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伺者》解长风

1、第1章

　　“阿兄，我好饿啊……”
　　“对不起啊二夏，我……我刚刚出去没翻到吃的。我给你揉揉肚子吧，揉一揉就不饿了。”

　　在一处小巷的阴暗角落里，两个小孩正互相依偎着靠在破墙边。稍大一点的正给小一点的孩子慢慢揉着肚子。
　　他的动作很轻柔，手在肚脐周围缓慢地绕着打圈，嘴边哼唱着一首年代久远的童谣。
　　“故里知春花开早，新燕啄嫩草。雨过风静暖阳照，就像妈妈的怀抱。”
　　孩童清澈的嗓音从小巷中飘了出去，很快淹没在鼎沸的闹市中。

　　“二夏，现在还饿吗？”
　　苏夏摇了摇头，也摸了摸阿兄的肚子。
　　“阿兄，你是不是也一天没吃东西了？饿不饿，二夏去给你找吃的吧。”
　　苏秋把肚子上的小手抓起来，边挠了两下边说：“阿兄还不饿，二夏就在这里陪着阿兄吧。等晚上大家伙都收了摊，我们再去找吃的。”
　　苏夏乖巧地应下来，顺便把身下一块已经薄的发透并且满是泥污的小毯子往阿兄旁边推了推。

　　这块小毯子是当年用来裹着尚在襁褓中的苏夏的。
　　那时候年仅三岁的苏秋在赶场时意外和父母走散，人贩子趁他身边没有家长将他拐走。在途径宁河市时，拐卖他的人因为被当地的地头蛇勒索，和他们产生冲突，最终丧命。而小小的苏秋也在打斗中趁乱逃出。
　　只是终于重获自由的他没有地方可去。他从未来过这个城市，自然是哪里都不认识。而且因为害怕再次被拐卖，只能躲在阴暗潮湿的后巷里。一直等到夜深人静，才敢出来翻找垃圾堆里的吃的。
　　宁河市的垃圾堆每天清早都会被专门负责清洁的人收走。因此苏秋要在天亮之前将一天的口粮都翻找出来。所幸这条深巷所在的街道正好是附近最热闹繁荣的地段，每天从早到晚都会有很多小商贩摆摊叫卖，吃的比较好找。
　　就在小苏秋同往常一样准备去垃圾堆翻找时，忽然听到这附近有微弱的哭声。当时天很黑，他在夜幕中什么也看不清，只能看到街口有两个模糊的身影。
　　苏秋虽然年纪还小，但是这一段时期的经历让他的胆子逐渐大了起来。他在那两个身影离开之后，马上跑上前去寻那声响。
　　最终，他在那两人离去的地方发现了苏夏。
　　苏夏的名字是苏秋给他取的，因为当时发现他的时候正是夏季。
　　一开始苏秋根本不想救下苏夏，他只是想要裹着苏夏的那块毯子。
　　只是在抱起他准备拿毯子时，苏秋竟生出一种类似悲悯的情绪。两个人都是小小的年纪，就离开了父母。他仿佛从苏夏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只是眼前小声哼闹的婴儿比他还要惨，他只是与父母走散，而苏夏则是一出生就被亲生父母抛弃。
　　苏秋咬了咬牙，将小毯子又裹好在苏夏身上。

　　从此以后，我们两个人就相依为命吧。

　　几乎每片地方都有一个地头蛇，而掌管苏秋所在位置的老大叫付强。他从小就在这块地儿混，小时候只能做别人的小弟，长大之后同他交好的几位一起将上任老大赶走，成为了这片地方新的老大。
　　苏秋一开始很怕这位老大。因为付强长得很凶，人高马大不说，脸侧还有一道疤，看着就是打架不要命的主。因此苏秋只能抱着小苏夏躲在旧巷深处的角落里，不敢轻易行动。
　　然而世界上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苏秋还是在某个清晨被付强发现了。
　　原来是他的手下半夜巡逻听到深巷里有动静。但是又不敢贸然进去，只好回去告诉了他。
　　“我当是什么东西在装神弄鬼把我兄弟吓成这样，原来只是两个羊崽子。”
　　苏秋刚被吵醒就看到这样凶神恶煞的一张脸，吓得他赶忙抱紧婴儿就往角落里挪，恨不得钻进墙里。
　　但是根本不会有人能钻进墙里，他只好徒劳地紧靠在墙边，全身打着哆嗦，睁大眼睛看着付强在他眼前蹲下，手里还拿着一根皮质的黑棍子。
　　“我错了……我马上就走，我再也不敢再冒犯您的地盘了……您能不能放我们走……”
　　苏秋看到他手里拿的棍子立马就慌了。他一边哭一边哀求着，怀里的婴儿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恐惧，也开始同他大哭起来。
　　“啧，我又不是那种杀人不眨眼的坏人。至于被我吓成这样吗。”付强将手里的棍子仍在一旁，用小手指挖了挖耳朵，“别哭了，吵死了。”
　　苏秋见他把棍子扔了，松了一口气，也不敢再哭了。只是苏夏还小，什么都不懂，只是一个劲儿地嚎啕大哭，恨不得将周围人家的房顶掀了。
　　苏秋手忙脚乱地哄他，又抬起眼睛小心翼翼地看了身前的人一眼。付强站起来，低声和手下说了一些什么，那人听完，点了点头就离开了。
　　没过一会儿，那个手下又折返回来，只是这次手里多了两样东西：牛奶和果子。
　　付强将这两样递给苏秋，对他说：“吃吧。果子是你的，奶是小娃娃的。”
　　苏秋怔怔地接过来，低声道了句谢，就开始拼命地吃起来。
　　他三两口就将自己那份吃完了，末了还不舍地舔了舔手指，又拿起奶，喂给了小苏夏。
　　怀里的婴儿终于安静下来，睁着一双透亮的眼睛，大口喝着奶。苏秋看着他急急喝奶的样子，再也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付强什么也没说，只静静地等他哭完，才问道：“你们来这边多久了？以前没见过你们。”
　　苏秋打着哭嗝，断断续续地讲述着他被拐后的经历。
　　付强很有耐心，一直沉默地听着。末了，才摸了摸苏秋的头，叹着气说：“你们就在这里吧。不用挪地方了。我虽然不是个好人，但也没到十恶不赦的地步。不至于连两个孩子都不放过。”
　　苏秋抱着孩子站起来给他一个劲儿地鞠躬道歉，付强摆了摆手，带着他的一群小弟走了。

　　在那之后，苏秋苏夏成功在这里安营扎寨了。
　　说是安营扎寨，其实他们只不过是多了一条别人不要的破旧的铺盖。虽然在付强的默许下，他们可以在这一片生活。但他再也没有进过这条巷子，也没有再为苏秋二人买过果子和牛奶。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苏夏逐渐长大，苏秋也慢慢发现了他身体上的问题。
　　苏夏的心脏大概有先天性的病症。还在婴儿时期，就特别爱哭，一张小脸也会变得肿胀通红。严重的时候全身都紫红紫红的，完全喘不上气来。每每如此都把苏秋吓得不轻，赶忙将他抱起使劲拍着后背。但随着年龄的增长，病发次数逐渐减少。苏秋猜测，可能这就是苏夏当初被抛弃的原因。

　　又一个老枝抽条细嫩芽的时节，苏秋苏夏终于挨过了难耐的凛凛冬季，不必再躲在那条破烂薄毯下瑟瑟发抖，互相依偎着取暖。
　　如今苏夏已经长大，虽然长期营养不良让他的身体看上去很孱弱，瘦骨嶙峋的样子似一根马竿一样。但不知是不是和年龄有关，如今他的心脏病已经没犯过几次，可以和哥哥一起活动了。
　　苏秋在这里呆了十三年，从三岁都十六岁。这段时间足以让他熟悉这片地方。他再也不是那个只能躲起来等夜深人静才出去找食物的小孩了。他会在下午街上最最热闹的时候行动，搜寻一下可以偷的吃的，也或者……可以偷的人。
　　只是苏秋顾忌着苏夏的身体，没有让他出去过几次。而苏夏也比较听话，无论多久，他都会静静地待在原地等待着阿兄。
　　看着这么乖巧懂事的弟弟，苏秋一阵心酸。他决定不将苏夏被抛弃这件事告诉他，只道他也是被人贩子拐来了这里，碰巧被苏秋捡到。
　　毕竟任谁看来，被拐和被抛弃之间，后者更无法让人接受。

　　又是收获颇丰的一天，苏秋将偷来的钱小心翼翼地藏入角落里他挖的坑下，并用土仔细掩埋。然后将怀里藏着的热乎包子掰开，吹了吹送到苏夏嘴边：“快吃吧，我今天运气好，搞到了肉包子。”
　　苏夏一天没看见阿兄了，这会又饿又想他，一边往嘴里急急地塞包子，一边用他那两只大眼睛看着他：“阿兄，以后让我也跟着你吧。我也想变得和阿兄一样厉害。”
　　“厉害个屁。”苏秋略微使劲拍了拍他的头，“偷东西是不对的知道吗？你不要学我，你要好好做人。”
　　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喜欢的阿兄打，苏夏眼圈都红了，一边委屈地抱着头一边不服气地问：“为什么阿兄可以，我就不可以？我要和阿兄一起！”
　　苏秋将这个小哭包摁在自己怀里，一边轻抚着他的头，一边低声喃喃道：“为什么……还不是为了活着……”

　　等吃饱了饭，苏秋同平日里一样，哼唱着童谣哄苏夏睡觉。
　　半梦半醒间，苏秋被巷子口的吵闹声吵醒，而苏夏也睡不安稳，紧蹙着眉，梦里嘀咕着什么。
　　争吵声越来越大，终于将苏夏也吵醒。他不满地嘟囔着，被苏秋捂住了嘴巴：“嘘，小声点。阿兄去外面看看情况，你在这里呆着，等阿兄回来。”
　　苏夏被这骂骂咧咧的声音吓住了，他一手抱着自己的小毯子，一手紧紧揪着阿兄的衣服，不愿意让他离开。
　　苏秋犹豫了一下，将苏夏拉起来，说：“待会和阿兄在一起，看到什么也不要出声。记住了吗？”
　　见小孩点了点头，他才蹑手蹑脚地领着他往巷子口走去。

　　苏秋身子贴着墙，将头小心露出一半。
　　他看到一大群人正拿着铁棍菜刀小匕首混战。每个人都表情狰狞着用手里的东西胡乱地砍。地上趴着好多倒地不起的人，无论是站着的，还是趴着的，身上都沾了血。但他们没有停止，嘴里嘶喊着用尽全力一棍棍敲在对方头上，一刀刀捅着对方腹部，狠辣无比。
　　这个疯狂的场景让苏秋想到了他小时候被拐时的那场打斗，本来已经模糊的记忆如今却无比清晰。那场记忆里的残暴血腥，今天再一次上演。
　　他浑身发着抖，抬起手颤巍巍地捂住了苏夏的眼睛。不知过了多久，声音逐渐平息。等到他再一次往外探头时，只看到一个光着膀子左臂满是纹身的男人将一个人踩在脚下。被踩的这个人苏秋见过，正是这里的龙头老大——付强。
　　“强哥。前些个日子不是跟你说了吗。你老了，该退了。兄弟们本来还想给你留一份儿面子，等你主动让贤。谁知道你竟然这么不懂事，我这真的是，实在等得不耐烦了。”
　　花臂男说完狠劲踩了一下脚下的人。就听一声闷哼，付强嘴角流出一点血。
　　和苏秋第一次见到的付强不同，此时的付强被人踩在脚下，嘴边、鼻子里、甚至身上都出了好多血，混在肮脏的泥里，狼狈不堪。
　　他身边倒下的大半数都是自己以前的追随者，如今兵败山倒，全都成了他人手下的鱼肉。
　　“你……你放了我这帮兄弟。我……随便你怎么样……都可以。”
　　付强粗声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道。
　　“呵，到了现在还想着他们呢。早前儿怎么不说啊强哥。如今你都在我脚下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花臂男将脚抬起，指了指下面说，“从我□□钻过去。过去了，我就按你说的办。”
　　“你他娘放屁！”不远处趴着的一个人恨恨啐了一口，“成王败寇，我们输了，任由你们处置。你他娘的在这逼我大哥，孬种！”
　　花臂男挑了挑眉，没说话，只笑眯眯地盯着付强。
　　付强吐了口血沫，恶狠狠地来了一句“你要说话算数”，便强撑着身子爬了起来。

　　苏秋觉得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场景。
　　十几个平日里无人敢惹的汉子趴在地上。他们残的残，伤的伤，每个人都如同丧家之犬一样，用尽全力也无法站起来挪动半步。他们嘴里拼命哭喊着、哀求着，一声声说着“不要”，一句句叫着“别走”。眼泪和着脸上的血流了下来，嗓子几乎都哑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前面那个人拖着被打残的双腿一步一步往前艰难地挪着。
　　周围的站着的人却大笑着狂欢，他们像是在看一只蝼蚁，站都站不起来，只能扭动着身躯狼狈地爬行。每爬一步他们都放肆着欢呼，吹着响亮的口哨庆祝。每个人的脸上都满是兴奋和快意。他们恶狠狠地叫着“付狗”，催他爬快一点，用尽一切难听的词汇去侮辱那个在地上挣扎的人。
　　这场荒诞闹剧的始作俑者，就漠然的看着付强一步步往自己脚边爬，再一点点从自己的□□钻过去。

　　伴随着一阵欢呼声，花臂男一阵大笑，俯身拽住他的头发，将他的头往上掰，喊道：“从今往后！这一片是我付平说了算！今天强哥表现好，我饶你们一命。以后你们都不许踏入这个地盘，也不能让我和我兄弟看见！否则……”他拍了两下付强的脸，说道：“就算是你们强哥，也保不了你们！”
　　待他说完，周围一片应和声。付平低头在付强耳边说了几句什么，也没管他什么反应，起身拍了拍手，对这些败寇扬了扬下巴：“给你们两分钟，除了付强，其他人都赶紧走。过时不候。”
　　“去你x的，今儿不放了我大哥，我们就都不走！”
　　“对！我们都不走！”
　　“我也是！”
　　“我也！”
　　…………
　　“哟，这场面，差点把我感动了。”付平挑了挑眉，对付强说道：“怎么样，强哥，这些狗这么听话，不说点什么吗？”
　　付强艰难地挺起身子，冲这群人吼道：“都他娘的给老子滚！有多远滚多远！你们要是再闹，我就死在这儿！我看谁还敢闹！”
　　刚刚还愤慨叫嚣的一群人此时都蔫了，他们垂头丧气地互相搀扶着站起来，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刚刚还充斥着谩骂嘶喊的街道一下子安静了。里面一群人都在等着中间这个男人的命令。
　　付平扭了两下脖子，转过了身，说道：“来个人，把付强先带回我那里。”
　　“是。”有人应了一声，将付强架起来，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那边的，出来吧。看戏看半天了，也该出来会一会了。”
　　付平冲着一条巷子喊了一声。
　　苏秋吓得屏住了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啧，我数三个数。不出来就不是断腿这么简单了。一、二……”
　　没等数完，苏秋就紧紧拉着苏夏走了出来。
　　“哟，是两个小崽子啊。以前怎么没见过，打哪来的？”付平走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付哥，我……我什么也没看见。你绕了我们吧，我们兄弟俩没地方去……”
　　付平轻笑了一声，抬起手攥住苏秋的脖颈，说道：“你当我和付强那个蠢人一样，都是慈善家吗？你是这片的，肯定也是被他罩着的小弟吧。两分钟过了，你别想出去了。今儿就交代在这儿吧。”
　　说完，将手慢慢收紧。
　　苏秋挣扎着，脸色涨得通红，眼睛逐渐翻白。
　　这时候，躲在苏秋后面的苏夏急忙站了出来，他扔掉自己手里的小毯子，用牙使劲地咬了付平一口。
　　“嘶——小兔崽子，敢咬我。”付平将脖子上的手松开，转而揪起苏夏的衣服，将他使劲往墙上撞。
　　苏秋顾不上自己，气都没喘匀就急忙拉住付平，大哭着哀求道：“付哥，我们错了。饶了我们这一次吧。我弟弟有心脏病，他这样会死的。付哥，我求你了！付哥！”
　　直到手中的小孩哭喊着逐渐微弱，也不再挣扎，付平才停了手。
　　苏秋赶忙抱着苏夏，使劲叫着怀里人的名字，直到有了微弱的回应才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又小心翼翼地将地上的毯子盖在了苏夏身上。
　　而付平则目光幽深地看着这一切。
　　“这样吧，你们按我说的做。做好了，我就放过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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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写文，希望大家多多提出意见，我会很认真的采纳！（其实是新人卑微求评论收藏）T^T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