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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第一百三十九节 ...

  •   傅闻声搬到了新的住处。小区叫周密园,环境还不错。傅闻声搬进去之前向家人发出邀请,他们还是偏爱自己的老房子。

      傅闻声理解,没有勉强。

      搬出去后,不忙的话,他两周回去一次,吃一顿晚饭。忙的话,一个月也不一定回一次。

      虽然他回家不多,但是他并不担心家里两位长辈会感到孤独,因为他有个弟弟。傅闻言作为儿子,比他合格得多,会说话,会哄父母开心。

      傅闻声不善此道,所以主要负责赚钱。

      周日又到了他回老房子的时间了,他开车回去,停好车上楼,老房子的门隔音不好,他在门外就听见了欢声笑语。

      项齐也在,傅闻声听见了,傅闻言的这个朋友和他加在一起简直是一对活宝。

      傅闻声站在门外听了一会儿,等他们这阵欢笑有了些停下的意思,这才开门。

      他开门的一瞬间,屋里的动静停了。

      傅尹的脸立刻板了起来,这是他的习惯,他有种奇怪的执着,好像对着长子露出笑脸是件不成体统的事。

      傅闻言和项齐也不说笑了。

      只有何笙女士招呼了他一句“回来了啊”,然后傅闻言和项齐跟着喊了他“哥”,傅闻言还补了句“来了啊”。

      “嗯。”傅闻声换鞋,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氛围一下子冷了下来,傅闻声也很无奈,每次都是这样。可他又不像傅闻言会说好听话。

      这一顿饭吃得,总让人觉得少了点什么,这是傅闻声从其他人脸上解读出来的信息。他只觉得今天的蛋饺有点咸。

      好吧,还是有点抱歉的,他又扰了好气氛。

      但他也不能不来,不来的话傅尹也不满意,何笙女士也总问。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很快,傅闻声三十了。他在周密园独自住了六年了。

      他回去的频率还和从前一样,但傅尹对他多了新的不满,因为他至今没有交往女朋友。这一点,何笙女士对他也是不满的。

      傅闻声理解。

      但他确实不想找。他对结婚和小孩都没有期待,简直不敢想那个画面,有个流口水的弱智儿童管他叫爸爸,还要骑大马,这种。

      他不想担负更多的人生了。

      种种理由要么不好说,要么说了会引来对方更大的怒火,于是他沉默以对。但这最终只是让傅尹对他更加不满,认为这是他对家庭权威的挑衅。

      傅闻声没有挑衅的意思,他只是简单地为自己的人生做了决定。他理解家人们的不理解。

      他们冷战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期间傅闻声不怎么回家。他觉得自己得到了解脱,想必他的家人们也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解脱。

      直到有一天,何笙女士来找他。

      他想,好吧,独自过活的日子要暂时结束了。他准备好了低头,但还没想好要怎么说服他们他“暂时”没有结婚的打算。

      结果何笙女士只是看着他,突然哭了起来。

      这是他没有想到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做,笨拙地看了会儿,沉默地抽了纸,递给她。

      她说她真的很担心,因为他没有朋友,没有爱人,甚至连条狗也不养。现在他的家人们还在,情况还好些。以后他们不在了,她怕他会很孤独。

      傅闻声安静地听着,听她絮絮地说了很多担心,最后送她回老房子。

      他想她是了解他的,但并不完全了解。因为三十年来,他们始终在,他身边也曾有过其他试图停留的人,可是他从没有过不孤独的时刻。

      这种略微僵硬的微妙关系维持了许多年,最后傅尹好像也放弃了扭转他的想法。

      听说父母在孩子面前总会认输,傅闻声心想这也许是了,他对此感到抱歉。

      71年过年的时候,两位长辈被傅闻言和项齐接去外面度假。原本他们也邀请了傅闻声,傅闻声用工作推了。他觉得他是比较识趣的人。

      这个新年他独自度过,对此他是有点满意的。但这个年也很奇怪,他加了钱也找不到一个愿意在新年工作的家政。

      家务活看起来好做,实际上很难,他第一次觉得房子买大了,他感到无从下手,最后只整理了自己的卧室,扔了被洗变色的衣服,放弃了其他家务。

      下午,他出门走了走。

      过年期间,街上有不少人,车也很多。有不耐烦的车主连按喇叭,抢着过马路结果差点被撞到的路人站到车边破口大骂。

      形色热闹也有共通:出行的人大都结伴。有不少人走过时会多看一眼孤家寡人的傅闻声,他本人不是很在意。

      走过一个街角时,他撞到了一个人,一个乞丐。

      个子只到他胸口,穿得很少,也很破,身上不仅脏,露在外面的皮肤还到处都是冻伤,手里抱着一个同样脏的破碗,碗里有几个硬币。

      傅闻声看他的手,手很脏,指甲也是黑的,指甲缝里不知道是泥还是什么,五根手指又红又肿,像发黑的萝卜。

      对方撞到了人,吓了一大跳,连退好几步,结果又撞到了别的人,被别人责怪。他没有方向地到处说对不起,声音又粗又哑,很难听。

      所有人都嫌弃地看他,绕开他走。

      他离得远些了,傅闻声才看清他的眼睛,有点灰蒙蒙的,像眼睛里结了阴云。一双好看的眼睛生病了,这让傅闻声也感到可惜。

      傅闻声摸了摸口袋,恰好有现金,几张一百元,他把钱都给了对方。

      乞丐侧耳听了听,似乎听出他在给钱,连忙弯腰鞠躬,说“谢谢您谢谢您”。

      傅闻声给完钱就走了,转身前看到乞丐几乎把脸埋到碗里,也不知道看不看得清。

      他插着口袋走过亮起绿灯的十字路口,心里感到一阵诡异的飘然,好像世界在顷刻之间靠近了他。

      他又走了几步,突然,他听见有人在喊“先生”,声音从离他不远的身后传来。很奇怪,他一下就认出了这声音是刚才那个小乞丐。

      他回过头,心里想着他会和自己说什么。还没想出个究竟,就听见刺耳的急刹车的声音,和“砰”的一声巨响。

      这天其实很冷,冷到他随口呼出的气都是白茫茫的。但溅到他脸上的血很烫。滚烫。他听见尖叫声,人群跑离被血溅到的地方。

      只有他站着。

      他站在这头,小乞丐躺在那头。

      非机动车停车区被那人的身体刮倒了一片,车身互撞重重砸到地上,电瓶车滴滴呜呜地叫起来,此起彼伏,尖锐得让人耳膜生疼。

      数不清的车压在他身上,那人的身体在其间折成一个诡异的角度,地上鲜血蜿蜒。

      他们分别在两头,傅闻声,和那人,所有人都绕开他们俩,又不远不近地停下,看着。当与危险隔出一点距离,人就爱上看冷漠的热闹。

      傅闻声也看着那边,看着那人被人群排斥,从活,到死。塑料,玻璃,铁架,钢丝,穿过那人的身体,同样是受难,这一场却没有留下丝毫美感。

      傅闻声的身体蓦地生出一股痛楚,这股力道不断收缩,缓慢地绞紧,将他的腑脏沤在他自己的鲜血里,送他走上奇怪的同频。

      刺穿他的,是每一个毫无指望的今天和明天。

      傅闻声勉力维持的和平表象在这一刻被打破。他意识到他也从来被排斥,而且这种排斥将一直持续到他的死。

      脸上的鲜血就像冥冥中的指引,要引他这个局外人一同离开。

      这天他回家后没再出来,一个人在房子里也几乎没开过灯。过年的欢乐氛围持续了许多天,在别人的热闹里,他第一次感觉到疯狂的窒息。

      他的家人旅游回来的那一天,他们没找他,他去找了他们。他们正在家里忙进忙出,他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远远地停了下来。

      后来他看到了搬家公司的车,这才知道原来他们要搬家。

      他看见傅闻言在大门外手舞足蹈,有两句声音大了,他听到傅闻言说的是住得近了以后每天都可以去蹭饭。

      距离挡不住笑声。

      接着,他看到何笙女士在身上摸了摸,而后突然跑回了楼道里。几分钟后,他收到了她发来的他们要搬家的消息。

      傅闻声收起手机。

      他继续看着,一直看,站在树叶落尽的树下,看他所熟悉的每一张脸上挂着幸福的笑,那是他没能力带去的。

      他看着他们在夕阳下远走。

      他独自回到周密园。

      他回来的时候,天还亮着,晚霞很美,橙红粉紫。他从二楼向远看,又向下看,看自己的院子,第一次觉出一点可惜。

      院子里如果有把长椅,或者秋千,这会儿坐着看晚霞,一定很美,他这样想着。

      傅闻声在他三十二岁的这一年打点好了一切,主要是他的财产,他全部留给了家人,那是足够他们无忧生活一生的财富。

      然后,他在他生日过后的那一天离开了,从此再没有回来过。

      -

      傅闻声听见了哭声和水声。水声咕噜噜,很清脆的一串,像风铃一样。哭声很熟悉,总是吵吵嚷嚷的,有点烦。

      很奇怪,这烦人的声音居然让他想到夏天洁白的窗幔。一阵风吹过,窗幔轻轻地飘起来,带着股清新的淡香,包裹住他的脸,柔软,朦胧又美好。

      他想起来,这声音是属于他的。

      叮叮咚咚——

      他又想到夏天院子里洒水时出现的彩虹,想到奔他而来的男孩,想到左脸颊的酒窝,想到闪亮的可爱的眼,想到美好的红润的嘴唇,一张一合,叫的都是他的名字。

      先生。

      哥哥。

      傅闻声。

      他在一片逝去的光中看到了这张嘴唇,情不自禁地被吸引,而后在痛苦和解脱之间挣扎徘徊。

      当无法看穿表象时,就看结果。结果可以反过来给出答案。傅闻声以为自己做出了一直想要的选择,但他好像并没有多少解脱的快感。

      只有叹息。

      他走在黄泉路上,喝光了孟婆汤,都不能止住这声叹息。因为它深切地刻在他的灵魂里。

      他的头皮传来一阵阵剧痛,有人抓着他的头发,很用力,像和他的头皮有仇。

      傅闻声缓慢地,艰难地睁开眼。他身上没有一处不疼,他意识到他还在水里,他听见乾和之断断续续被水淹没的哭声,意识到乾和之还没能逃开。

      乾和之还在微弱地挣扎,他死死抱着傅闻声,要傅闻声和他一起挣扎。

      傅闻声感到无奈。

      他摸到乾和之的腰,扣住,用力把乾和之翻了个个儿。他做这些动作的时候根本不能停,也不能想,他知道一旦他犹豫了就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了。

      乾和之这才发现他醒了,哭声短暂地停了一秒,然后“呜呜啊啊”地吐出一串无意义的音节。

      傅闻声听不懂。

      他托着乾和之出了水面,眼前的世界在旋转,他不一定能坚持到游到岸边,但他会竭尽全力。除了往岸边游,其他什么也不想。

      他沉默地做出动作,每一次动作都是一次压榨,在他仅剩不多的生命力上。他有这种感觉。但他不想停,也不会停,这是他要做的。

      他的后脑一阵热一阵冷,他的身体也是,越来越冷,他大概知道自己失血过多,快没救了。没关系,眼前这件事才是最重要的,他要先做好。

      他开始出现幻觉,在乾和之的哭声里,他们好像回到了朝雨市,回到了周密园,回到了他们的家。他坐在秋千上,乾和之枕在他腿上。

      秋千晃晃荡荡,夕阳橙红粉紫,美得不像样。

      乾和之睡着了,在他腿上,他摸着他的脸,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而后他弯下腰,艰难地给了乾和之一个吻。

      是值得的,他想,来到这世上,看过这样一场夕阳。当然,还有一个爱哭鬼。所以一切都是值得的。

      “哗……”

      当脚底隐约触到土面,傅闻声终于动不了了,他完全卸了力气,整个人压到了乾和之身上。

      乾和之先是被他压进水里,而后又哭着呛着昂起上半身,抖着身体抱着他,脚下乱蹬乱踩,一路蹭到岸上。

      两个人的下半身都还泡在水里。

      傅闻声的意识正逐渐涣散,他听到一阵模糊一阵清晰的哭声,他想睁眼看看,想安慰对方,但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乾和之又咳又哭,凄厉地求他不要死。

      傅闻声真是硬生生从昏厥的边缘咬牙醒过来,他用手掌抹了抹乾和之脸上的水,抹掉不知道是眼泪,鼻涕还是湖水的东西,然后他捧着乾和之的脸,在那呜呜的哭声中,亲了上去。

      回到他的人间。

  • 作者有话要说:  T T 妈妈的好大儿。
    小声交代:收尾和番外明年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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