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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节 ...

  •   给傅闻声泡过一次茶以后,乾和之每次到周密园就多了一项新任务。

      新的一周,乾和之看着茶罐里剩余的茶叶,沉默了。他猜傅闻声一个人在家时应该也经常泡茶喝,不然不至于消耗得这么快。

      周密园并没有完整的茶具,但这并不妨碍乾和之像模像样地行茶。把茶叶拨到茶碗里,加热水,浸润即倒。

      傅闻声今天就坐在旁边,乾和之沥水时“凤凰三点头”的动作都不自觉大了些。

      乾和之给傅闻声选的是另外一个礼盒中的茶叶,是铁观音,浸润后的茶叶微微舒展,呈现出斑驳的绿色。再加入热水,颜色就统一了,蜜桃香味也明显起来。

      傅闻声接过小茶杯,轻轻吹了吹,抿了一小口,认真地说,“挺好。”

      乾和之谦虚道,“是先生的茶叶好。”

      傅闻声放下喝干的小茶杯,回答得十分坦诚,“我不懂茶叶,买的时候直接选了最贵的。”

      乾和之手一抖,第一次发现傅先生英俊的外表下隐藏着的居然是暴发户的里子。乾和之觉得有必要帮男主人维持形象,于是友善地打断了这个危险的话题,“茶叶剩的不多了,如果先生还想喝的话,要记得再买些回来。”

      傅闻声“嗯”了一声,新的一杯茶水放到嘴边,忽然想起来问了句,“还有什么茶叶推荐吗?”

      乾和之稍微想了想,“或许您可以试一试祁红,香气更明显,但入口比较淡。”

      傅闻声点了点头,没再接话,喝茶的动作让安静等待他反馈的乾和之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他的喉结部位,那里正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起伏,连带着脖颈上的皮肤一起,流畅的波动像无风时温柔的海浪一样。

      乾和之很自然地联想到自己,他觉得自己的喉结比起傅闻声的要不明显的多。

      又一杯饮尽后,傅闻声低了头,若有所思地看着空掉的茶杯。

      他喜欢我泡的茶,乾和之这么想。

      -

      回蔷薇小区的路上,乾和之靠在车窗上打盹儿。

      公交车在半道上突然急刹,乾和之的头磕到前座,他吃痛地“嘶——”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听见师傅在骂外面的人,“会不会开车啊?!”

      他坐直,捶了捶发麻的颈侧,慢慢地摆正自己的脑袋。等公交车开到到站前的最后一个红绿灯的时候,他弯着腰起身,趁着公交停车等红灯的间隙,快步走到后门的位置。

      信号灯转绿,汽车重新启动,乾和之的身体跟着向后晃了晃,他用一只胳膊用力地勾住杆子,一直到公车到站停下。

      公交车是电动的,没什么熏人的尾气。

      乾和之从上一辆车上下来,站在站台,查看自己要转乘的下一班车的预计到达时间。确认好之后,他转过身,看着街对面发呆,人一动不动,盯着柏油马路上并不特别的一点,目光逐渐变散,像个睁着眼睛休眠的机器人。

      街的对面有一家花店,和站台只隔着一条马路的距离。

      乾和之自己也不知道他的目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落到那家店里的,总之等他有意识的时候,他已经在盯着店门口的花篮了,也许是那满溢的绿色主动勾了他的视线,告诉他“看马路还不如看我”。

      乾和之回头看了一眼,心想反正下一班车还有二十分钟,不如去看一看。

      他进店的时候没有看到人,先在推拉门上敲了敲,然后又询问了两声,依然没有人回应,他就在店门外四处张望。

      隔壁修车店老板看见了,朝远处小饭馆喊了一声,这洪亮的一嗓子差点直接把乾和之吓跑路,幸好那饭馆里的年轻女人出来得够及时。

      整家店里就属百合花的香味最明显,那味道几乎称得上横冲直撞了。

      放在自己的小屋里估计会有点熏人,乾和之这么想着,如果摆到傅先生家就会好很多,毕竟别墅空间大。傅先生家里空旷得可以,乾和之每次看到都会觉得可惜。

      他在花店里来回转了两圈,贫穷的现实最终没能压制住心血来潮消费的欲望,再加上老板娘一直围着他介绍,让乾和之不太好意思空手离开,最后就买了三支含苞待放的百合。

      希望傅先生不会介意家里多出几朵花来。

      -

      乾和之把买来的百合枝简单修剪一番,插进花瓶里,摆到床头柜上。

      下午的阳光懒洋洋地照着,穿过一扇老旧的窗,照进这个狭窄逼仄的空间。乾和之本来翘着脚昂起头看着,没一会儿人便困了,于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在这个阳光充足的午后,在若隐若现的百合花香气中,第一次找到了些独自生活的乐趣。环境算不上好,甚至搭不上静谧的边,但他为自己做了一个微小的决定,并为此感到由衷的快乐。

      即便这个决定只是买一束花。

      -

      到了该交房租的日子,乾和之揣着一兜钱去了银行。他还没有成年,没有身份证件,去银行办卡就很麻烦,需要这样那样的证明。所以每次交租,他都是直接到银行用自助终端,把钱打到房东的卡上,再把凭证收好。

      在周密园打扫挣的钱,徐阿姨都用手机转给他,乾和之不太会弄,看着个数字来来回回地变也没有什么真实感,还是徐阿姨教他操作,又带着他实地走了几遍,他才逐渐克服了空着兜去超市买东西的心虚感。

      手上的现金越来越少了,乾和之总觉得人有些发飘。

      他这两天时不时地就会想起自己刚出来的时候,虽然距离现在也没有太久。

      那时候他也像现在一样,揣一兜钱。没有地方住,就在一个破旧的不查证件的旅馆住了两天,买了一个很便宜的智能手机,打听附近出租的房子。

      乾和之是在听旅馆前台小姐和别人聊天的过程中听到的蔷薇小区,他们说蔷薇小区的房租很便宜,但乾和之没有立刻做决定,他连着几天的白天都在附近乱逛,像个刚从大山深处来到现代城市的原始人,对一切都充满好奇,也充满恐惧。

      原本乾和之会在旅馆住更长的时间,因为他已经忍了新订的房间的床居然是被人睡过的,连被子都没有叠,地上有烟灰和纸团,蹲坑散发出浓烈的刺鼻气味等等问题,他自以为已经见识得够多了。

      没想到一天半夜,他的房间突然有醉汉摸进来。

      那人带着一身酒臭味就往床上扑,摸到乾和之的时候,乾和之从梦中惊醒,浑身的血液都凝结了似的。反应过来后,他连滚带爬地从床头的窗户跳了出去,然后又硬着头皮溜回房间,在如雷的鼾声中拿走行李逃跑。

      事实证明,仓促间做下的决定总是伴随着更大的代价,乾和之交了足足半年的押金才成功劝住了他现在住的房子的房东把房子租给了他。

      搬进去的第一天晚上,乾和之只收拾出了一张床。他被陌生的环境磋磨了一天,面对无数不知底细的人和全然陌生的社会规则,最后筋疲力尽地,攥着那把泛黄的房门钥匙入睡。

      这是他第一次,以自己的名义,和这个社会产生联系。

      -

      乾和之带着一只白色长颈细花瓶,插着三支百合,一支已经开了花,另外两支还都只长了泛青的花苞,比平时早一些到了周密园,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地输入密码,进了门,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乾和之抱着花瓶来到二楼,看到书房门和主卧门都是打开的,屋里没有人,又不死心地到其他房间门口都转了一圈,才确定傅闻声今天不在家。

      乾和之感到沮丧,他看了眼怀里的花瓶,轻轻摸了摸磨砂的瓶身,又摸了摸花苞,叹了口气,觉得有点可惜。

      打扫的时候,他特意把花瓶拿到了阳台上,防止百合花在他打扫的过程中沾上灰,等一切都收拾妥当,他才把花收进屋,到处摆着试了试,最后放在客厅的电视机柜上。

      深棕色原木,配上白净的瓷器,有种淡雅的庄重。

      乾和之离开前多看了眼,觉得还挺和谐,不禁满意地点点头。

      这天的打扫任务完成后,徐阿姨照例在手机上转账给乾和之,这是乾和之现在唯一的收入来源。

      一边,日常开销压得乾和之喘不过气;另一边,他在如此紧巴巴的状态下,仍然勒紧裤腰带,给生活富足一人住一栋大别墅的傅先生买了个花瓶。

      现在完整的资金链条濒临崩溃。

      终于,在火烧眉毛的情况下,乾和之无奈地认清现实,开始寻找新的工作。

      原先影院的同事在朋友圈转发了一条招聘信息,乾和之看了眼,发现招人的酸奶店开在一个购物中心外围,距离自己住的地方虽然有点远,但有一班公交可以到附近。

      乾和之记下了联系电话,打电话过去,和人约好了时间,第二天一早就坐上公车。

      约好的时间是八点半,乾和之在八点左右就到了店门口,等到快九点才等来了人。

      “你来得挺早啊。”店长边开门边给乾和之介绍情况,“是这样的,我们店里就这两天缺人,有个员工老家有事,请了一个月的假,等他回来了,店里就不需要这么多人了。”

      乾和之点点头,表示了解。

      “那你就先留下吧,一个礼拜试用期,一个礼拜内走的话,不给钱的啊。今天上午就先看我做,下午自己上手。”

      店里的酸奶品种并不多,乾和之跟着店长学,很快就掌握了几种基础的步骤,再根据客人选择的不同口味配上水果和其他配料,没什么难度。

      “其实做错了问题也不大,”店长最后叮嘱他道,“最重要的是必须先下单,收到钱,才可以做东西,知道了吗?”

      乾和之乖巧点头。

      下午,他在店长的监督下自己操作,来店的客人零零散散,乾和之手脚也还算利索,店长看起来对他挺满意的。

      没客人的时候,店长和他闲聊,问他年纪,“你才十五啊?”店长听到乾和之的答复后感慨了一句,又和他开玩笑“这么小就跑出来打工,是不是谈女朋友了,所以缺钱啊?”

      “不是的,”乾和之否认,有点儿不好意思,“就是想赚点钱。”

      “那挺好的,男人就是要这样!早一点挣钱,挣很多钱,比什么都强!”店长情绪有点激动,“我跟你说,你别看我没什么学历,但我带过的人不少,什么本科生研究生都有,那还不都在我手下做的吗?所以说读书没用。”

      乾和之知道本科生是读完大学的人,但他不知道研究生是研究什么的,店长的语气听起来有点瞧不起的意思,想必不是什么值得夸奖的对象吧。

      乾和之也不明白,就傻乎乎地点头。

      -

      晚上八点,在事务所呆了一天的傅闻声回到家。

      事务所名叫“成道”,是傅闻声的发小项齐,拉着他和另外几个律师一起创立的。刚办的时候业务不多,毕竟名气和质量兼具的老牌所不少,成道没有一上来就直接被浪潮淹没,全靠了项齐非凡的拉皮条天赋。

      作为所里的另一根顶梁柱,傅闻声没有项齐那么舌灿莲花,只能任劳任怨,诉讼和非讼都接,最终凭借出色的业务能力为律所签下了第一批忠实顾客。

      这两年事务所走上正轨之后,傅闻声就基本不再接诉讼的案子了,除非碰到一些比较麻烦的情况,其他时候在成道基本看不到他的身影。

      和傅闻声不一样,项齐是做事百分之一千热情的人,对待自己一手创立的事业尤甚,非常享受从早忙到晚的生活。

      事务所内,最初项齐和傅闻声是共用最大的一间办公室的,但现在基本只有项齐一个人在用,项齐也了解傅闻声的性格,没有逼傅闻声天天到所里来上班,只把傅闻声的履历明晃晃地挂着,给所里贴金。

      偶尔傅闻声到所里去的时候,还会碰到“被害人”对他吐槽,“项哥真不是人,当初劝我入职的时候说你这样优秀的人才都心甘情愿留在所里,说明我们所前途无量,还给我看你照片,说所里一溜儿都是这个水准的,现在好了,我落了个人财两空,我呸。”

      同事跟着哈哈大笑,“不过我觉得傅哥这样儿的其实挺不容易的,换了你,你能舍得那种感觉吗,到最摩登的大楼高层上班,看昂贵的风景,每天交往的都是社会顶层的成功人士,约会络绎不绝。他说舍就舍了,现在跑到大学去当老师,教书育人,人还这么年轻,真的厉害。”

      傅闻声是能和人开玩笑的,所以他回复他们,“分红还是要拿的。”

      傅闻声在门锁上按了按,指纹识别,门锁打开,他在玄关处换了鞋。一路摸黑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摸出一瓶水,一口气喝掉大半之后,直接朝楼梯走过去。

      淡淡的花香随着他的走动,追在他的身后,但傅闻声没有注意到,他径直上了楼,没有给漆黑的客厅多一个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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