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遗》夏天有点冷

3、3

　　六月廿四马上就要到了。

　　燎沉香，消溽暑。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这观莲节，也算是夏天里比较有趣的节日之一，是以崔十三早早便为这一天做好了准备。

　　船已备好，自家的池塘虽然早已亭亭如盖，却被她嫌弃不够大，正逢十一娘回了长安，两人便相约一同观莲。

　　“小姐，姑爷那边呢？”月荛问道。

　　“俭之这几日不是还要上朝？听他说最近圣上找他有事，应该没空吧。”崔十三说道。“留个人，等他回来之后跟他说一声，我们过去之后就在船上吃了，听十一姐说，她从苏杭那边带来个会做荷花宴的厨子，去了之后可有口福呢~”

　　“好嘞~”月荛应了一声，欢天喜地的去了。

　　碧波万里，荷叶如盖，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清爽的翠色，饶是之前便已做过心理准备，十三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下。

　　“哎，这地方也不知道十一姐是怎么找到的。”崔十三感叹道，“好歹我也是在长安长大的，怎么就不知道有这样的好地方。”

　　“谁让小姐一直沉迷于开邸店赚钱呢，肯定还是银钱要紧啦~”月荛掩口笑道，“最近小姐总是忙碌开分店的事，姑爷都消沉了不少呢。”

　　“诶？有吗？”崔十三愣了下，回忆起来。“额....”

　　“怎么样，小姐是不是连姑爷这几天穿的什么衣服都想不起来啦？”月荛笑嘻嘻地说道。

　　“月荛。”崔十三语气平平地说道，“你是想努力唤起我的愧疚么？”

　　“哪敢，毕竟我的月钱还得要小姐你来发呀~”月荛说道。

　　“他有什么好担心的。”崔十三嘴上这么说着，心思却渐渐地飘远了。

　　直到一朵盛开的荷花落在她怀里，崔十三看去，十一娘在不远处托腮看着她，“我们的小十三，魂归来兮~”

　　“十一姐，你又打趣我。”十三嗔道。

　　“我哪有打趣你，”十一娘一本正经，“说好一起采莲，我这都采了一大半了，你看看你筐里有几个，既这样，一会的荷花宴，你可不要嫌没吃够啊。还是说，在想你家那个老男人？~”

　　“谁想他了。”十三哭笑不得，“再说了，俭之明明跟大哥差不多岁数，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这么说他。”

　　“啧啧啧，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十一娘啧啧有声，调侃道，“我看我这厨子也别做什么荷花宴了。”

　　“怎么？”十三无奈。

　　“我们摘点相思子，让他做个相思宴可好？”十一娘笑道。

　　崔十三不想说话，正好看到一朵硕大的莲花，便摘下来扔了回去，“十一姐不会懂这种感觉的。”

　　事业成功·单身狗·被催婚·崔十一受到了一万点伤害。

　　“我现在总算明白十四说起你时脸上那欲言又止的神情了。”十一娘摸了摸身上的鸡皮疙瘩。

　　“还摘吗？”崔十三不欲多言，说道。

　　“嗯，差不多了，”十一看了看两人的筐说道。“走吧，我们回画舫去。”

　　两人便让船家驶出了荷叶的范围，来到预定好的画舫旁边。

　　“远远看着，”在等待荷花宴的时候，崔十三喝着十一娘带来的顾渚紫笋，看着不远处的莲花说道，“这片莲花倒是比身在其中时壮阔了不少。”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因身在此山中。”十一娘说道，“十三，天地也是如此，身处其间，往往不觉辽阔，登高望远，方知天阔海宽。”

　　“是啊。”十三点点头，“你知道，我一直都很向往外面。”

　　“前段时间，我去看了海。”十一娘说道，“见了海之后，方知天地间尚有如此辽阔之景，不瞒你说，现在这片湖在我眼中，都跟小水洼差不多了。”

　　“嗯.....”十三充满羡慕的叹了口气，“什么时候俭之能填个外放。”

　　“你不考虑自己一个人去吗？”十一娘奇道，“反正他也没限制你吧？说起来，我这回回来，还打算邀请你跟我一起出去玩呢。”

　　“诶？”十三愣了下，“这样吗.....”她想了想，说道，“若换做以前，我手头上没事，你来邀我，我必定会跟你去。”

　　“现在又有何不同？”十一娘问道。

　　“.......”十三想到了什么，忽然莞尔道，“不同的。”她噙着笑，说道，“跟以前不一样了。”她补充道，“虽然我还想去看遍万水千山，然而...却也不想抛下他。”

　　事业成功·单身狗·被催婚·崔十一再度受到了一万点伤害。

　　/

　　夜色降临。

　　“他来了？”

　　采完了莲，吃完了荷花宴，就在十三打算去放灯之后，听到了月荛带来的消息，接着她便拎着一小坛荷花酒，顺着河道下游走了一小会，不出意外地在一个码头上看到了独自垂钓的身影。

　　“钓了几条？”崔十三自然而然的坐在他身边，瞟了瞟一旁的鱼篓。

　　“钓到了你。”周克目不斜视地说道。

　　“这么说也没什么不对啦。”不知为什么，崔十三神奇的从中听出了一丝幽怨的意味，好歹忍住了笑，倒了两杯酒，递给他。

　　那人似乎早就在等她的动作，毫不迟疑地把鱼竿丢到一边，接过酒盏。“荷花酒。”

　　“嗯，今年刚酿的，”十三说道，“我尝了尝，荷花宴上其他的东西应该不太合你口味，所以只带了酒过来。”

　　“好酒。”周克立刻说道。

　　“.....你好歹喝一口再评价啊。”崔十三无语。

　　“夫人倒的酒，自然都是好喝的。”周克说的理直气壮。

　　“噗。”崔十三笑了起来，“你之前也是这般，又在担心什么？”

　　“......”周克喝了一口酒，没作声，不过十三却觉得他更消沉了。

　　“怎么了？”崔十三问道，荷花酒后劲不小，她有点头晕了。

　　“你想离开吗？”周克忽然郁郁地说道。“离开长安？”

　　“我应该跟你说过，”崔十三喝了口酒，说道，“我从小便在这长安城，仗着家里有钱读了几本书，终年便向往着外面的天地，然而事实却是目前为止，我都没有离开过长安。”

　　“嗯。”周克点了点头。

　　“所以要说想，我至今也想离开这里，用自己的脚去丈量一下天高地阔，感受这万里山河。”崔十三说道。“然而.....”

　　“然而？”周克转过视线看向她。

　　“然而，”崔十三即使喝醉中也不忘别扭，她转过脸去，小声咕哝道，“现在我却不想一个人去了。”

　　夏夜幽静，人群的喧闹并未能传达到这边，所以纵然十三压低了声音，还是真切的传到了周克的耳中，让他心中亮起了一盏明灯。

　　“所以...你....？”他略显愕然。

　　“我让月荛牵了船，”十三赶紧转移话题，说道，“走吧？”

　　“嗯。”周克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夏夜宁静，间或有萤火虫飞舞其中，十三走的费劲，正在烦闷时，从旁边伸过一只手扶住了她。

　　“这边有些泥，”周克说道，“小心些。”

　　“嗯？这么黑，你是怎么看到的？”崔十三理所当然地将重心压了过去，好奇地问道。

　　“习惯了。”周克淡然道，“家里虽不缺烛火，然而却也不能浪费，曾经一时兴起，便以萤为灯....不过是年少旧事罢了。”他甚少与他人说起自己的事，是以说了一般便不再说。

　　“诶~~~”崔十三有些不满，“像这样的事，你从未对我说过。”

　　“你想知道？”周克难得有些赧然，“并不是什么重要之事。”

　　“我想听，”崔十三耍赖道。“你不说，我就不走了。”

　　周克无法，跟醉鬼也讲不清什么道理，他只得拥着十三不让她掉下去，说道，“想听什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俭之是哪里人？”崔十三问道。

　　“...颍川。”周克说道。

　　“颍川啊....”崔十三想了想，“没去过呢...该说这天下之大，我却哪里也没去过么.....”

　　“你想去吗？”周克低下头，借着萤火的光看着十三的侧脸问道。

　　“哎，算啦，你也不方便。”崔十三靠着他，笑嘻嘻地说道，“俭之，船还没到么？”

　　“这就去。”周克说着，索性将她拦腰抱起。

　　月荛安排的船离的并不远，然而两人在去的路上耽误了不少时间，是以到了之后，已有不少灯把小船团团围住了。

　　“真好看呐....”十三趴在船沿上说道。“我的灯呢？”

　　“这。”周克递了过去。

　　十三一本正经地一边点燃荷灯一边说道，“这上面有我的愿望，一定不能被俭之你看到的愿望，所以俭之你一定不能看噢。”

　　“嗯。”周克严肃地点了头，然后在荷灯从船头的十三手中漂到船尾时接住了它。

　　“诶？为什么灯在你手上？”十三歪了歪脑袋。

　　“我钓起来的。”周克说道。

　　“噢，”十三拍了拍手，“俭之好厉害，明明只能钓泥鳅，现在还能钓灯了。”

　　“其实我还钓过鲫鱼。”周克遭到会心一击，出言解释道。

　　“小的也就是个大点的泥鳅了...”十三吐槽道。

　　“......”周克看向纸条，忽而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十三问道。

　　“夫人的愿望，真是奇特.....”周克说着，噙着笑意，“我可是要好好珍藏。”

　　“诶？唔....”十三话未说完，便被封住了嘴唇。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巫山有幸逢神女，尽揽朝云共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