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4、补偿 ...

  •   “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但是在这不可理喻的世界里,谁知道什么是因,什么是果?谁知道呢?也许就因为要成全她,一个大都市倾覆了。成千上万的人死去,成千上万的人痛苦,跟着是惊天动地的大改革……流苏并不觉得她在历史上的地位有什么微妙之点。她只是笑吟吟地站起身来,将蚊香盘踢到桌子底下去。

      到处都是传奇,可不见得有这么圆满的收场。胡琴咿咿哑哑拉着,在万盏灯的夜晚,拉过来又拉过去,说不尽的苍凉的故事——不问也罢。”

      陈安安在kindle里翻出张爱玲全集,又细细地都读了一遍。

      她大学是中文系,大一那会,班里一半的女生都喜欢张爱玲,谁要是说不出比“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白米粒跟蚊子血”更好的句子来,那都没资格当她的粉丝,尽管大家后来才知道,现世安稳,岁月静好,这句话竟然是那个风流倜傥的胡兰成写下的字句。

      其实是有些心虚的,她自认并不是一个合格的中文系学生,别人看文学理论,探讨文学流派,看语言,看风格,看人物形象,而陈安安,就只沉迷在一个又一个故事里,像是吸血鬼贪食人类的血液,像是故事里一个个主角一样,跟着一次又一次重生,一次又一次毁灭,却还依旧乐此不疲。

      陈音宁曾调侃她,你本来就是阴郁气质的,别越看越文艺了。陈安安摇摇头,不会的,读书让人感觉富有,让人豁达。

      人只活一次,但是可以拥有那么多种不同的人生,怎么想都是赚到了。

      手机在桌子上振动起来,陈安安从沙发滑到地毯上,杨易两个字映在屏幕上,她猛地坐直,清了清嗓子。

      “喂。”

      没有人出声,一片寂静。

      陈安安怀疑地看了看手机,通话时长不断变化,明明接通了不是吗?

      “杨易?”

      “嗯。”他轻轻答了一声,嗓子有些哑。

      也许是直觉,陈安安有些不自知地紧张。

      “你还好吗?出什么事了吗?”

      杨易正打算讲话,可因为这一句问候,忽然又有些哽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她还是像是能预见些什么事情似的,他一直努力地想证明很多事情并不是像她想象的一样悲观,比如他们可以在一起,他们会好好地在一起,但是却又发现,她总是能最敏感地提前知晓些什么事情。

      “杨易……”陈安安轻声地唤他的名字。

      “陈安安。”他的嗓子有些疼,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

      “嗯。”她配合着点点头,根本没有想着对方根本看不见。“你感冒了吗?还有没有别的不舒服?我这还有一些药,如果现在不方便去药店买的话,可以找我拿。”她絮絮说着,根本不想让话题断掉,不然就像是能想到上一次的尴尬场景似的。

      “爷爷他,过世了。”

      ……

      “安安?”

      “……嗯,我在,你,你还好吗?叔叔阿姨还好吗?节哀顺变。”

      “爷爷走的很安详,没有受罪。”杨易说的很温柔,“真的。”

      “那就好,那就好……”陈安安不断地重复这句话。

      “爷爷有句话让我带给你,他想跟你说,”杨易停顿了一下,“他说,认识你很高兴。”

      陈安安安慰的话哽在喉咙里,眼睛酸涩,说不出话来。她给每一个老人让座,毫不吝啬地帮助街上每一个白发的流浪者,看不惯老人因为动作慢事多被嫌弃被呵斥,极尽耐心地教给街上卖水果的老太太怎么看微信收款是否到账,她明白,老人们不需要同情和怜悯,但是她需要,她需要一些补偿。

      所以杨易真的不需要那么小心翼翼地顾忌着她的感受,她不过,就是,就是……一个外人。

      但她还是颤颤巍巍地说,“我也是,我也特别特别高兴。”

      他们两个沉默了很久,但是谁都没有挂电话。

      杨易率先清清嗓子,“我,我在隔离,因为在医院料理了一些后事,所以我和我爸妈都需要隔离。”

      陈安安点头。

      “哎,陈安安你知道吗?我妈结婚了,跟她那个英国的男朋友,他们住的公寓跟我学校隔着不远,我妈总是让我去她那吃饭,但我就是不想去,西餐什么的真吃不惯,还不如你家的速冻饺子呢,不过我现在真没对他们有偏见,看着他们乐乐呵呵地过日子,还觉得挺好的。我爸就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早就不再我们学校那当副校长了,调回了教育局,”杨易笑起来,“当初我盼着他能调回来,但是现在调回来了,我又不是那么希望他们两个在一块了,当夫妻的时候总是吵架,现在不做夫妻了,两个人又相敬如宾了。”

      杨易的屋子很空,说话甚至都有回音,他的笑声飘来飘去,顺着听筒传到陈安安的心眼里。

      “你说,我会不会感染上新冠啊?”他放低声音。

      “不会的,别瞎说。”陈安安连忙接过话来。

      “如果呢?假如真的呢?”

      “那就治,听医生的。”

      对面又传过来一阵空旷的笑声,不知道是在笑她还是在笑她的回答,又或者,根本没什么区别。

      “你要隔离多久?”

      “俩星期吧。”他懒懒散散地回答,像是忽然靠在了松软的床头一样放松,“你试过和自己待上两个星期吗?”

      陈安安抽了两张纸巾过来,“不一直都是吗?”

      “不一样,”他灌了一口水,语气稍稍活泼了些,“你上课,上班,要学习要工作,要看电脑要看电视甚至还有电梯里的广告,坐车坐飞机,跟爸妈兄弟、同事朋友联系,那些都不算是和自己待着。”

      陈安安有些疑惑,她不明白杨易想问什么?“你问这些做什么?”

      “你就只管回答我问题就好了。”

      陈安安仔细想了想,一脸懵懂地摇摇头,杨易好像看见了似的,在电话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里没电脑,没电视,没网络,手机看得多了,眼睛会累,所以大部分时间都在发呆,在一个小房间里待久了,觉得闷的喘不过气来,莫名其妙地发脾气,暴躁,郁闷。我自以为潜心修学了这么长的时间,觉得自己早就已经成熟稳重了,十几天的独处算不了什么,可到底还是太高估自己了。”

      陈安安觉得他不一样了,又或者没什么变化,以前的他不会大段大段地说出这些话来,但是并不代表他不明白。

      “你呢,陈安安?”他开玩笑一般的口气忽然变得格外正经,“你是不是也‘高估’自己许多了?”

      “你以前觉得自己不应该嫉妒,不应该心软,不应该拿不起放不下,现在觉得自己不应该不完美,不应该无所不能,不应该给别人添麻烦,是吗?”

      “杨易!”她高喊了一声,甚至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如此慌张。

      可又是高兴的。

      当年的自己一边拼命遮掩,一边又拼命展示,想要做对方心里最好的人,却又忍不住红着脸插着腰说,我就是这幅样子,我就是这幅样子的!那个时候的她,渴望被理解,渴望被承认,她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不是这样了。

      如今的每一天都忙的不可开交,上班的地铁上要注意着有没有老弱病残站在面前好及时站起来让个座,有没有坐过站,有没有什么新的社会热点要了解,到了公司之后,哪怕走个报销流程也得费好多力气,下班回到家,只想躺在床上,洗澡能拖一分钟是一分钟,微博上有心灵鸡汤说,忙,是治愈一切地良药,她的确没有太多的功夫去像以前那些在学校的日子一样,揣摩一个男孩究竟喜不喜欢自己,自己又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直接,喜欢一个人多约他吃饭就好了,拒绝了就是不喜欢,不喜欢就下一个,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放到职场里看最是明显,混得好你人就好,混不好你就得反思自己了。关于那些将对方的话揉成一个字一个字想好几遍的年纪,早就已经过去了。

      成熟又有效率。

      只是陈安安也觉得,自己离自己更远了。

      她都不曾再去想,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人了,但是杨易在向她证明,他真的很努力地尝试揣摩一个女孩子那么别扭的心思,一棵长在太阳底下的小白杨,要多努力才能理解在阴暗潮湿的墙角,奋力攀爬的爬山虎呢?

      “对不起……”杨易轻轻地说,然后挂掉了电话。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