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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就算是城市里得房率极低的高层,近百平一个人住,偶尔也会冷清,张越的家上下两层加起来怕是有三百多平,每个房间都空旷且巨大,里面装得东西却极少,楼下一层两个卧室连床都撤了,就是雪白雪白的空屋子。

      唢呐声在楼上,鬼哭狼嚎的间隙中,偶尔会传来说笑,这家里竟然不只张越一个人。

      荀若素看了一眼墙上的挂历,时间是两个月前,写着:日值岁破,大事勿用,宜:开工,动土,栽种,祭祀,处刑……挂历大概是小摊上五元三本的便宜货,字迹不规整,“出行”都印成了“处刑”。

      她与薛彤停在楼梯口,没再继续往上走,而上头的人正要离开。

      荀若素抬起头,看见一个苍老却精神的背影,花白的头发不过腮,穿一件灯芯绒的土黄色外套,背着手,手里就拿着一把唢呐。

      这老人的身边站着位年轻的小伙子,十七八岁,圆寸,校服,口中道,“爷爷,您慢点,这楼梯窄,我搀着你。”

      张越就在爷孙两的对面。

      鬼与人还是有区别的,张越虽然还是那副枯瘦的身子骨,脸色却不错,晒得有些黑,两颊与唇面不缺血气,他挥着手跟客人告别,老爷子走到门口有些不放心,又回头叮嘱,“马上就是你爹的忌日,千万记得烧点东西,规矩要是坏了,容易惹不好的东西。”

      张越点点头,“师父您放心,我记得呢。”

      “那就好……过两天村东头李家过头七,请我去吹一场,我想把你也带上,你混在里面别吹大声,钱照算。”
      看得出老爷子很照顾张越。

      随后围绕荀若素起了一阵风,周围的环境成了虚影,薛彤的声音传过来,“灯盏之中出现的回忆对主人来说都很重要,而不重要的部分会自行略去……奇怪,这怨气为何到现在还不出手阻止。”

      按道理,早在她们进入灯盏的那一刻,怨气就会以各种形态各种方法阻止。
      人世间,它不是荀若素的对手,但灯盏内部相当于死者最后一个梦境,怨气和执念依附梦境的主人,无处不在,无所不能。

      刚刚还站在楼梯口,转眼之间已经到了二楼书房中,张越搬着凳子正在够书架上层积灰的教材,椅子腿晃了一下,张越吓得脸色苍白,整个人壁虎似得趴在书架上,自他头顶飘落一张褪了色的黄纸。

      黄纸很轻,被空气托着晃晃悠悠滞留了许久,才正面向下盖住了,黄纸的背面写着荀家旧宅的地址,荀若素猜正面就是张越的生辰八字。

      “能捡吗?”荀若素倒是很听话,陌生环境中随时征求薛彤的意见。
      薛彤点了点头,“只要外来者不是大肆破坏,激起灯盏反抗,正常的互动没有问题。”

      薛彤刚进来时,还有点宗师道祖的风范,这会儿无骨蛇似得靠在墙上,手里拿着楼下客厅里祭菩萨的苹果,正一口一口吃得正欢。

      这也算某种程度的破坏吧?

      那可是祭菩萨的苹果!

      荀若素懒得管她,弯腰从地上将黄纸给捡了起来。
      毛笔写字,经久不褪,黑色的生辰八字被荀若素看见的瞬间向她指尖纠缠而来,黄纸顷刻被黑色的火焰焚毁,薛彤眉心一蹙,手中啃到一半的苹果化作金色的“卍”字佛印,撞向墨迹。

      荀若素也并非表面看来软弱可欺,她伸手挡住了薛彤迎面而来的佛印,在被黑气拖进去的刹那,薛彤听见她说,“原来,这小鬼一直跟着我,是我的因果。”

      黄纸上有张越的生辰八字,十三年前,六月初三,丁亥时。

      人死后,七日走完轮回路,第八日在轮回中,第九日方落地。

      九天之前,是荀若素的生日,也是她父亲的忌日。

      十三年前,荀家搬离老宅,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一家三口去了市里,去了市里不假,却不是一家三口。

      薛彤被留在了书房中,荀若素刚从她面前消失,那张黄纸重新恢复原样,掉在了地上又被张越捡了起来。

      灯盏之中通常只会有一重执念,薛彤的名字刻在第十殿也有几百年,这种执念之中另有一层小须弥的情况掐指也数得过来。

      一重执念一个人,除非这小鬼的身上不只一条魂魄,才会两层执念相交叠,薛彤之前遇到过一次,还是建国之前,军阀割据的年代,有个茅山的道人需要超度,她遇到了三层须弥,未能全身而退。

      那道士的情况复杂,他活着时以进凶宅宰杀恶鬼为生,恶鬼杀了也就杀了,就算没人动手,它们累世功德耗光也会有天打雷劈,可是宰杀恶鬼时,不能心存慈悲,只要一点精魂不灭,就在因果之中,活着时,恶鬼无能为力,死了却与之纠缠不清。

      但张越才十三岁,能撞鬼的几率太小,恶鬼是个稀罕物,比杀人犯难得,想撞还撞不到呢,遑论弄死。

      薛彤眼看着张越将地上黄纸捡起来,塞进口袋中,周围的环境又跟着变了。

      荀若素有她的因果,薛彤虽然很想抱着胳膊在旁边看热闹,但超度张越是她的工作,完成了工作才能享乐,否则到时候就不是她看荀若素的热闹,而是荀若素来看她丢脸。

      灯盏之下的须弥中,荀若素回到了荀家老宅——十三年前的那间。

      十三年前的荀家老宅还有人住,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院子里有一口长方形的金鱼缸,水很浅,还不到半米,里面种着红、绿、白三色的碗莲,几条扇尾龙睛每日不声不响地来回游动。

      农历五月二十五,南方的天气已经很闷热,清晨刚下过一场雨,年幼的荀若素搬着椅子坐在院子中,稚气未脱的脸微微皱起,手里捏着三枚铜钱,膝盖上还放着一本《卜筮易知》。

      厨房正在做饭,刚开锅,蒸米饭的味道顺着风飘到院子里,方才还专心致志的荀若素就分了神,手中铜钱掉了一枚都未曾发现。

      就在这时,一阵自行车铃声从门外传来,荀若素满脸的惊喜,跳下椅子欢呼着“爸爸”就去开门。

      眼前的这些过往,明明亲身经历过,此刻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从门口进来的男人三十开外,俊秀斯文,带着一副细边框的眼镜,左手提着蛋糕,右手拎着一堆零食。
      他“嘘”了一声,将零食塞给自家姑娘,“快拎回自己房间藏起来,别让你妈看见。”

      “素素,是不是你爸回来啦?”厨房里传来询问声。

      男人在背后推了荀若素一把,“快去,我来应付你妈。”

      小的那个荀若素提着零食往自己房间跑,男人应道,“是我回来了,给素素买了蛋糕。”

      荀若素还记得那个蛋糕,十几年前的清渠县动物奶油不算普及,蛋糕并不好吃,粗糙的蛋糕胚,奶油黏腻的过分,撒了银灰色的弹珠糖,没有香味,却是她生命中最后一个蛋糕。

      黑色的阴影在荀若素的脚底下漫延,最后形成实体化的人影,空气中像是一大片氤氲开的墨迹。

      片刻的温馨之后,老宅就笼入一阵忽如其来的风雨中,十三岁的荀若素端着饭碗敏锐地察觉到事有不对,她爸将姑娘扯到墙角处,叮嘱她好好呆着,她妈在桌上挑了一根桃木的筷子已经出去了。

      十三岁的荀若素个头不算矮,墙角靠近窗户,她稍微伸长脖子,就能看清外面的情况。

      空气中有股血腥味,浓郁的化不开,每次呼吸,小的那位荀若素都觉得心肺憋得疼。
      自家院子里站着一个血衣的男人,肤色苍白,他手里拽着一具新鲜的尸体,尸体的胸膛破开,心被活生生扯了出来。

      那是荀若素第一次见到恶鬼,已经杀过人的恶鬼,却不知为何,她的心里并不害怕,只觉得恶鬼可怜,尸体也可怜,孤零零立在院子里的东西无一不可怜。

      自荀若素记事起,隔三差五就会有脏东西登门,求卦的,求超度的,但这恶鬼明显不要这些。

      他的目光望向餐桌,在角落中找到了偷看的小荀若素,对视片刻,恶鬼裂开嘴,“我要她,我要吃了她。”

      “……啧,这恶鬼倒是不挑食,荀家人乌黑的肠子,肉也是又酸又臭。”

      这凉薄的声音才听了一个晚上,已经十分熟悉,旁边看大戏的荀若素回过头,就见薛彤一身的煞气,她反问,“你吃过?”

      “猜得。”薛彤的手掌心有一束黑色的火焰,“这就是能点燃引魂灯的思念,从那老爷子身上取出来的,张越大概认出你是他上辈子的女儿,怨念收拢,没有为难我。”

      他怕荀若素吃亏,放了薛彤来救人。

      “本以为投了胎,他有全新的人生,会成为别人的儿子、爸爸甚至是爷爷,”荀若素的声音很轻,“未曾想还是被我拖累,这辈子连十三岁都过不去。”

      “他从出生起就被恶鬼所缠,因此变成天煞孤星的命格,他为你尽力一搏时,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薛彤耸了耸肩,“不过,这也是他欠你的债。”

      荀若素撇过头来盯着薛彤,“你又知道?”

      “他一个姓钟的,要不是欠了债,怎么会放下自己家中的传承不要,入赘荀家,”薛彤笑,“要知道,姓钟的主系旁支都很粗壮,积累的功德足够子子孙孙活到八十荣华富贵,相较之下,荀家简直是讨饭的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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