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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荀家确实不昌茂,这一点无可辩驳。

      荀若素的父亲也出自算命的大家,只是后来发现算命不可取,折寿的同时还比较被动,于是祖上弃文从武,每年超度的鬼简直是业内标杆,按这个标杆制定工作量,薛彤就算被扎成箭猪也完不成。

      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钟家就连先祖都有名有姓,贡在人间受香火,提起钟馗钟云飞凡修道之人皆恭敬三分,至于荀简……谁知道哪个寒门小户里的神棍。

      偏偏荀若素的爹在这样一个豪门大院里呆不下去,连夜卷铺盖跟心上人私奔了。

      当年这些事,荀若素的父母从来不提,后来父母亡故孤身一人,荀若素尝试去了解过,只说钟家分旁枝有讲究,不能超过北斗之数,当年若不是荀若素的父亲离开钟家与其断了关联,家主之位落不到她大伯头上,至于其它,所有知情者讳莫如深。

      曾经眼睁睁看着发生过的事,十三年后重临其境,荀若素目光平静的不像在看自己的过去。

      她是旁观者,彻头彻尾,冷漠无情的旁观者,直看到恶鬼伏诛,刚刚还给她过生日的爸爸胸口有个窟窿,温热的血溅在荀若素脸上,顺着她的鼻梁往下流,十三岁的那个她扑上去又被妈妈拉开,哭嚎的不像而今这个荀若素。

      “……”

      薛彤忽然趴在荀若素的胸口,还曲起两根手指敲了敲,“我听听,你这个人是不是少长了一颗良心?”

      荀若素退开一步,她并不习惯与人如此亲近。

      “十三年,我只是放过了自己,”荀若素道,“来来往往的魂魄,或多或少都有执念,这些执念在活着时就已经成了困扰,并非死后忽然诞生……我见过恶鬼,不肯放过自己的魂魄只要行差踏错就会成为恶鬼,制造更多的因果。”

      “我只是,放过了自己。”

      “爸,你也放过自己吧。”

      笼罩在荀若素脚下的黑影忽然怔住,荀若素继续道,“恶鬼早已经灰飞烟灭,我成年后去钟家拜访过,钟家福泽深厚,却也百年未曾超度过恶鬼,而今当家的是您哥哥,我的大伯。”

      “他告诉我,钟家人若以血肉白骨魂灵为器,能完完全全的抹消恶鬼……但施术之人必须舍得,除了舍得自己这条命,还得舍得十世功德,这十世全不了亲眷性命,都是天煞孤星。只要有一点舍不得,就会困于心魔。”

      血肉、白骨、魂灵、十世功德甚至百年孤寡他都舍得,唯一舍不得就是荀若素。他上辈子死时未曾见荀若素最后一眼,不能瞑目。

      “爸,”荀若素站在黑影之中,院子的地不平,向东北倾斜,血浸湿她的脚尖,“我在这儿,已经长大成人,而今,来渡你了。”

      “我将你的姓名重新写在钟家族谱中,大伯说,你是他唯一的兄弟,若有朝一日我能再见到您,十世功德钟家愿意代出。”荀若素说着半蹲下来,她随身的罗盘握于手中,表盘之上一轮阴阳鱼,四象环绕,六爻纵横,伏羲八卦再分六十四支,文字若活物,最后抽出两卦来——

      “天泽履”“火天大有”在吉凶之间拉扯不清。

      以荀若素为媒介,两支卦相互交融,功德符将周遭血红缓缓消解成了佛光万丈。

      黑色的影子终于脱去最外层的雾影,露出一点稀薄的魂灵来,这点魂灵与张越不同,只是上辈子残留的念想,凝成形也有七分透明。

      魂灵是个三十开外的男子,圆脸,斯斯文文,带着一副细边框的近视眼镜,他望着荀若素,微微笑着,伸手比划了一下身高,多年未见,再相逢的场面还弄得很血腥。

      他开口问,“蛋糕好吃吗?”

      “好吃,”荀若素点头,“很甜。”

      “爸爸走了。”

      “我送您。”

      荀若素伸手挽着这点虚虚的魂灵走出了院子,不知何处刮来一阵风,魂灵散成了金色的雨点,荀家老宅之外有一条长不见尽头的青石板路,天呈一线,凝滞不动,似一方玉石端砚。

      薛彤倚在门框上,金色的雨原是比指甲盖还小的“卍”字符,荀若素头顶青天,平平静静地站在雨中,只一瞬间像是要成佛。

      “哼,”薛彤嗤笑了一声,“你这辈子休想成佛。”

      “什么?”荀若素回过头来问她。

      灯芯晃一下,忽然亮了。

      周遭一切飞速退去,小须弥闭合凋零,沉寂在张越的灯盏中,最后的残留形成刹那间的画面——

      荀若素的母亲站在张越家的大厅里,接待她的是一对夫妇,年纪都不小了,家中杂乱却不脏,桌上堆满了备课的材料,日历停留在一年多以前,张越的妈妈还没有怀孕。

      这份残留不知属于谁的记忆,只有画面却听不到声音,荀若素看见她的母亲掏出一张黄色的纸,纸张正面就写着张越的生辰八字。

      随后两方告别,荀若素的母亲鞠了个躬,走到院子外同丈夫一起离开。

      “……”
      原来生日那一天只有自己是真的欢喜,能算天命的人早已预见了所有的离别。

      既然是残留,转瞬也就飘散了。

      荀若素的眼睛未能完全适应,脚底下微微踉跄,差点踩到什么东西,薛彤在背后拉了她一把。

      脱离一层须弥,就连五感都稍稍滞后,等荀若素回过神时,才发现地上躺着一具“尸体”——张越头破血流,他旁边倒着一把木凳子,唢呐的喇叭口倒挂在柜子高处,铜管向下正在晃悠。

      这孩子此时尚未断气,只是脑后重创已经动不了也说不出话,血在极为缓慢地氤氲,他的目光看着唢呐,当中写满了舍不得和不甘心。

      可是这个家中空空荡荡。

      “他这样躺了整整一天,是在一片死寂中离世的,尸体第二天才被老师父发现。”薛彤在荀若素背后道,“张越年纪小小学吹唢呐,恐怕也是受了上辈子的影响——过往亡魂经他嘹亮的引导,才一步一步走向正道。”

      荀若素抽过桌布盖在张越的身上。

      既定的死亡活在未来的人无能为力,荀若素轻轻拍了拍张越的头顶,“下辈子活到八十,儿孙满堂吧。”

      话音落下,荀若素的耳中听到一声钟响,仿佛醍醐灌顶忽然惊醒。

      重新回到现实世界,首先迎接荀若素的是头重脚轻,她的胸口乍然收缩,无论频率多高的呼吸都接不上氧气,荀若素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直到一双温暖熨帖的手捂上她的口鼻,薛彤的声音贴在耳边,“放轻松。”

      “忘了告诉你,从灯盏里出来会非常难受,那毕竟是一段真实存在的人生,擅自干预偷窥都会受到惩罚,这是规则。”

      “干我们这一行的还有很多规则,我以后慢慢教给你。”

      荀若素在晕过去之前,心里只有五个字,“我谢谢你啊。”

      这一觉睡得并不久,正午的阳光被窗帘层层阻隔,床头给她留了一盏昏暗的小夜灯,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上发条的闹钟传出缓慢而有格调的走秒声。

      房间的格局简单的不可思议,除了床头这盏小夜灯和闹钟,就是一个贴墙放的小桌柜,墙壁刷着纯白色的乳胶漆,连幅挂画装饰都没有,跟薛彤奢侈的审美完全两个世界。

      荀若素无论什么时候都有起床气,她静静地躺在床上望着头顶,身体有些脱力,头倒是不疼了,兴许是夜灯的光芒过于温柔,又兴许此时空闲且安静,荀若素终于腾出时间,反思自己究竟为何沦落到而今这般地步。

      荀家都是败家子,功德积攒不下来,这并不影响荀家的卦象从无出错,甚至有同道中人怀疑,荀家之所以血脉单薄,就是因为窥伺天道,受其责罚。

      阎王要人三更死,还有一个时辰的转圜,荀家人铁口直断,连几点几分几秒咽气都能说得分毫不差,鉴于祖上有人算得过于精准,被当街打到看大夫,所以定下规矩,只给自家人算。

      荀家老宅中有一本族谱,细细写了历代传人的死亡时间,只有五位福泽深厚,能活过三十岁,其中就包括荀若素的母亲,甚至于整个荀家族谱中,只有这一位年近四十才去世。

      大概是这一活,就将所有功德全部耗尽,到荀若素这一代就断了。

      荀若素的名字下面清清楚楚写着她应当死在昨夜,历代先祖直到她自己都未曾做过修正,方才荀若素拢手一掐,忽然发现自己不在五行之中六界之内,随后她又掐了掐薛彤的……偏偏鬼界真有薛彤。

      薛彤的名字在阎罗殿上刻着,自己是她的半身,却如同灰飞烟灭的魂魄,一丝半点的痕迹都没留下。

      荀若素仰面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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