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女排向）》尔青阳

135、相逢（三）

　　“梅松华确实不适合再上场了。”结束了比赛，岳良带队回到下榻的酒店不久，竺克难就出现在了酒店的咖啡厅。

　　虽然在国外漂泊多年，岳良对咖啡的印象依然停留在一股糊味儿上，但是竺克难年轻的时候就喜欢，所以岳良也只能暂时委屈一下自己的鼻子。

　　“但是咱们的情况不一样，你是新队伍，需要精神核心，没有人比梅松华和越春时更合适。”竺克难的双眼早就看穿了岳良的心思。

　　“那你说这没用的干嘛？”梅松华上了两局，秦山就输了两局。岳良不是没想过把梅松华换下来，一个在场上力不从心的梅松华，只会让梅松华无时无刻不感到难堪。但梅松华是经过血与火的淬炼成长起来的，她永远不会被打倒。

　　直到决胜局，岳良才用付彤彤替代梅松华首发，梅松华重新披上外套的一刻，眼中已然失了往日的神采。岳良看在眼里，但这只是他要做的第一步。

　　“我知道你脑子里盘算着一盘大棋，也不会和那些不知根底的人一样笑话你的养老院——”

　　“你这么说本身就是在嘲笑我的养老院。”岳良如同二十年前一样直截了当的打断了竺克难的话。“以为我不知道，都叫我岳马良斯。”

　　“胡搅蛮缠。”竺克难笑了一笑，不以为忤。

　　“梅松华不是一般人，她会对得起我开的价钱的。如果我在她身上翻了车，我岳字儿，倒过来写。”岳良成竹在胸。

　　“那就好。”竺克难意味深长的笑了一笑，然后转移了话题。“还记不记得咱俩第一次上体总报到？”

　　“嗯？没想到吧？”岳良记得很清楚，那时候条件好了是好了，但是运动员的待遇不怎么样，两个人是坐绿皮车硬座，坐了整整两天，铁路那会儿还没大提速。也就是当初年轻，要搁现在？这两个人走上火车，得叫担架抬下来。“混着混着都混到女排来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竺克难摇了摇头。

　　“也是哈，你不会再给我当领队了。”竺克难这一句话，倒让岳良愣了一愣，岔过一句之后，立马开始在脑子里回想，当时到底还说过什么。但是岳良的脑子这会儿还没有完全从刚才的五局大战里解脱出来，越想越空，死活想不起当时还说过什么来着。

　　“廖春风挺好的。”竺克难决定不管岳良到底是不是真的忘了，自己都要立马结束这个话题。如果有廖春风在，他就敢放话本赛季带队进四强，但是廖春风现在在秦山当领队。上一场被海河零封之后，今天虽然硬从秦山手里抠走了一分，但是接下来局面已经非常被动，想要继续争取八强，恐怕比岳良还难。

　　“你最后一次上场，是咱们拿亚运会冠军的时候，最后一分是我给你传的，那个一传嗯哈哈哈，我是带着私心硬传给你的，如果你打不下去，咱们就得打决胜局了。”

　　“本来以为还能再等三年，争取一届全运会，但是世事难料。”

　　“重点难道不是，如果那一分你没打下去，我就又要挨骂了吗？”岳良一脸委屈。

　　“除了张指导，我就没见过你怕谁骂，这算什么要紧的大事吗？”竺克难刚端起咖啡，岳良立马嫌弃的捂住了鼻子。

　　“男排又没什么人看，你说谁会骂我？”

　　“张指导。”竺克难缴械投降。

　　“我没想那么远，我只是想到奥运会落选赛，”岳良眼中难掩怅惘。“如果有你在，咱们是可以去奥运会的。”

　　“未必吧，国家队能放一个快三十岁的替补吗？就算我不退役，国家队也没有我的位置了。”提到奥运会，就算是神仙也很难轻易放下，其实岳良和竺克难都清楚，以当时中国男排的实力，就算打进奥运会，能小组出线都是黄帝陵冒青烟的大事了。但是没有一名运动员，特别是已经进入国家队的运动员，不向往奥运会。

　　“别人未必，但你是有这个可能，你可以换下任何一名副攻，但不是任何一名副攻都能拿来换你。”竺克难作为替补在国家队待了五年，不是因为他差那一口气，而是因为有岳良这个同门的二传加持，他能力恰恰是最强的，可以在队伍最需要的时候顶上去，所以才有十次救场九次灵。如果他没有开那一刀，真的坚持到奥运会落选赛，岳良真的有把握打进奥运会，一名二传和一名副攻如果能产生专属的化学反应，有时候是可以创造奇迹的。很可惜竺克难的身体最终没能给岳良创造奇迹的机会。

　　这才是竞技体育的常态，永远不会事事尽如人意。而且不仅要逆着你的心意，还要在你的心意上再踏两脚泥。

　　“我是真的坚持不下去了。从脖子往下，全部是伤。”竺克难理解岳良深埋心底对于奥运会的执念，他也一样，那年第一次去总局报到的时候，是他先放话要和队伍一起站上奥运会领奖台的，结果最后奥运村大门长什么样儿，还是从电视里看到的。

　　“我不是埋怨你，如果我们去奥运会的代价是你的身体，”

　　“那也值得。”竺克难很少打断岳良的话。“但我不能成为那个拖后腿的人。”

　　“在我的手上，你没有拖过后腿。”多年队友，岳良比任何人都清楚伤病对于竺克难的影响，也知道竺克难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如果竺克难最后真的成了那个拖后腿的人，那如同杀了他一样。“咱们都是够评残的人，有谁拖谁的后腿呢？”

　　“如果手术成功，其实我还可以赶上，但是事与愿违，我多可又挨了一刀，”竺克难摊了摊手，如今说来云淡风轻，但即便是岳良也不知道，这个两米多的大汉，在二次手术前夜哭的稀里哗啦。不是怕疼，是梦想的破碎。在奥运落选赛功败垂成时，竺克难比任何时候都更加自责。

　　但不必直面失败，或许也算别样的解脱。至少竺克难的国家队生涯，是有一个完满的收尾的。而相比之下，岳良身上，则有太多的不圆满。

　　“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可能咱们注定和奥运会没什么缘分吧。”

　　“教一个奥运冠军出来，那不就有缘分了吗？”竺克难的话一瞬间扭转了有些黯然悲壮的气氛。

　　“能教出一个进国家队的就很难了，在国家队能打上球更难，能从打上球的人里脱颖而出入围最后的十二人，那是难上加难。”岳良曾经也这样安慰过自己，但是此刻又不自觉想到去国家队待了一周就回来的牛小楼。“现在不是咱们那时候一个萝卜一个坑了。”

　　“要有信心嘛，你那些小队员还是有几个不错的。”

　　“我也这么觉得。”岳良丝毫不谦虚，可话锋一转：“但是就因为她们资质不错，如果我没有把她们练出来，那我就，罪孽深重了。”

　　“要是人人都有你这觉悟，国家队甭说五连冠了，二十连冠都有了。”竺克难的说法当然是夸张了一些，排球的群众参与度并不高，相应的选材范围其实没有那么大，在不大的基数里挑出最优秀的十来号人去争金夺银，本身就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

　　“恕我直言啊，秦山这拨队员的同龄人当中，条件最好的，差不离被你们章都的前身都挑走了。”岳良脸上终于露出些许笑意来。“你是有最有希望教一个奥运冠军出来的。”

　　“我和你一样，责任重大嘛。”竺克难同样清楚自己肩上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