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生》生野

141、第一百四十节

　　乾和之在医院躺了两周，就因为床位紧俏被勒令出院，而傅闻声却足足躺了两个月。

　　背着傅尹的时候，何笙女士半是玩笑地感慨终究是岁月不饶人，当着傅尹面时，她又责怪是他把孩子打坏了。

　　傅尹怒喊他压根没碰到他。

　　事情的起因是老夫妻两个忧心忡忡地赶到医院，见到的不是惹人怜爱的孩子各自躺在冰冷的病床上，而是他们两个背着医生护士，猫在同一张病床上，紧抱着对方。

　　乾和之氧气罩的带子都崩到长度的极限了。

　　那动作，那氛围，一看就不像纯洁的兄弟关系，但当时二位心里还是存有侥幸。

　　谁知道下一秒乾和之醒了，他眼睛都没睁开，先急着去摸傅闻声的脸，像要确认对方还在。

　　傅闻声也醒了过来，他亲了一下乾和之的手背，乾和之又去亲他的嘴唇。

　　老夫妻两个看完，沉默了不知多久。

　　而后傅尹在沉默中突然暴怒。

　　何笙女士内心的震惊且不提，她的第一反应还是先去止住傅尹的动作。

　　那边傅闻声和乾和之也被这一声惊醒，乾和之先是下意识地躲，结果视线扫到傅闻声头上的绷带，又一脸惊恐地往傅闻声前面挡。

　　亲吻的人有两个，傅尹选择性地忽视了其中一个，企图隔着乾和之殴打傅闻声。

　　最后是住院部医生护士的严厉批评才终结了这场老父亲对亲生儿子的单方面殴打。

　　因为这件事，直到傅闻声出院，傅尹都没再来过。

　　而在傅闻声住院的两个月里，实际上他也并没能安心养病。

　　项齐虽然拿到了苏逅那些证据，但那些裁布剩下的边角料一样的碎片信息，只靠项齐一个“门外汉”还是难以理清。

　　另外还隔三差五有人拿着小本坐到他床头，一脸严肃地问东问西，甚至连他和苏逅的关系，苏逅和乾和之的关系都要刨根问底。

　　乾和之也要被问，但他一问三不知，没多久就被放弃，他也从一开始的紧张变得越来越嚣张，每次见到打扰傅闻声休息的人，不高兴都直接挂到脸上。

　　不过偶尔，乾和之的不高兴却不是为了他们。

　　傅闻声的床上桌上摆着电脑，一个病号身残志坚地工作。乾和之拎着一袋刚买回来的苹果，一脸闷闷不乐地到床边小凳上坐下。

　　乾和之没说话，傅闻声扫了他一眼，看到他表情，手里敲键盘的动作一顿，而后捉住了乾和之抠袋子的手，问他怎么了。

　　乾和之回答说，去买苹果的时候，看到何笙女士在楼下的长椅上坐着，在发呆。

　　明明一个小时前，她像个没事人一样看着他们吃了午饭，全程笑得很温柔，还和他们说晚点见。

　　她在楼下坐了一个小时。她在想什么？

　　乾和之不知道，但这不妨碍他觉得很心酸，眼睛也变得红红的，他自己用力眨了眨。

　　傅闻声有一会儿没说话，最后只摸了摸乾和之的头，难得说些没用话：“会好的。”

　　乾和之却很认真地点头：“一定会的。”

　　傅闻声住院的事并没有告诉许多人，但还是有不少人听说了联合区的动静，跑来问他的情况。他统一回复说没什么事，感谢关心。

　　有些人在关心之余还会向他打探联合区的消息，但是鉴于对外公布的消息将这次事件定义为重大安全事故，所以傅闻声也没有多说。

　　傅闻声出院那天，项齐带来了好消息，说是苏名被顶格判了刑。

　　虽然联合区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但除了那些有家人在其中的，这件事在其他人中并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

　　就算有讨论，也多是茶余饭后随口说上两句，再感慨一番权势是个好东西，想要封锁的消息没有封锁不上的。

　　各方媒体关于事故及善后的报道也默契地一致，苏名被顶格判刑的消息几乎是在法槌敲下的那一刻就飞向了四面八方，迅速得就像急于安慰什么。

　　在众多消息中却有一股清流。

　　主角是一家小报社，占了地理优势，在爆炸发生后没多久就从坍塌的一角进入了联合区，拍到了许多一手资料。

　　记者指引着镜头记录现场，自己忍不住发出抽气声，后来他总算找回了话语，开始对着镜头讲解，但说了没两句又突然放下了话筒，去帮忙救人了。

　　有个自己头上还在流血的人正帮忙推开倒塌压在别人身上的树。

　　记者上前帮忙，又问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人没回答，记者也没再问。

　　那人使劲到头上的伤口似乎崩裂了，血打湿了他的脸颊和肩膀。好不容易把人救出来后，他倒在路边，只是叹气。

　　下一秒他听到其他人求救的声音，又马不停蹄地奔向下一个人。

　　记者跟着他来回跑，中途被不知道哪个方向炸来的碎石砸中了头，整个人摔倒在地，发出一声痛呼，血流下来几乎糊住眼睛。

　　那人扶着记者到边上，粗糙地帮着止了血，止血的工具还是从摄像口袋里掏出来的几张皱巴巴的卷纸。

　　像是终于忍不住了，那人开口说道：“我的身边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我为自己也许忽略过别人的求救感到羞愧。”

　　鲜红色渗透了纸巾，记者的声音有轻微的颤抖：“能具体说说发生了什么么？”

　　那人好像听不进去：“有些人从表面上真的看不出来，也许这就是人的复杂性，可能人就是永远不可信的。”

　　他说完这些似是而非的话就继续去帮助别人了。记者捂着额头“嘶”了一声，不知道是因为头疼还是因为没问到什么。

　　他在镜头前划了一下，镜头跟着他的动作拍向那个远走的背影。

　　年轻的记者还不能很好地只做反映客观的眼睛。他对着那个远去的背影，给出了自己的评价：“但是永远会有可信的人。”

　　乾和之私底下也看到过这段视频，再听到是和张旭岭一起的时候。

　　张旭岭此人的运气一言难尽。

　　事故发生的时候，傅闻声把仅剩的救生圈套在他身上，把他扔到了湖里。他就那样无知无觉地乱飘，却安然度过了这场灾难。

　　但他失去了很重要的人。

　　张旭岭因为对整件事不知情，被询问了几次后就被放过了。他出来后暂时被项齐领走，因为其他人都不太适合。

　　至于蒙朝，项齐那边的反馈是她人没事，但精神状态不太好。

　　事故发生时有不少人看到她往现场跑了，事后她身上还被发现了控制爆炸的按钮。

　　当被问及是否准备按下按钮引起更大的爆炸时，她反应迟钝地否认了。他们问她那你回去做什么，她说她只是不想活了。

　　她似乎也不知道更多的事。

　　项齐说她可能会被追究刑事责任，她父亲非常不希望这事发生，因为这会让她的人生留下污点。他正为此奔忙。

　　傅闻声还没有出院的时候，学校那边已经在联系他回去工作了。事务所那头倒是没有催，毕竟是项齐当家。

　　但傅闻声还是先拒了学校的邀请，他认为应该等事故的影响稍淡些再考虑回去的事会更好。

　　他回律所了，乾和之自然也回了。

　　关于要不要继续回律所工作的事，傅闻声是问过乾和之的。乾和之认真想了想，觉得他并没有其他更想做的事。

　　“虽然我们在律所也不怎么能见到面，但我只要一想到我们在同一个地方，我就觉得很安心。”

　　傅闻声和乾和之回事务所的那天，整个律所都很热闹，没人问他们乱七八糟的问题，想必是项齐提前打点好的。

　　同事们闹着说好久不见，要他们请客。

　　傅闻声看了眼一脸惊恐，满眼写着“我没钱”的乾和之，笑了下，点头说好。

　　大楼顶新开了一家海鲜餐厅，餐厅里还有露天的泳池。没有多少客人真的下水游，商家干脆雇了些人在里面摆着好看。

　　他们这一顿饭点了不少酒水。

　　乾和之都被灌了些酒，但他还是一丝不苟地看守着傅闻声的杯子，但凡有人劝酒，他就说傅闻声出院不久，只能喝热水。

　　后来傅闻声去洗手间，乾和之看水壶快空了，就下了餐桌，想去接点水。隔着一点距离经过泳池边的时候，泳池里的人朝他招手。

　　他们这样热情地招呼每一个走过的客人。

　　乾和之不太好意思看他们暴露的泳装，尴尬地笑了下就打算离开，却被迎面走来的一群人推着搡着挤到了边上，还有人用力撞了他一下。

　　乾和之手里的水壶摔了。

　　他下意识转头，想看是谁这么没礼貌，没注意到自己已经站到了泳池边。

　　撞他的人没找到，脚踝却是一紧，有人拽住他，横向用力一扯，他整个人晕头转向了一阵，先是盆骨的位置磕在池沿，头撞在池边，而后被粗暴地拖进水里。

　　这时，水池里的人们同时开始尖叫狂欢，岸上的客人们顺着动静看过来，不明所以地跟着嗨。

　　无数双手拍打、挑弄，水池里的水上下翻涌，彩色的泡沫浮板挣扎几轮，最终也免不了被按进水里的命运。

　　谁也料不到垂死挣扎的恶意能有多无所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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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闻声回来时发现乾和之不见了并没有多想，只是下意识看了项齐一眼。

　　泳池那边正热闹，动静很大，成道这桌离得不远，桌上的人互相之间不靠近了都听不清彼此在说什么。

　　“去给你拿热水了，”项齐靠近了傅闻声才答，他只凭一个眼神也能明白傅闻声的意思，说完又往外看，“嗯……去了有一会儿了，怎么还没回来？”

　　傅闻声听了这话也往外看，眼睛扫了一圈也没看到乾和之。下一秒他伸手去拿杯子，杯子到了手里才反应过来没水了。

　　他又重新放下。

　　泳池那边不知道在热闹什么，他走神地看了两眼没看出什么来，视线又往别处去，并没有目的，在这堪称嘈杂的环境里，唯独他在安静地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