏秋才拿着药草跑了回来。
　　“你这是去哪找药铺去了，怎么这么慢？”付强接过来，仔细辨认了一下，才嚼碎了敷在苏夏的伤口处。
　　苏秋摆了摆手，一直弯着腰喘粗气，直到付强药都上好了，才喘足了气直起身来说道：“我……我就去这巷子后街那里去买的药。”
　　“那怎么这么半天才回来？”
　　“我刚跑出去，就看到了刘莽的手下。这人我认识，就是那天送我们来这里的。我怕被他认出来，所以一直躲在一户人家的墙角洞底下，等他走了才出来。”
　　……
　　那你知不知道你弟弟再晚一点就要死了？
　　付强这句话在嘴边吞吞吐吐绕了两个来回，最后只是点了点头，到底没说出来。

　　他们一直折腾到后半夜，苏夏的病情才勉强稳定住。
　　付强将退烧的草药碾成碎叶喂进了他嘴里，又撕了点衣服边角到河边打湿搭在了苏夏头上。等都忙完了，才发现苏秋已经靠着墙睡了过去。
　　而付强神色清明，没有半点睡意。
　　在他看来，苏秋并不是一个很好的人。
　　三人第一天见面那晚他反应确实有点激烈，但并不是魇着。
　　付强只是在苏秋身上看到了付平的影子。
　　虽然他并没有亲眼目睹苏夏被打那天的场景，但根据小孩身上的伤口，他也能大概猜想到付平下了多大的狠手。
　　苏夏的身上有多处流血，尤其是头上，生生撞出了一个碗口大的口子。这些一看就是付平的手笔。
　　但在苏夏腹部肋骨以及后背上，还有大量的淤青。
　　这些淤青，几乎全部都是苏秋留下的。
　　付强实在无法想象，在苏夏被付平打得鼻青脸肿，已经快没了意识的情况下，苏秋是如何狠下心来一拳拳打在自己弟弟身上的。
　　虽说他们二人没有血缘关系，但对付强来说，血缘并不重要。就是因为他本人并不在乎，所以他才能在捡到付平时将他视如己出。如果不是十三年前目睹的那场意外，他也不会将付平赶出去。
　　只是没想到，十三年后，手足相残的戏码再一次上演。

　　那天晚上，付强问苏秋为什么要打弟弟。
　　苏秋说当时被付平威胁，他没有办法。
　　付强听完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他知道，苏秋说谎了。
　　苏秋只是为了活着。

　　亲手将苏夏捡回来，并独自抚养长大。而他自己作为哥哥，和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在一起生活了十三年之久。却在对方生死攸关之际没有顾念一点平日的情谊。
　　再冠冕堂皇的话，在满身创痕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而在今晚苏秋的心急火燎背后，又有多少是因为兄弟情谊，多少是因为愧疚之心呢？恐怕只有苏秋本人才知道。

　　那天晚上付强一晚上没睡。他在鸡鸣报早的时辰，作出了一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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