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女排向）》尔青阳

50、夜话

　　“岳指刚才和你说，职业体育这条路很辛苦。并不仅仅指的是训练馆里，还有赛场上的事。”路边的行道树上枝叶寥落，因为基地远离市区，没有什么光污染，连天边的那一弯月亮都显得格外明亮。“但是训练馆里已经很辛苦了。尤其做小队员的时候，你很难不在意别人说什么想什么。”

　　“那是常楠第一次代表国家队首发，我记得是大奖赛对巴西，和越姐怎么都配不上节奏，最后被换下场。然后舆论就爆了，那些人，算什么人呐，键盘教练组，各种恶毒的字眼儿都堆在她身上，还有人发起了成常楠滚出国家队的话题。她那会儿就和你现在一样大。”倪思兰抿了抿嘴，那个时候她也曾设想过，如果当初留在国家队的是自己，那场比赛首发的是自己，自己能面对这个结果吗？“后来比赛输了，她的名字直接上了热搜，点进去全是骂她的。我当时看到这个气的浑身发抖，可是一想到越姐收我手机那次，我硬是忍了下来。我想给她发条消息安慰她，可是还没等我编辑好，她先把电话打过来了，一接通就在哭。她之前训练的时候伤了腰，为了不影响状态吃的止疼药上场。”

　　“吃止疼药上场原来是真的啊？”水丹瞪大了原本不怎么大的眼睛。这些事坊间早有传闻，但是她总以为是好事者自己脑补的，止疼药吃多了就不管用了，怎么可能拿来当长久之计。

　　“以己度人，你说你没能帮队伍拿到胜利是什么心情？她本来已经够自责了，可是……铺天盖地的谩骂，我越是知道她的心情，就越是替她不值。”没能帮队伍拿到胜利是什么心情，秦山大概没有人比水丹更有发言权。听到倪思兰这么问，她也想到了自己，想到了永远再给自己擦屁股的越春时。

　　“你以为那些人骂了常楠就够了吗？还有人骂越姐，说她排挤小队员，故意不给小队员传好球。越姐是什么人难道我不清楚吗？”突然间倪思兰的情绪少见的有些失控，水丹见惯了永远冷静淡定超凡出尘的倪思兰，听到她突然加速的语气，也有些错愕。

　　“反正不管是我去国家队试训那会儿，还是后来，越姐永远是挨骂最多的一个，总有人以最大的恶意揣摩她一个为了队友奉献出所有的人，哪怕她再努力，再牺牲，那些躲在网线后面的人都会无视掉，只会抓着她那些似有若无的失误不放。可是我们知道啊，越姐腰伤最重的时候，每次传球都是忍着钻心的疼痛——吃止疼药都没用。”倪思兰的语气慢慢归于平静。

　　“你想知道越姐收我手机那次发生了什么？”倪思兰的脚步渐渐放慢，一直粘在她身边的水丹也跟着放慢了脚步。基地内的大路上空旷寥落，只有两个人慢慢踩过人行道上每一条砖缝。“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去国家队。我们从总局训练中心拉练到彰南基地封闭集训，那天上午队内对抗，因为我被炸手，越姐飞身去救，踩到了场边的汗渍，整个人直接撞在了地上，半天没起来。”

　　“我们都吓坏了，又怕她伤着骨头不敢乱动。队医过来帮着她摁了几下，她腰和膝盖本来就有伤，害怕出个万一，我们几个人在队医指挥下小心翼翼把她抬上担架，直接就拉去了彰南中心医院。也是寸，那会儿彰南基地的生活区刚好在装修，基地医务室还没投入使用。”倪思兰眼前浮现出当日的场景，事过多年依然清晰，仿佛就在昨日。

　　“彰南中心医院是三甲，平时人就暴多。越姐在担架上被人认了出来，有好事的人过来围观，越姐排队做核磁共振的功夫，还有人上来要求合影，越姐都坐不起来了合哪门子影。但是彰南球迷基础雄厚，越姐当时是代理队长，她没办法拒绝这种要求。只能在队医的帮忙下勉强坐起来，人家还嫌她坐的不直，表情不自然。要是她能坐直了，还用得着去医院吗？”

　　“这合影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啊。”水丹插了一句。

　　“谁说不是呢，越姐腰疼的脑门上都是冷汗。这也就罢了。做完核磁共振，好在没什么大事，医院里头也重视，派了康复科的主任过来帮越姐做了一个按摩，人总算是能下来走了。我们扶着越姐走出去的功夫，又被人看见了。”现在想起来，倪思兰有些后悔，自己身高那么显眼，如果不跟去说不定还能少引人注目一些，但是越春时也不矮，何况越春时受伤自己也有责任，不跟去亲自确定她没事，心里怎么过意的去。

　　“我们上午十一点多去的医院，等全部折腾完回基地都下午五点多了，午饭还没顾上吃。越姐去医院被人看见后发到微博上，连同排队等着做核磁共振时和人合影也被拍到了，于是一帮所谓的体育博主出来指责越姐诈伤逃避训练。”

　　“？？？”水丹满脸惊诧，她想不通怎么会有人这样的恶毒。

　　“理由很清楚啊，受伤了排队做核磁共振，还能坐起来和球迷合影，这哪是受伤的样子，受伤了还能惦记着出风头吗？反正怎么难听怎么说呗。后来我扶着越姐出去的照片也被拿来当证据，说越姐能走路就说明伤的根本不重，就是在诈伤卖惨。”

　　“这也能忍？”水丹的声音高了八度，路边另一栋公寓的声控灯都被她喊亮了。倪思兰赶紧拽了她一把，示意小点声，然后又继续往下说。

　　“你说我能不气吗？越姐合影的时候疼到笑不出来都要被说摆架子，她再拒绝了人家要求，还不定怎么难听呢？结果委屈自己满足别人，最后换来了什么？我中午饭都没吃，看到这个气的晚饭也吃不下去。越姐当时就在我边上坐着，她看我半天没动筷子，凑过来看我手机，于是她也看到了。”倪思兰害怕水丹再突然一个高八度，索性倚仗臂长把人揽在怀里，给她一点安定的感觉，兴许就不容易激动了。现在的倪思兰比当年更加成熟稳重，想想当年带着天才少女的光环，那时候多么骄傲啊。

　　“在那之前越姐就被人骂的把所有社交平台上的账号都注销了。结果还是看到了这些。她看我气的脸色发青，还安慰我说没事儿。晚上我们几个小队员加晚课，下课以后大家都在说这事儿，她们也都看到了这些言论。我们就蹲在楼梯间合计，要出来发声。没想到越姐突然出现我们身后，把我们的手机都收走了。”说到这儿，倪思兰苦笑了一声。“她上楼的时候，腰用不上力一瘸一拐的，我要去扶，她还生我的气，不让我碰她。”

　　听到这儿，水丹停下了脚步，倪思兰被她一带，也停了下来。水丹看着倪思兰，想问问她怎么能咽的下这口气，可是话到嘴边，也一样咽了回去。是啊，这口气不咽下去怎么办呢？别人带着恶意揣摩你，你便做什么都是错的。靠几句争辩能改变什么呢？不过是让这些生活在阴暗龌龊的角落里的败类，再狂欢一次罢了。现在那些败类依然生活在阴暗龌龊的角落里不敢见人，而越春时却可以站在朗朗乾坤下，向世人宣示她世界顶尖二传不容侵犯的尊严。

　　倪思兰看着水丹怒气值慢点的小脸，笑了一笑。“你以为这种事只有常楠和越姐她们遇到过吗？华姐也遇到过，桂妹就更不用说了。连我刚上一队那两年也一样，不过没有她们几个成名的那么严重罢了。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想，如果当初我能留在国家队，会不会也面临这样的局面，而当我自己遇到这种事的时候，我还能不动摇吗？”倪思兰摇了摇头。“我可能做不到。”

　　“你能。”水丹很认真的重新给出了一个答案。但是话一出口，又觉得哪里不对。“不，你不会遇到这样的局面的。你看秦山的球迷都很喜欢你，你现在去客场，也有人举着你的手幅给你加油了。”

　　“傻妹妹啊，矛盾是有两面性的，有人喜欢就一定会有人讨厌。姐姐我是人民不是人民币。”倪思兰笑了，这一次不是苦笑，而是很真诚的笑。

　　“我是理科生，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早就还给政治老师了。”水丹开始耍赖。

　　“你将来会明白的。好了快熄灯了，咱们赶紧回去吧。”倪思兰知道水丹早晚也会经历这一关，只要她还上场，还出现在镜头前，只要有人关注联赛，关注秦山女排，又何止是她，牛小楼，方天天，况嘉江，还有姜宝琳，付彤彤，花蕊蕊，周煜晓，袁子异，余宁，只要她们坚持在这片球场上，将来都有可能面临这一天，只不过因个人影响力的不同，所遇到的困难大小不同罢了。

　　水丹没有再吱声，因为她知道倪思兰说的是对的。职业体育这条路上，困难并不仅仅在眼下看得见的地方。但是她不怕，如果实在承受不住，就哭，哭完了，还是要站起来，因为队友在前面等着。

　　一长一短两个影子摇曳在昏暗的路灯下，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